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升起一种异样,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萧钧煜蹙眉深思,倏得,瞳孔微微一缩,指尖一颤。
    脑海里急闪过一袭藕粉色的裙裳,隆福寺,他身中剧毒重伤,记忆力,救命恩人模模糊糊的背景与此相似!
    萧钧煜喉结微动,神色凛然,香芋色与藕粉色相近,那抹倩影,背后匆匆离去的倩影,他定目望去。
    惊人的相似。
    沈父看到了沈筠曦离去的身影,见萧钧煜盯着沈筠曦离去的方向,他不着痕迹挡在萧钧煜眼前,不紧不慢含笑道:“殿下请。”
    萧钧煜慢慢收回目光,敛住心中的杂思。
    沈父迎着萧钧煜进了内殿。
    沈筠晔正襟危坐,不能下床朝萧钧煜,躬身,双手抵额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忙快走两步,双手托起了沈筠晔的手,温言郑重道:“沈公子不必多礼。”
    萧钧煜余光扫视一周,明明刚才他在院中听到了沈筠曦的声音,殿内却无沈筠曦的身影。
    想起刚才一闪而过的香芋色倩影,萧钧煜压了压眉睫,眸色幽邃深不见底。
    “太子殿下请用茶。”沈筠晔道了声,打断了萧钧煜的沉思。
    萧钧煜坐着与沈筠晔说着客套话,你来我往,将朝廷的恩典一一道出,福明及时奉上一张厚厚的礼单。
    沈筠晔着丫鬟接了礼单,笑盈盈听着,面上云淡风轻。
    罢了,萧钧煜看了眼沈筠晔掩在锦被下的腿,启唇:
    “今日起,太医院李院首每两日会来给沈公子诊脉换药,直至沈公子痊愈,沈公子安心静养。”
    “多谢皇上和太子恩典。”沈筠晔俯首行礼,面上带了些真挚的笑意。
    萧钧煜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后与沈筠晔和沈父作别。
    走在沈府光洁齐整的青石板道,在三岔路口,萧钧煜看了眼通往大门的敞道,又看另一个方向。
    沈父顺着他的目光,跨过垂花门,通往内宅,里面是沈筠曦居住的玉兰苑。
    沈父步子迈了半步,恰好刚刚遮住了萧钧煜的视野。
    萧钧煜面色清淡,似是没有察觉沈父的意图,却在沈府长舒一口气时,躬身一拜:“孤有一事,想请教沈姑娘,不知沈老爷可否帮忙通传。”
    沈父敛去了面上宽容慈和的浅浅笑意,锐利的目光审视萧钧煜。
    萧钧煜不为所动,郑重其事,躬身而拜。
    沈父眸子转了一圈,咧唇含笑道:“殿下客气了,曦儿今日似乎身子不适,殿下寻曦儿有何事?我可代为传达。”
    “我有一事,需与沈姑娘面谈,还请沈伯父行个方便。”萧钧煜躬身再一拜。
    沈父无爵位,有功勋,与当今圣上同龄,曾与圣上多次饮酒畅谈,情同老友,萧钧煜一直对沈父甚是尊重。
    他此时一番恳切的话,沈父落在他肩头的目光缓了几分。
    萧钧煜自幼聪颖,十三岁入朝参政,能力卓绝,不骄不矜,满朝上下,乃至民间,对他交口称赞,言:有太子钧煜,盛朝盛世指日可待。
    沈筠曦倾慕萧钧煜时,沈父曾调查萧钧煜,知他志高清廉,洁身自好,对他很有好感,亦曾想有此佳婿。
    此时,沈父思忖一瞬:“殿下可去花厅等等,曦儿能否见客,老夫不保证。”
    萧钧煜眸光一亮,温文有礼,朝沈父再次一拜:“多谢沈伯父。”
    ……
    玉兰苑。
    沈筠曦小口小口喝着姜红茶,蹙眉朝云巧抱怨:
    “今日不该是我的小日子,当还需半月左右。”
    云巧替她寻了一个暖炉放在腹间,看了看她的小腹,又看了眼空阔的寝殿,抿了抿唇小声道:
    “姑娘本就体弱,前两日喝了药,许是小日子移了时辰,今日姑娘也就零星见红,奴婢今日去外面去个医者问问。”
    沈筠曦一愣,纤纤玉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纤翘的眉睫眨了眨,眸光隐隐有水光。
    恰在这时,沈父来了玉兰苑,和沈筠曦道萧钧煜想见她:“为父见太子言辞恳切,眸色郑重,想必真有急事找曦儿,曦儿要不要去见见。”
    沈筠曦抱着手里暖炉,怕沈父担心,不敢在他面前多泄一分情绪,见沈父眸中的劝慰,沈筠曦怕对萧钧煜的态度太激烈,引得沈父担忧。
    她犹豫半响,应了下来。
    “曦儿自己去吧,为父还有事处理,先去忙了。”沈父慈祥看着沈筠曦,笑着推了推她慢吞吞的步子。
    目送沈父离开,沈筠曦面上没了刚才的乖巧,她蹙着眉头,大跨步踏入花厅,朝萧钧煜虚虚一礼,毫不客气道:“不知殿下寻我何事?”
    沈筠曦一袭香芋色窄袖留仙裙,转身回眸见,香芋色的裙角翩跹。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黑白分明澄澈潋滟的水眸,耳边回响她脆生生无一丝矫情的话,暗暗端详。
    心中那种隐隐的熟悉感再次袭来。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微怔的面容,秀眉蹙起,腹间隐痛时有时无,她捧着暖炉,水眸闪过不耐:
    “殿下若无事,容我先行告退。”
    说着,她转身。
    绝似藕粉色的香芋色裙角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她纤秾合度的倩影印入眼帘,萧钧煜脱口而出:
    “沈姑娘,三月一日可有去隆福寺?”
