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隆福寺。
    时至清明节后,仲春与暮春之交,天气柔且嘉,春风和畅,杨柳依依。
    隆福寺位于京西二百里,建于西山之山,气派恢弘,香火鼎盛,是盛朝享负盛名的寺院,香客络绎不绝。
    沈筠曦扶着云巧的手臂穿梭在衣香鬓影中,好不容易看到了隆福寺金黄色的塔尖,她长舒一口气。
    可一低头,又是长长、高高的石阶,往来人影如织,沈筠曦琼鼻又皱了起来,弓腰捶了捶自己酸软的腰和小腿,丹唇嘟着,似娇似怨叹一口气:
    “早知道昨日不该应了二皇子殿下。”
    昨日二皇子殿下给沈府送信,邀请沈筠曦清明节后于隆福寺祈福。
    隆福寺的糟心经历,让沈筠曦近几个月都不想再去隆福寺,可是那些糟心事无法诉之于口。
    想着重生那夜二皇子殿下为送她回沈府,原定的祈福推后;又想着二皇子殿下又特意遣了太医院院首来府里给哥哥看诊,沈筠曦犹豫半响,应了约。
    赶上清明踏春,隆福寺山道人山人海,刚山下等了三刻中,沈府的马车上不来。
    天气正好,最适登山寻春,沈筠曦想趁机摆脱前世阴霾,索性步行上山。
    “好累。”沈筠曦捶着自己的后腰,又叹了一声,她腰部又酸又酸,小腿肚颤颤得痛,记忆里一年多都没行过这么远的路。
    她仰头看了眼数十阶的山道,眼睛一热,翦水明眸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怎么还有这么远?”
    “姑娘快来坐这里歇歇。”南晴寻了一个人少的大石头,人群中踮着脚尖朝沈筠曦招手。
    登高寻春,多是有些劳累,南晴的一声高高呼叫在如织的人潮着实有些打眼,一时间几个人看过来。
    福明耳尖目名,他突然拽了拽身边萧钧煜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殿下,是沈姑娘。”
    萧钧煜依着福明的手指去看,人影憧憧,他却一眼看到沈筠曦身着一袭浅黄绿色的齐胸襦裙,外披着一件新草绿的外衫。
    她坐在一块大石上,襦裙拢在一起勾勒出她纤秾合度的曲线,肤如凝脂的小脸酡红,香汗沾腮,她的贴身丫鬟为她斟茶。
    萧钧煜眉心蹙成一团,幽邃的凤眸飞快得略过一丝不喜,淡淡转回了眸子,目视前方。
    福明落后萧钧煜半步,没看到萧钧煜的眸色,他看到了云巧手中提着的熟悉的红木雕花六角食盒,眸色一亮,咧开嘴笑了:
    “殿下,沈姑娘是不是又给你带了青团?”
    福明提到青团,嘴里又回味起了去年沈筠曦做得青团,清香隽永,甜而不腻,让他念叨了小半年。
    “奴才没想到沈姑娘人比花娇,却厨艺了得。”福明吃人嘴短,想着能一会儿多得两个青团吃,便凑在萧钧煜身后小声说着沈筠曦的好。
    “今日殿下穿得一袭松青的锦袍,沈姑娘也着一袭绿裙,您说您二位是不是心有灵犀。”
    萧钧煜余光瞥到沈筠曦一对黛色远山眉似蹙非蹙,盈盈水润的唇珠似嘟非嘟,她半侧着脸和丫鬟说着什么,莹白修长的秀颈印入眼帘。
    在她不远处,好几位公子步子磨磨蹭蹭,目光时不时转向她,眸光里都是惊艳,交头接耳似乎说着什么。
    萧钧煜周身气质冷凝,如玉的俊颜看不出喜怒,下颌线紧绷着,冷斥道:“招摇。”
    福明身上一凉,心里一紧,忙抬手朝自己嘴巴比划了一下,瞬间闭住了嘴巴。
    他又忘了,太子殿下严于律己,性子疏冷,不喜太过张扬的姑娘。
    福明嘴里砸吧砸吧去年比御膳房里好吃数倍的青团余韵,无声怂肩。
    沈家姑娘姑娘沈筠曦哪里都好,就是美得太张扬,性子明媚,太子殿下喜欢贤淑柔婉的。
    福明收回目光,不敢再看沈家姑娘,也怕沈筠曦若是瞥到了太子殿下,不得要像去年一样,死缠烂打要与太子殿下同行。
    “福明,你安排暗七抬顶轿子上山。”
    福明头顶突然响起萧钧煜的声音,他忙应下,正要问是不是萧钧煜身体不适,却见萧钧煜突然寒声道:“不用了。”
    说罢,他大步朝前迈上台阶,步子又大又急,一转眼便有三两个人隔开了身影。
    冰凉的广袖甩在福明脸上,福明一头雾水。
    福明揉了揉眼睛,再睁眼,一打眼没了萧钧煜的影子,忙拎起袍角,小碎步去追萧钧煜。
