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泪珠砸在手背上,沈筠曦抿唇,无声哭泣。
    她低垂着眼帘,凝视食盘上的药壶,沾着泪珠的眉睫轻颤。
    她丹唇紧抿,咽了口唾沫,手指颤了一下,躬身,执壶又为自己斟了一碗药。
    黑漆漆的药,涩口,又辛又苦,雾气扑在面上,便呛得她咳嗽。
    继而,沈筠曦重重咳嗽起来,咳得眼里犯了泪花,咳得泪流满面。
    她要断得一干二净,这一世不要再和太子萧钧煜纠葛,也不要坏人人口中说得孽种,沈筠曦手背青筋暴起。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眼眸湿热,鼻子发酸,沈筠曦忙仰口,眼睛眨也不眨,再次仰口一饮而尽。
    又斟了一碗,沈筠曦再次一饮而尽。
    南晴被云巧差了去拿烈酒,甫一靠近便嗅到了苦涩的味道,她蹙鼻:“云巧你给姑娘喝得什么,这么苦,姑娘都哭了。”
    “加了料的姜汤,昨日淋雨,免得姑娘受寒。”云巧面不改色,眼疾手快给沈筠曦递了一块香梨酥:“姑娘吃口甜的。”
    沈筠曦这才觉得口中苦涩不堪,她自幼怕苦喜甜,忙将香梨酥填入口中,小口小口细嚼慢咽:“这是稻香楼的糕点?甜而不腻。”
    “是的,大公子一早让人买了送来的。”
    云巧应道,她拿了一块棉布,沾了些烈酒,正擦拭沈筠曦的耳垂。
    沈筠曦面无表情,素手又捏了一块香梨酥,小口小口嚼着一口香梨酥。
    “姑娘你不疼?”
    南晴咦了一声,歪着头在沈筠曦出血的耳垂看了一眼,又去瞥沈筠曦清清浅浅的面容。
    沈筠曦怕疼,怕苦。
    她自幼身子不好,被沈家千娇百宠,养得性子明媚又娇气,若是喝药需下人们备好了糕点好声劝好久,若是一不小心受了伤,定是痛得泪眼汪汪。
    “痛。”
    沈筠曦动作一滞,通红着的杏瞳倏而弯起浅浅的月牙,歪头勾唇:“其实也还好。”
    上世,她经常哭得梨花带雨,因家人、因自己、因萧钧煜、因那出世的孩子,心痛得如同被利刃狠狠刺穿,如同心脏架在烈火炽烤。
    痛心的事儿多了,这些小伤显得微末。
    ……
    紫禁皇城,东宫太子府。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将落未落,萧钧煜靠在东宫寝殿的延年益寿五彩锦鸡鸡鸣枕上,面无表情翻着折子。
    一小太监提着一锦盒小碎步进殿,小声道:“殿下,沈府听闻殿下身子不适,送来了一些补品和南洋珍品。”
    “沈府?”萧钧煜目光从折子上淡淡转开。
    小太监福明咧开嘴,细声应道:“应是沈家姑娘沈筠曦送来的,沈姑娘倾慕殿下,平日里最是忧心殿下。”
    萧钧煜眼前闪过一张灼若芙蕖的小脸,拧眉,眸光深邃:“沈府怎会知道孤伤了?”
    “听闻沈姑娘兄长伤了,太医院院首今日从沈府来,沈府许是得了消息。”小太监福明亦不知,小声推测道。
    福明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东西不是沈筠曦送的,这礼是沈筠晔叫人备的。
    “收到库房。”萧钧煜目光又淡淡转到手里的折子上。
    唇角微不可察翘起一抹弧度。
    ……
    一晃,过了三日。
    这日,风和日丽,沈筠曦刚从淑妃娘娘的宫里出来,没走两步,抬眸看到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从远处飞来,翩翩然然绕着她飞了一圈。
    沈筠曦眼睑半抬,又敛上眸光。
    蝴蝶盘旋一阵,在沈筠曦湘妃色的鲛纱广袖上轻点数次,悠悠落在沈筠曦白嫩的指尖。
    沈筠曦指尖一动,蝴蝶飞走了,她看着远去的蝴蝶慢慢眨了眨眼睛。
    “姑娘,以前不是很喜欢蝴蝶?”云巧见沈筠曦神色平平,小声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秀颈高扬,目视着蝴蝶渐渐远去:心头郁郁,看到了喜欢的东西,也难提起兴头。
    殊不知,不远处一行人正驻足凝视。
    小太监福明瞥了眼太子萧钧煜清清淡淡的眉眼,思忖一瞬,小声道:“太子殿下,是沈姑娘。”
    他顿了顿,舔了舔唇,小心翼翼询问:“殿下要不要换条道?”
