萧钧煜被这目光刺痛。
    “糕点我并不需要,太子殿下无事,便请回。”沈筠曦冷声道。
    萧钧煜手里的糕点一直空悬,沈筠曦置若罔闻。
    空中悬着的糕点似有千钧力道,坠着萧钧煜的心不住得下沉,周身渐而沉冷。
    他端立满朝文武大臣,若悬河而云淡风轻;上元佳节大宴朝臣家眷,他临危受命驳斥百名藩国使臣而坦然自若;此时,萧钧煜只觉万千锋芒刺背。
    前所未有的窘迫,面颊因为尴尬而隐隐发热。
    萧钧煜轻轻滚动下喉结,身子劲拔如松,面如寒水,手指轻|颤,将糕点慢慢收回。
    皎皎月色,檐角的八角灯暖橙,迎风摇曳,沈筠曦立在院中,影影绰绰,笼着一层清辉,翩然若月中美人。
    绰约多姿,摄人心魄,却如同梦幻不真实。
    那个哽在心口久久不能释怀的话,萧钧煜再次脱口而出:
    “沈姑娘,你对孤的态度前后迥异,可是孤哪里做错了什么?”
    沈筠曦淡淡瞥了眼萧钧煜,送客之意明显。
    见沈筠曦闭口不谈,萧钧煜手心拳起,幽幽叹了口气:
    “沈姑娘总需让孤知道为何。”
    他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映出一个小小的人,英挺的眉心高高隆起,一双静看花开花落的瑞凤眼终于染上了轻愁,原来竟是如此好看。
    沈筠曦不得不承认萧钧煜长相真真得天独厚,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却此时,她却没了欣赏的意趣。
    沈筠曦淡淡转开了眼,轻描淡写道:
    “太子殿下没有错。”
    她这态度根本不是没有错,萧钧煜心里哽得更是厉害,却拿沈筠曦毫无办法。
    他抿唇,恢复往日的萧苏清举,朝沈筠曦作别:“叨扰沈姑娘了。”
    他举手投足矜贵无双,谦谦君子,莫不如是。
    走了数步,萧钧煜顿足,将手中提着的糕点放在了青石小道上的一个石桌上,又从袖中掏出梦里沈筠曦喜爱的那个话本,一同放在石桌。
    “沈姑娘,不要因为孤委屈自己的身子,不喜欢的菜肴不要吃。”
    他背对着沈筠曦,声色温柔如水。
    沈筠曦本来已经朝前走了两步,闻言转身,一对剪水明瞳怒视萧钧煜的背影,蹙眉嗔怒道:“自以为是。”
    萧钧煜脚步一顿,心脏闷痛,回眸看沈筠曦,却只看到沈筠曦丁香色剪影。
    ……
    玉兰苑里,沈筠曦泡了玫瑰浴,躺在榻上由云巧烘头发,云巧力道轻柔按摩头皮,她迷迷糊糊有些困意。
    “姑娘,这糕点和书册可是扔了?”南晴进来,拎着刚才萧钧煜放在石桌上的东西,小声请示。
    南晴因为玉佩之事,有些风声鹤唳,不敢擅作主张。
    沈筠曦撩开睡意惺忪的秀眸,慢吞吞打了一个哈欠,整个人疏懒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愣看着糕点。
    “扔了吧。”半响,空气中回荡着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软音。
    烘干了头发,云巧给沈筠曦掖了掖被角,放下帷幔:“夜已深,姑娘好生休息。”
    沈筠曦点了点头,可是明明方才还打瞌睡,这会儿却没了睡意,她直勾勾看着昏暗的帐顶,思绪有些翩飞。
    上一世,在与萧钧煜同吃同住的数百个日夜,沈筠曦从想过萧钧煜有一天真会亲自给她买糕点。
    因为,真得想过,期待过,苦等过,却无疾而终。
    东宫上下,朝堂内外,想巴结、逢迎萧钧煜的人太多了,从不用萧钧煜操心这些小事。
    上一世,有一天,她突然想吃稻香楼的糕点,不方便出宫,在清晨萧钧煜上朝前,她从后抱住萧钧煜的劲腰,贴在萧钧煜背后央道:
    “殿下,今日帮我带份稻香楼的糕点,好不好?”
    “好。”萧钧煜颔首,满口答应。
    那日,天色将暮,她在东宫的海棠树下满心欢喜等了半日,是萧钧煜身边贴身太监福明给她送来了一提糕点:
    “沈姑娘,太子殿下让奴才给您送的糕点。”
    “太子殿下呢?”沈筠曦没接,小声问道。
    福明躬身,恭敬回禀:“殿下出了鸿胪寺又去了刑部,叮嘱奴才给沈姑娘送糕点。”
    沈筠曦眉睫颤了颤,含笑接过了糕点,垂下的眉睫遮住了眼帘,藏住了眼底晕着的失落。
    原来萧钧煜答应的带,是遣了下人来送?
