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独自律,萧钧煜向来严于律己,无人处,他亦是沉稳持重,端方守矩。
    随身小太监福明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却没听见太子殿下回个半句,转身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幔,耸肩闭上了嘴巴。
    “太子殿下,这山道上怎么有人?”福明看着远处影影绰绰三个人影,慢慢勒慢了马车。
    马车后,无人应声,周遭寂静,耳边只有此起披伏的蛙鸣。
    福明蹙眉看了半天,小声禀告:“殿下,好像是沈姑娘。”
    萧钧煜慢慢撩开凤眸,他菱唇抿成浅浅的一条直线,下颌线紧绷着,黝黑的眸子在月色中看不甚明晰。
    “殿下,停不停车?”福明请示。
    萧钧煜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抹车幔,窗外如水的月色泄入车厢,他下巴微抬,看到了山道前方的三个人影。
    “姑娘,好像真得有马车?”南晴激动得叫了一声,转身往后看。
    沈筠曦骄傲得抬了抬小下巴,捶了捶自己有些酸软的柳腰,挑着眉梢笑:“我就说有人。”
    福明看着沈筠曦三人在路边驻足,可是半响,他没听着身后萧钧煜出声。
    福明左右为难,想着刚才萧钧煜的冷脸,不敢将车速放低。
    云巧惦着眼睛看了一眼,小声给沈筠曦道:“姑娘,驾车的好像是太子殿下的侍从福明。”
    沈筠曦抬眸看了一眼,笑盈盈的小脸攸得绷紧,转身朝前走。
    “姑娘,是太子殿下的车不是正好?”南晴小跑着追上沈筠曦,揽住沈筠曦的肩膀,凑在沈筠曦耳畔挤眉弄眼笑。
    以往,沈筠曦总是借着各种机会与太子殿下亲近,南晴总是被她差着想点子。
    沈筠曦瞟了一眼南晴,抿唇,肃声道:“我今日不是和你们说笑,我与萧钧煜,以后再无关系。”
    南晴见她不是娇嗔赌气,侧脸去看云巧,云巧冲她点点头。
    “那不正好,太子殿下冷冰冰咱才不稀罕,以后姑娘定要找个知暖知热的。”南晴鼓着软腮立马道。
    她又凑在沈筠曦跟前扳着手指头算:“要会给姑娘描眉,给姑娘梳发,还要会给姑娘涂口脂,读绘本,讲故事……”
    沈筠曦被她逗得眉开眼笑,伸出纤指点了点她的额角曼声笑:
    “就你点子多,日后我寻夫婿定让你提前列个单子,做不到的,别想踏沈家的门。”
    福明的马车与嬉戏笑闹的三人即将擦肩而过,忽听马车里传出萧钧煜清冽的声音:“停车。”
    “吁!”骏马长长一声嘶鸣,稳稳停在沈筠曦的身畔。
    萧钧煜撩开车幔,目光落在沈筠曦霞明玉映的小脸上,她神采飞扬,眼尾还漾着清清浅浅的笑意,似乎今日的争执,于她没有半点影响。
    萧钧煜心中气闷,抿唇冷声道:“上车。”
    “不用。”沈筠曦浑不在意招了招手,与南晴和云巧哼着小曲朝山下走。
    “沈姑娘,上车吧。”福明真心实意劝道:“天□□路崎岖,徒步下山,不安全。”
    云巧朝福明的方向轻轻一福礼:“福明公公,谢谢您的好意,沈府的车一会儿便到。”
    刚沈筠曦决定下山,云巧便给山下等待的车夫传了信,但沈筠曦不愿待在隆福寺等待。
    萧钧煜眸光略过沈筠曦,她目不斜视,视他如无物。
    “福明,驾车。”萧钧煜将手中的车幔撂下。
    福明前后看看,叹了一口,扬起马鞭,车轮重新转起。
    骏马奔驰。
    树影快速倒退。
    夜风肃肃,间歇传来几声蛙鸣,车厢里,萧钧煜眉心一蹙,猛得撩开车幔:“福明,调头。”
    “是。”福明利落得调转马头,在马屁股上重重挥了一鞭子。
    萧钧煜复又阖上双目,菱唇抿直,脊背挺直坐如松,心中却罕见有一团棉絮飞舞。
    如鲠在喉,进退两难。
    等福明停了马车时,他慢慢撩开眼帘,睨了一眼窗外,唇角绷直,凛声淡道:
    “上车。孤不是特意为你,孤身为盛朝太子,不能见民有难而不救。”
    “太……太子殿下,沈姑娘已经上了一辆马车,刚从咱们马车旁呼啸而过。”
    福明揪着马鞭,不敢看萧钧煜的脸色,喏喏道。
    “姑娘,刚好像是太子殿下的马车,在咱们刚才站得位置停下了。”
    沈筠曦坐在厚厚暖暖的团垫上,捧着一个暖炉暖手,闻言不咸不淡应了声:“哦。”
    ……
    是夜,萧钧煜又一次陷入了梦境。
    视野里一片白茫茫,伸手不见五指,萧钧煜一直往前走,冥冥中有什么指引着他。
    白茫茫渐消渐散,视野逐渐清晰,一女子头顶一方花开富贵的大红喜帕,身着一袭浅绯色的花开富贵牡丹绣锦喜裙,坐在浅绯色的铺满锦被的床榻边。
    这样子像是新婚,萧钧煜蹙眉。
    他目光扫过殿内的装饰,眉心紧拧:这是东宫,东宫的西侧院。
    萧钧煜性子冷峻,一心为公,此前从未兴起娶妻纳妃之念头,除了近日……他遇难,救命恩人救了他的命,却失了自己清白之身。
    救命之恩,他铭感五内,衔环结草,可污女子清白,他需担当,对女子负责。
    萧钧煜眉睫压了压,今日隆福寺后山,他对救命恩人孙霞薇许了诺。
    “殿下,你快来揭喜帕。”殿内传来女子且娇且媚的声音,如黄鹂鸟啼婉。
    萧钧煜看着自己慢慢走过去,拿起玉如意,慢慢撩开了大红的喜帕。
    入眼的女子芙蓉如面,柳眉杏眼,夭桃秾李,一抬眸,一对翦水明眸秋波潋滟,顾盼生辉;一低首,一张吹弹可破的玉颊烟视媚行,羞花闭月。
    萧钧煜眸光一怔,竟是沈筠曦!