    福明追得太急,没发现不远处的沈筠曦身前早站了一位清隽的锦衣公子,正是他甚是熟悉的二皇子。
    “沈姑娘,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二皇子萧和泽眉梢弯弯,眼睛晶亮,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目不转眼看着沈筠曦。
    沈筠曦忙从大石头上站起,面上有些羞赧,理了理膝上堆积的裙摆,脚尖踩地,她眉头飞快得一蹙,绽唇柔声道:“二皇子殿下,好巧。”
    “沈姑娘,是脚崴了吗?”萧和泽看到她的动作,心头一紧,急声问道。
    说着,他忙蹲下身,低下头,去抚沈筠曦的足腕。
    沈筠曦脚踝一热,惊叫一声,忙后退半步,云巧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沈姑娘。”萧和泽也发觉自己关心则乱,想搀扶沈筠曦不敢搀扶,忙后退两步,面上通红,垂着脑袋低声道歉:“沈姑娘抱歉,是我鲁莽了。”
    半响,沈筠曦摇了摇头,眉心微微蹙起,层层叠叠的裙摆下,她轻轻晃了晃自己脚腕,摆脱腕部的不适,轻声道:
    “我刚只是有些累了,现在没事了。”
    见她不怪罪,萧和泽轻舒一口气,他垂在广袖下的指腹不着痕迹相互研磨,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闪而过的温软触感。
    萧和泽低垂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指腹,让人看不清他的眸色。
    沈筠曦饮了一口南晴递来了的清茶,云巧又为她细细整理了形容,她抬眸看了一眼高高的日头,朝萧和泽柔声道:
    “二皇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上山吧。”
    “嗯。”萧和泽重重点头,他耳尖通红不敢直视沈筠曦靡颜腻理的小脸:“沈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及时和我说,我们不赶时间。”
    沈筠曦轻轻应了声。
    其实最后不到一百的台阶,沈筠曦撑着一口气走到了山顶,暮春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阳阳的,沈筠曦停下的一瞬方发觉额角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姑娘,快喝口水。”南晴递上一小盅清茶。
    沈筠曦拭了拭额角的汗珠,仰头将清茶一饮而尽。
    身上热气腾腾,她瓷白细腻的雪颊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一缕青丝贴在鬓角,被她用手浑然不知蹭在了眼尾,精致中带了分慵懒,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然美态。
    萧和泽心头又开始砰砰砰直跳,他小心翼翼干涩的喉结,转开了眼睛:“沈姑娘,你先去厢房修整,午时,我们一起去膳堂用午膳,可好?”
    “好。”沈筠曦轻轻应下,她没发觉萧和泽的不自在,正仰头看着碧蓝色的天空。
    萧和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天空遥遥有一只纸鸢。
    余光瞥见沈筠曦的粉面桃腮,萧和泽眸光轻闪,心里有了想法。
    ……
    沈筠曦一行随着小沙弥来到后厢房院里,看着越来越近的厢房,沈筠曦心头直跳,面色苍白,攸得抓住了云巧的手。
    云巧一愣,看了眼苍白惨白,贝齿咬着丹唇的沈筠曦,又看了眼这个院子,雷光电火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姑娘。”云巧心疼得唤了一声沈筠曦,手掌紧紧握住沈筠曦的手掌,她抬声唤住前面的小沙弥:“小师父,还有没有别的厢房?”