    沈筠曦心头一跳,捧着暖炉的手紧紧扣住暖炉。
    她慢慢转身,一对形状姣好的远山眉黛微微挑起,乌溜溜的剪水明瞳凝视萧钧煜,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微勾起,轻嗤一声:
    “兄长那日回京,受了重伤,殿下觉得我可有心出府。”
    此生,她不要与萧钧煜再有任何牵扯,三月一日那夜的事,也当被时间掩埋。
    说罢,沈筠曦不待萧钧煜答,便抬步跨出了花厅。
    香芋藕色的背影再次映入眼帘,萧钧煜眉头紧蹙,看着沈筠曦愈来愈远的身影,启唇追问:
    “沈姑娘突然如此不待见孤,可是孤做了对不起沈姑娘之事?”
    沈筠曦步子一顿,熨帖的温度通过暖炉传到小腹,她指腹在平坦的小腹微微摩挲,眼睛发烫,眼眶里瞬间溢满了热泪。
    她仰头忍住眼泪,背对着萧钧煜,轻笑一声:“我与殿下清清白白,殿下有何对不起我。”
    这话乍听没有问题,萧钧煜心头却有种异样。
    ……
    出了沈府,萧钧煜站在东四大街马车旁,回看沈府恢宏雅致的大门,目光沉沉。
    倏尔,萧钧煜上了马车,却一言不发,紧锁眉头,眸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怎么了?”福明小声问。
    萧钧煜淡淡抬眸,唇角抿直,低声吩咐道:“福明,你再去查查三月初一那日隆福寺的香客名单,查查沈筠曦那日去了哪里。”
    “殿下……怀疑沈姑娘?”福明觑了眼萧钧煜肃穆疏冷的面容,喏喏问。
    萧钧煜眉心紧蹙在一起,半响,眸色幽邃如潭,没有开口。
    第12章 救命之恩   殿下的命难道还有三六九等之……
    沈筠曦身子不舒服,与父亲、兄长一同用了团圆饭,便回了玉兰苑。
    过了半天,月信不见多,只零星见红,小腹却一下又一下隐隐阵痛。
    沈筠曦腰部酸软,心情也不好,交代了云巧几句就上了榻。
    日光斜斜洒在窗棂,床帏笼着的一片小天地,静谧温暖,榻上侧躺的沈筠曦怀里抱着汤婆子,却眉头颦蹙。
    “沈姑娘突然如此不待见孤,孤可是做了对不起沈姑娘之事?”
    沈筠曦嘴里反复念着萧钧煜的话,念一遍,嘴里苦一遍,她垂目,眼角又酸又涩,指腹无意识摸着自己平坦坦的小腹,这里曾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萧钧煜身为当朝太子,却清冷自持,不骄不矜,待人接物端方有礼,满朝上下和民间都交口称赞。
    他总是力求公正公允,不偏颇,也不亏欠,可独独待了她却不。
    前世,明明她舍了清白救了萧钧煜,他重伤迷糊之时拉着她的手再三恳切:“姑娘救命之恩,我铭记肺腑,衔环结草”,等她被曝未婚先育,他却不给她个名分。
    她孕中,他不顾她的意愿,也不顾他人的劝谏,力排众议,要娶礼部侍郎庶女孙霞薇为太子侧妃。
    明明他对不起他,也没见他对她多好。
    沈筠曦蜷缩着抱着自己,将汤婆子抱在怀中,冰凉的双手终于有了半丝热乎气,小腹的隐隐阵痛也终于消散了些。
    沈筠曦闭上眼睛,面颊蹭了蹭蚕丝锦被,小心抽了抽鼻子,一行清泪染湿了鬓发。
    她不要再想那些事情,这一世,她要躲着萧钧煜,再也不要喜欢他,再也不要和他扯上干系。
    她明天就要和父兄说,她要去为自己寻一个如意郎君……
    紧闭着双目,揣着汤婆子,一遍又一遍劝自己快点睡,快点睡。
    不知多久,她坠入了梦乡,梦里却不知见着了什么,面上的愁苦消失了,眉梢眼角漾着盈盈笑意,倏尔,浅浅勾起的唇角慢慢撅起,一对远山眉似蹙非蹙。
    攸然,她肩膀颤抖,低低啜泣,身子慢慢蜷缩在一起,蹙着眉头,低低呓语。
    ……
    “殿下,可不可以不娶孙姑娘?”
    月色皎皎,东宫正殿寝殿里暖意融融,沈筠曦手脚被萧钧煜仔细团在心口取暖,暖融融的温度,让她误以为萧钧煜心里有她,不自量力伏在他心口撒娇。
    萧钧煜将她乱动的手抓住,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脖颈贴着她的脖颈,声音徐徐若晚风:“曦曦,孙姑娘是孤的救命恩人,我许诺于她。”
    同是救命恩人,怎么萧钧煜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孙霞薇的救命之恩,一个庶女也要娶为太子侧妃,她也救了萧钧煜,舍了清白之身救他,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连个名份都不愿给她。
    凭什么?
    沈筠曦满心满腹的委屈,嘴里如嚼了一口酸涩的青葡萄,她撑着身子,水眸瞪着萧钧煜,嗔问:
    “殿下的命难道还有三六九等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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