    她低眉顺眼,烟视媚行的样子和今日双目乌溜溜气鼓鼓扬声:“我,沈筠曦,日后就是去做道姑也不会嫁给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萧钧煜想抬起眼前人的下巴看得真切,梦中自己如他所想,伸出食指指腹执起了美人下巴尖。
    第10章 偷听(修)
    皓齿青蛾,沈筠曦莹白细腻的天鹅颈露出姣好的曲线。
    她点了口脂,本就莹润饱满的丹唇愈发娇艳欲滴,她微微开启,羞羞答答唤了声:“殿下。”
    萧钧煜没有应。
    梦里的萧钧煜也没有应。
    萧钧煜见自己蹙着眉头,被沈筠曦扯住了袖角,沈筠曦巧笑倩兮:“殿下,以后你便是我的相公。”
    “你若不出声,便是认下了。”
    颈项被环住,一道若有似无的幽香靠过来,温热的丹唇贴着他的耳畔呵气如兰,一遍又一遍轻唤:
    “相公,相公。”
    声音又娇又媚,犹如带着勾魂摄魄的钩子。
    萧钧煜猛得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摸了摸心口,心口怦怦怦剧烈跳个不停,耳畔嗡鸣,似乎还有人伏在他心口,抵着他的心脏,高一声低一声唤着:“相公。”
    萧钧煜眸光幽深不见底,抬手拉了床头的床铃,抬步下床。
    “殿下,今日休沐,您不多睡会。”福明进来小声提醒。
    萧钧煜周身凛冽,周身笼着一层低气压:“备水。”
    福明狗一般灵敏的鼻子蹙了蹙,看了眼萧钧煜扔在地上的亵裤,又看了眼太子殿下阴沉沉的脸,捂着欣慰得嘴笑。
    这么多年,无情无欲的太子殿下终于有了半分人气。
    萧钧煜的厉眸扫过来,福明忙讪笑着岔开话题:“殿下,沈府沈老爷回来了,给各宫送了礼,东宫送了两个锦盒。”
    “另一个,我看着应是沈姑娘送的。”
    萧钧煜脚步攸得顿住。
    福明甚会察言观色,不知怎么已经将锦盒抱在怀中,他双手打开锦盒,笑呵呵道:“您看这锦盒,这是沈姑娘给您送礼专用的盒子。”
    这是一个红檀木方盒,盒上錾刻镂空缠枝玉兰花纹,花芯嵌菜籽黄绿松石。
    沈筠曦喜欢玉兰花,认为玉兰花美得端庄大气,张扬明媚,以往给萧钧煜单独送礼物,总是选一款玉兰纹的锦盒。
    “殿下,是款红珊瑚玉佩,上个月您受伤,沈姑娘泪眼婆娑,道她要为您寻一款珊瑚腰佩。”
    萧钧煜清清淡淡的眸光闪了一下,又飞速蹙了一下眉,黑黝黝的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
    萧钧煜抬手从锦盒中拿出了玉佩。
    这是一块巴掌大的珊瑚玉佩。
    在盛朝,珊瑚是尊贵珍稀之物,有祈求平安、躲避灾祸之意,这块珊瑚红得滴血,面表隐隐晕着流光,这么大块的红珊瑚实属罕见。
    珊瑚佩整体呈圆形,雕工精致,细细端看,其上雕刻有活灵活现的螭纹和祥云纹。
    螭纹,辟邪,佑平安。
    萧钧煜抬手将玉佩撂至锦盒里,胸腔微震,他似轻笑一声,菱唇轻轻勾起,轻嗤一声:
    “欲擒故纵,反反复复倒是信手拈来。”
    “沈老爷回府,殿下您今日要不要去趟沈府。”
    福明见萧钧煜面色不好,想着他定是昨日和沈姑娘生了龃龉,转了转眼珠子,细声问道。
    沈筠曦之父出海南洋,除了往来贸易,还领了朝廷宣扬盛朝之威的任务,每次沈父归来后,太子殿下都会代表朝廷慰问,何况此番他们途中遇了难。
    萧钧煜没答,福明躬着身子,出谋划策,笑着劝道:“殿下,沈姑娘特地为你寻了红珊瑚玉佩,想来是觉得昨日出口无状。”
    萧钧煜面上云淡清风,不咸不淡睨了一眼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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