    东宫里的厨子是御厨,烹饪烘焙样样技艺精湛,糕点的样式也是最时新,口味自是不输稻香楼。
    她哪里只是想吃一份糕点?
    她不过想让萧钧煜亲自为她做一件事,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顺路去一趟必经之路上的糕点铺子。
    她想证明,他心中有她。
    可,奈何,萧钧煜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心有鸿鹄,所忧所虑皆是国之大事,如何会将她的小心思放在心上。
    幔帐里,沈筠曦回神,苦笑一声,掩唇而笑,却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泪珠。
    沈筠曦忙抬眸,秀颈高扬直直看向幔顶。
    皎洁的月光隐隐映入幔帐,幽暗静谧的环境下,沈筠曦眼睛慢慢变得坚定而清澈,一字一顿道:
    “三冬送雪,酷暑抱柴,礼比草贱。”
    她与萧钧煜这世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关系!
    第33章 第六日(剧情改动)   前世:太子殿下,……
    这是上巳节后的第六十八天。
    萧钧煜捏着一张信笺,怔怔望着窗外。
    骨节分明的玉手,指骨因为用力隐隐有些发白。
    福明躬身,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眼窗外,郁郁葱葱的海棠叶,叶间隐现缀着的青涩海棠果。
    这有什么好看?
    福明觑了眼太子殿下冷峻的侧颜,从太子殿下接到沈府沈筠曦姑娘的信笺,已在窗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五月的日光甚是火辣,福明垂首立在暗处,日光刺得他眼睛微微眯着,而太子殿下直直立在日光下,不躲不闪,面不改色。
    萧钧煜面如冠玉的俊颜迎着日头,阳光白的发光,炽热刺目,他仿若未觉,长身玉立,端看前方,凤眸中深如寒潭。
    骄阳似火,葱绿的海|棠树叶蔫蔫耷着叶梗,海棠果鸽子蛋大小隐隐戳戳,平日里在树中跳跃啼鸣的五彩|金刚鹦鹉不知去了哪里。
    “现在坊间传闻如何?”
    萧钧煜着一袭雪白色滚银边云纹锦袍,脊背挺直如松,皑皑似高山终年不化的积雪,声音也冷得让人哆嗦。
    福明身子一凛,对着萧钧煜的脊背,恭声回禀:
    “回禀太子殿下,按照殿下吩咐,已经派人压下,坊间目前没了对沈姑娘不利的传闻。”
    “可……”福明顿了一下,舔了舔唇。
    萧钧煜转身,气质凛然,目光锋利摄人:“怎么。”
    福明咽了咽口水,如实禀报:“明面上是没人传了,可毕竟这事暴了出来,终究损了沈姑娘的名声,三人成虎,明面上不讨论,私下里……”
    福明面有难色,吞吞吐吐。
    人言可畏,沈姑娘未婚先育,却不说那人是谁,坊间自是传闻不一,更兼似有人故意张扬搅混水。
    萧钧煜捏住手里的信笺,俊挺的英眉高高隆起,只见那张只书着三行娟秀的蝇头小楷。
    “太子殿下,民女斗胆求见,日入时分相约沈府玉兰苑。你若不来,此后,此生,我们永不相见,再无关系!”
    薄薄一页纸,晕开好几个水花,“再无关系”的字迹也被晕得有些张牙舞爪。
    萧钧煜曾见过沈筠曦的字迹,她落笔尾部的那一笔总略略飞起,有种灵秀娇俏的感觉,这张信笺的字却是端端正正,似乎被誊写了无数遍,重复了无数次,方能如此端庄沉稳。
    萧钧煜心里蓦得一疼。
    他在窗前站了好久,好久,久到福明身上拓湿了一层汗,听头顶传来一声幽叹。
    “回沈姑娘,我会赴约。”
    “是。”福明顿首。
    “等下。”萧钧煜喊住了福明,他步至书案前,想了想,提笔在信笺上写了几个字。
    力透纸背。
    ……
    沈府,玉兰苑。
    沈筠曦立在花厅的廊庑下,目光痴痴看着青石小道缓步走来的那人,一时眼眶又潮又热。
    一袭月华银白锦袍,目似点漆,鬓若刀裁,一步一尺,萧萧肃肃,皎如玉树临风前,闲庭信步而来,一如她梦中辗转惦记的模样。
    正是风光霁月、克己复礼的盛朝太子殿下,萧钧煜。
    这是第六十八日,自上巳节一别后已是六十八个日夜,她再次与太子殿下萧钧煜重逢。
    沈筠曦翦水明眸痴痴得望着萧钧煜。
    萧钧煜姿容胜雪,郎艳独绝让她移不开眼。
    沈筠曦沉寂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脏又开始怦然心动,眸光随着萧钧煜的步伐而移动。
    萧钧煜的每一步都仿若踩在沈筠曦的心间,心脏合着萧钧煜的步子律动,一下,一下,目视着他由远及近。
    萧钧煜似乎消减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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