    小沙弥转身,一手立于胸前朝沈筠曦云巧南晴三人躬身行礼,带着歉意道:“女施主,今日香客众多,女厢房这边仅剩这一个小院。”
    说罢,他转身,食指指着正北侧的一间厢房。
    沈筠曦手背青筋暴起,贝齿紧紧咬在丹唇上,一颗心高高悬起,正要说“不住了”,却听小沙弥道:
    “除了这间北屋厢房有客了,剩下的几间房,女施主可以随意住。”
    沈筠曦心慢慢落下,她忙反手指了一间距离正北间最远的厢房。
    小沙弥点头记下厢房号,又和他们作揖方离去。
    沈筠曦进了厢房,一下坐在厢房的椅子上,她摊手看着自己的手,她刚才手软,脚软,浑身一下子仿佛被抽离了力量,若不是云巧扶着怕她都站不稳。
    原来,虽作了许多心理建树,她比她想象中还要怕那间厢房,怕那晚的黑暗,怕再一次重蹈覆辙。
    “姑娘,你怎么哭了?”南晴收拾了食盒过来,见沈筠曦默默落泪,急声问道。
    云巧冲她摇了摇头,不过还是惊得沈筠曦肩头一颤,猛得抬头。
    沈筠曦仰头敛住眼中的泪珠,莹白的小脸朝南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声音娇娇气气带着软糯糯的鼻音:“刚走路太多,腰腿疼。”
    南晴放下手里的食盒,笑道:“姑娘别哭,我给姑娘捏捏腿,捶捶腰,我手艺好,一会儿准不疼了。”
    说罢,她不待沈筠曦应下,就蹲下身撩开沈筠曦的裙摆,将沈筠曦的腿架在自己的膝上,抬手放缓力道为沈筠曦捏腿。
    她捏一下,停一下,目光炯炯观察着沈筠曦的神色,琢磨着下手的力道和位置:“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腿上的力道不轻不重,轻轻缓缓,很好得缓解了腿部肌肉的紧张,腰部也传来云巧轻缓按摩的力道。
    身上的不适消散了许多,看着云巧和南晴担心的目光,沈筠曦心头熨帖,擦了擦泪珠,绽唇笑道:“舒服多了。”
    沈筠曦这边终于缓和自己的情绪,殊不知,在她刚才惧怕的那间坐北朝南的厢房中,孙霞薇对着水镜再三确认自己的妆容,她回眸朝婢女嫣然一笑:
    “你说我美吗?”
    “出水芙蓉,姑娘自然是最美的。”
    丫鬟眉开眼笑,为她将满头的青丝盘起:“听前面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已朝膳堂走去,姑娘可以出发了。”
    “再缓两步。”孙霞薇在梳妆奁里挑拣着珠钗,唇角勾起不深不浅的弧度:
    “不期而遇才是最美的邂逅。”
    第6章 许愿(修)
    登高爬山,沈筠曦身上生了一层薄汗,云巧怕她着凉,给她备了温水。
    沈筠曦在厢房里缓了好一会儿,趁着洗浴沉淀了方才起起伏伏的情绪:
    这世,她要吸取上世教训,要向前看,绝不再上赶着喜欢萧钧煜,要学会无视他、漠视他,与他再也无干系。
    重来一世,她想家人安康,她想……若是可能,自己也寻一良人,喜乐安康。
    总之,与萧钧煜离得远远地。
    等沈筠曦收拾妥当,她估摸着时间便携云巧、南晴朝膳堂走去。
    响午时刻,正值饭点,膳堂里人声鼎沸,却突然寂静下来,寂静一瞬,又喧哗起来。
    小太监福明最是耳聪目明,他与太子殿下萧钧煜坐在膳堂东北侧最里的角落,听见动静,伸着脖子朝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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