    盛朝首富沈家嫡女沈筠曦国色天香,纤秾合度,美得张扬,性子也张扬明媚,歆慕太子殿下萧钧煜东宫人尽皆知。
    沈筠曦其母与淑妃娘娘有旧,淑妃娘娘总是隔三差五将沈筠曦召进宫,沈筠曦每次来宫里总与太子殿下偶遇,寻些由头与太子殿下搭话。
    萧钧煜眸光敛住眸中的诧异,这般沉静温文的沈筠曦同平日相去甚远。
    他淡淡收回目光,启唇淡声:“不必。”
    小太监福明点了点头,心中闪过果不其然的想法:这是去谨身殿的必经之路,太子殿下规绳矩墨,性子清冷,不会特意为沈家姑娘改变路径。
    自然,也可能是……福明摇了摇头,不敢妄图揣测上意。
    萧钧煜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福明忙收敛心思,两三步小跑追上萧钧煜。
    沈筠曦转身,便看到去向的甬道走来一行人,打头的那人一身绛紫色金丝绣锦鸾鸟朝凤圆领袍,面如冠玉,长身玉立,行走如风,正是萧钧煜。
    沈筠曦指尖一颤,面上清清浅浅的笑容瞬间敛得一干二净。
    不见萧钧煜还好,见了他,那藏在心里的怨愤和委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沈筠曦广袖内死死掐着自己的指腹,压抑鼻腔的酸涩,一下又一下数着心跳,死死定住自己的脚步,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上前质问萧钧煜。
    她对他掏心掏肺,爱他赤诚,难道他不曾有一丝一毫动摇,难不成那些温柔缱绻都是骗人的。
    一步,又一步,萧钧煜渐渐近了。
    沈筠曦深吸一口气,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这是宫里,已经过了一世,切不可鲁莽行事,切不能为父兄招祸。
    这般想着,沈筠曦朝后退了两步,福身行礼。
    萧钧煜身材挺拔,步子稳健,一步一尺,他总是清冷矜贵,人前维持着君子之风。
    路过沈筠曦,她依旧垂头行礼,萧钧煜心头漫上一丝奇怪,脚步微不可查慢了半拍。
    第4章 在意(修)
    沈筠曦低垂着脑袋,贝齿紧紧咬在丹唇,手指掐在手心,用尽气力稳住身形。
    萧钧煜余光瞥见湘妃色的窈窕身影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软软的雪腮似乎微微鼓着。
    他脚步落在地上,湘妃色的身影轻轻一颤,却始终没有抬起头
    萧钧煜心中的违和感又升了起来,微微蹙眉。
    若是以往,沈筠曦必定笑靥如花迎上来,他已做好准备,被她拦住,每逢走此路,便会多备一刻钟的富裕。
    这个想法跃然脑海时,萧钧煜眸子猛得一沉,眉心紧蹙在一起:
    他身为一朝太子,当规绳矩墨,克己复礼,为国鞠躬尽瘁,怎能浪费心神在儿女私情!
    萧钧煜脚步如常,迈了过去。
    一步一步,余光里看不到了湘妃色的裙角。
    “太子殿下,今日沈姑娘特意守在这里,好不容易遇见您,竟然不来与您搭话,真是稀奇。”小太监福明亦步亦趋跟着萧钧煜,小声叨叨。
    萧钧煜眉心微蹙,不置可否。
    沈筠曦等萧钧煜脚步声没了,才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萧钧煜的身影,死死咬唇,目光汹汹。
    一个小太监福明回眸,沈筠曦心头一跳,忙敛住了眼眸里的恨意,猝然回身。
    “太子殿下,奴才还想着沈姑娘今日改了性,却不料刚回头刚看见沈姑娘目不转睛正望着您的背影。”小太监福明笑盈盈朝萧钧煜禀报。
    萧钧煜步子不停,狭长的凤眸眯起,菱唇极快得划过微不可查的弧度,淡淡道:“欲擒故纵而已。”
    小太监小碎步避开萧钧煜的影子,闻言点了点头,想着刚才的沈筠曦的目光,擅自琢磨道:“奴才刚看沈姑娘有些生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日的事情。”
    萧钧煜的步子一顿,又不紧不慢迈开,似是不经意问道:“前几日何事?”
    “就是那日殿下重伤,左右寻不到太医院院首,后听说在沈府,总管太监将人叫回,听说连着沈府一同训斥了一番。”小太监想着那日萧钧煜身上的伤还心有余悸,拍着胸脯斥道:
    “太医院院首不在宫里好好当值,也是该骂,不过沈姑娘也料不得那时殿下受伤,事后,沈姑娘还给殿下送了礼。”
    萧钧煜英挺的剑眉极快得蹙了一眼,幽邃的凤眸让人猜不透情绪,小太监福明等了好久,没听见他再出声。
    ……
    高高的红墙下,沈筠曦胸膛起起伏伏,她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得呼吸。
    云巧搀扶着她,见她双眸通红、杏瞳里漫着一层水雾,心里心疼,以为她与萧钧煜置气。
    云巧扶着沈筠曦小声道:“姑娘若是想同太子殿下搭话,改日我们寻个由头再进宫。”
    “谁稀罕!”沈筠曦怒眉扬声道。
    说罢,她看着巍峨高耸的红墙,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云巧道:“以后莫要与我提他,他与她再无干系。”
    云巧见她神色决绝,想多问两句,可见沈筠曦眸光含泪,轻轻点了点头,扶着她,不敢多说:“姑娘,我们先回府。”
    以往沈筠曦总是寻着由头巧遇太子萧钧煜,淑妃娘娘的宫殿距离皇上的谨身殿近,沈筠曦一般算着时间,总能恰好碰到萧钧煜。
    因此,沈筠曦以前以经常往来宫中熟悉路便婉拒了淑妃宫里太监引路,淑妃应允。
    此时,身边仅有云巧一人,沈筠曦感到云巧紧紧握住她的手。
    沈筠曦点了点头,仰头看了一眼碧空如洗的天空,深呼一口气,回握住了云巧的手。
    她总要往前看,往好处看,她该好好规划以后怎么走,沈筠曦抿唇,唇角慢慢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抬步往前走。
    刚走两步,便听着身后遥遥传来呼唤:“沈姑娘请留步!”
    沈筠曦起先未察觉,后来身后的呼唤急了几分“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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