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楹将怒气全部散在了墨条与砚台上,墨条被她磨得咯吱咯吱作响,甚至书桌都在抖。
    萧沂淡淡一句,“徽墨价值不菲。”
    咯吱咯吱的声音立马消失,书桌也恢复平静,萧沂唇角微翘,继续挥毫。
    萧沂的字很好看,他写的是行书,潇洒风流,还隐隐有一股傲气。
    月楹抬眸看了看墙上的字画,都是萧沂写的,风格却相差甚远。萧沂每一次练完字,似乎都会烧毁。
    也是,自如其人,若是让人看到他今日的这一副字,恐怕没人会相信他只是个富贵闲人。
    燕风走进来,“世子。”
    “有事?”萧沂并未停下笔。
    “吕家的事。”燕风瞥了眼月楹。
    “说。”
    月楹其实并不想听,知道的越多,代表与他纠缠越深,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玉佩是真,人确实是假的,当年那人牙子一共卖了两个孩子去戏班,其中一个在卖的途中被人看上了,另一个就是现在的吕七娘。”
    “人被谁买走了?”
    “卖家是对农门夫妇,他们子嗣艰难,一直没生育,只想着买个孩子能送终,不料家中意外失火,夫妇俩一同殒命。真正的吕七娘又被发卖,再接下来线索便断了。”
    萧沂只一句,“继续查。”
    没有找到真正的吕秋双,萧澈与萧浴也不会放弃,一旦让他们俩其中一个率先找到,又会掀起一阵暗涌。
    “那……吕七娘呢?”月楹突然问。
    燕风知道她问的是那个假的吕七娘,“流落街头。”
    吕秋阳将董氏的病全部怪罪在她身上,把人赶出了吕府,她一个小姑娘,又回不去戏班,只能在街头游荡。
    月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个才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即使爱慕虚荣却也罪不至死,这样被赶出家门,遇到危险的几率实在太大。
    月楹指甲挠了下掌心,“没有人管她吗?”
    燕风道,“她被赶出家门后想去找萧浴,但萧浴哪有空理她呀。”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萧浴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你想帮她?”
    她还没开口,他便猜到了她的意图。
    月楹沉思道,“她终归只是个小姑娘。”
    “可惜你帮不了她。”萧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为什么想帮她?”
    “帮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萧沂哑然。
    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月楹垂着头,他说得没错,她现在也自身难保。空有善心,却无能力。
    小姑娘垂头丧气了一会儿,倏然抬起头。
    她帮不了但萧沂可以呀!
    但月楹转念一想,萧沂与萧浴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吕七娘对他们没有利用价值,萧沂又怎会出手相帮。
    若拉下脸求萧沂,他会帮忙吗?
    月楹抬眸,又想起他的恶劣行径来,算了吧,他不会帮忙的。
    怎么不问?
    萧沂正等着她开口,这姑娘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善心,于她是累赘,却是他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
    只要她提起,他便可顺理成章提出些要求。
    然而,她好像不太配合。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又不说出口。
    萧沂看过去,她轻蹙眉,手中的摸块抓得死紧,掌心都染了墨迹。
    萧沂本很有耐心,慢条斯理的练着字,只是等到宣纸用尽,眼前人还是没用开口的意思。
    “世子……”
    还是忍不住了!萧沂勾起唇角,停下笔尖动作。
    他微笑道,“有事?”
    月楹犹豫了一瞬,即使他救人的几率很小,她问都没问怎么救知道他不会答应呢。
    月楹心道,他不帮吕七娘也是理所当然,人是她想救,与萧沂无关,不能慷他人之慨。
    她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无事。”月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研磨。
    萧沂:“……”
    接下来她便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尽职尽责地做一个丫鬟该做的事。
    萧沂仿佛一个后背发痒之人,被抓挠了几下缓解痒意,却并没有被根治,反而越来越痒。
    以至于抓心挠肝,心烦意燥!
    萧沂将笔一丢,一支上好的狼毫毛笔应声而断,“停下。”
    月楹诧异,又怎么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不悦。
    难道她刚才把脑内想法说出来了?
    没有吧?
    她带着疑问的眼神试图从燕风那里找到答案。
    燕风也是一脸懵。世子最近的情绪,有些变化无常啊……
    “退下。”萧沂朗声道,重新从笔架上拿了只毛笔。
    月楹走得爽快,没有一丝留恋。
    “咔——”刚拿到手中的毛笔迅速捐躯。
    月楹听见声音,回望了一眼。
    上好的狼毫质量这么不好的吗?
    她关好门,并没有看见萧沂愠怒的脸色。
    燕风觑了眼萧沂的脸色,“世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为何不开口?”
    “什么?”燕风表示跟不上您的脑回路。
    萧沂甩开断裂的笔,“她为何不求我?”
    燕风脑子飞速转动,“您是说,月楹姑娘?”
    萧沂不耐烦睇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属下有点傻。
    燕风赶紧又道,“可月楹姑娘求您了您就会帮忙吗?”
    “不一定。”萧沂双手环抱。这当然要看她的表现。
    燕风:“……既然您不一定会救人,月楹姑娘为何要开口?”
    萧沂自然懂得这个理由,但就是……不爽,送上门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他很不爽,尤其是她的态度。
    他居高临下道,“又想去昭狱?”
    “不想。”
    “那就闭嘴。”
    不是您让我说的吗??
    燕风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
    萧沂越想越烦,连带着看燕风也不顺眼起来,碰瓷这馊主意便是他想的。
    他当时只想快速留住月楹,燕风便出了这个主意,他也没多想就同意了,现在看来,不仅没将人留住,反而把人推的更远。
    夜凉如水,春风还夹杂着一丝寒意钻进来,附加了粘稠的湿意。
    下雨了,春雨细而密,温和也来势汹汹。
    萧沂来回踱步,站定在窗前,沉声道,“去把人带回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燕风听懂了,“是。”
    萧沂负手而立,看向东厢未灭的灯影,忽然笑了。
    他怎么也心软了起来,这可不是好现象。
    —
    一元复始,大地回春。正月十五,元夕佳节,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今日不宵禁,街上到处都是灯影重重,五花八门的灯笼都挂了出来。睿王府的小丫鬟们做完了事不当值的,熙熙攘攘的都去街上逛。
    月楹本不当值的,但喜宝运气不好,恰好她今日当值。月楹对看花灯没什么兴趣,索性与明露换了个班。浮槎院的事情处理完了,便去满庭阁找了喜宝。
    喜宝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好无聊啊,怎么今日偏是我当值!”
    她抱怨着坏运气,也想出去看灯。
    喜宝旁边还坐了个小姑娘,她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喜宝反问,“你见过?”
    小姑娘愣了愣,摇头道,“没有。”
    “一会儿月楹姐姐就来找我了,幸好还有她陪我……”喜宝正念叨着。
    月楹提着食盒出现,“给你带了元宵,浮槎院的牛嬷嬷,做元宵可是最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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