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盥洗室的门被打开,陆至晖穿着睡袍出来。这个男人真的很有分寸, 之前屋里只有白彦一个人的时候,他为了方便,会只裹一张浴巾。现在屋里有女佣, 即便是聘在新宅干了好几年的老手,他也穿了一件很严实的睡袍, 只露出脖颈和一截小腿的样式。
    东西放下,先出去吧。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钢铁一般。
    是。
    两个佣人好像很怕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只又把腰背含下去,快步轻脚地放下东西, 疾疾退下。
    呼白彦偷偷舒了一口气, 好像刚打完一场硬仗。
    啧啧, 多亏他精湛的演技,不然就要被这两个人看出破绽了!
    他一面自我夸赞一面打开衣柜找睡衣,打算回味回味刚才那种表演手法, 再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而这时, 擦头发的陆至晖却叫住他:
    先生。
    啊?
    陆至晖的动作慢了下来,将毛巾搭在后颈上,下次不用解释那么多, 你越说的多,她们就越是好奇。
    白彦一愣,噢,好。
    还是大宅院里生活惯的人有经验,要想少错,就得少说,不然她们一人问两句,他就神算子在世,恐怕也双拳难敌四手。万一露了马脚,后果可就不是圆一个谎那么简单了。
    陆至晖看起来心情好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泡澡的缘故,他接着之前的话,淡淡补充道:
    不过,刚才那个理由找的很不错。
    他说这话时,毛巾搭在肩上,发尖还挂着几颗水珠,没有化妆,没有做发型,没有打光,但就是比电影里的特写镜头还好看,就是跟艺术家的雕塑一样,就是好性感啊
    啊那当然,做了这么久的演员,也不是白做的嘛。
    白彦很快回神,颇为狼狈地钻进盥洗室,发现,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满满一缸的水。
    他微怔原来洗得比之前久,是因为给他放了洗澡水吗?
    这个人吧,虽然总喜欢捉弄他,但心思还是蛮细腻的。
    白彦每晚都会做梦,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睡眠质量不好,有时候睡一觉比不睡还累。他在梦里会遇见很多事情,现实的,虚幻的,以及,某段曾经如恶魔的手缠绕在他心头的记忆。
    好美的身体
    猪油般油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想抬手推开声音的主人,抬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了下去,在床上发出碰的一声他被下了药。
    你,你走开!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本该属于凌晨的黑暗房间里灯火通明,连壁灯都一并打开了。
    是同剧组的龙套演员,因为剧组的经费有限,除了两个主演,其他人都是两两一个房间。当时他还没什么名气,虽然是配角,但是戏份少的可怜,被分到跟其他人一间,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白天对他照顾颇多的前辈,居然是个龌龊的变/态。
    白彦,你让我摸摸,我保证,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他的手钻进白彦的睡衣,在他劲瘦的腰部重重一捏,立即被皮肤的弹性和光滑程度吸引。
    你的皮肤真好!白彦,你知道吗?我想这样做很久了,你每次拍打戏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么灵活的腰,摸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我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你别动,再让我摸一摸,很快,很快!
    滚开!白彦从喉咙里发出低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挡。
    别动,白彦你别动好不好?我保证很快就结束,你如果再动下去,我就不能保证后面的事情了!
    滚!你要是再动我我报警了!白彦把嘴唇咬破,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你不会的,你不会报警。你忘了吗?你总是看着我,总是冲我笑,我知道,你心里喜欢我的,对不对?别害怕,我会很轻,不会弄伤你的。
    啊
    带着腥臭味的口气打在他脸上,白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咬着后槽牙,猛地一用力踢中他的下/身,随后把人推开,自己也摔到地上。
    呃!男人没想到他突然爆发了这么大的力气,回神的时候,这人已经跌跌撞撞朝门口跑去了。
    站住!
    白彦脚下跟踩着棉花一样着不了力,刚摸到门把手又被拽了回去。随后碰地摔到地上。
    唔!放放开!
    他被按在地上,视野里只有被拖得一尘不染的昏沉沉的地板,以及,他不断往下滴的冷汗。
    白彦,别动好不好?叔叔会很轻的,乖。今晚过后,你就别出来拍戏了,叔叔会养你的。
    带着唾/液的舌头不停在他的耳/垂舔/舐,白彦不遗余力地挣扎,用力抬头,望向两步远的紧闭的房门,痉挛的手伸过去,却始终够不着。
    救命谁来救他
    白彦直到死都会记得那扇门的样子,浑厚的深褐的颜色,底部还因为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到,有一道颜色突兀的划痕。
    由于被面朝下压着,他只能看到门的底部,即便脑袋昏昏沉沉,视野变得很暗,原本的白灯也变成暗黄的颜色。但视野中间那扇被黑雾罩起来的门,却清晰得连缝隙都很清楚。他瞪圆了眼睛,眼珠里爆起来两根血丝,那血丝十分曲折,如同沙漠里干涸的径流。
    救救命
    力气在刚才的挣扎中已经流失大半,连呼救都只剩气音。
    而男人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停下,白彦,我太喜欢你了!那个姓刘的场务认识么?他也喜欢你,我知道的。但是他没机会了,以后你就只属于我了。
    你的皮肤太好了,是怎么做到的?是因为注意保养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好看的脸蛋,但你的身体比脸蛋还要美,不过还好,除了我,没有人会占/有你的身体了!
    他一边贪婪地口口,一边说着各种无比下/流的话。
    白彦只觉得浑身爬满了张牙舞爪的厉鬼的手,比手指还长的指甲刺进他的皮肤,毒素飞速蔓延,让他逐渐丢失呼吸。
    那时他只有十七岁,属于对很多事情还很懵懂的年纪。但那个人,却把人心最丑恶的角落,血淋淋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想,如果真的逃不出去,那么明天房间里就会多一具尸体了。不过,兴许他命不该绝,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被脱去之际,头顶突然传来敲门声:
    白彦,睡了吗?
    是剧组跟着副导演的实习生!
    白彦?
    声音的主人没有得到回复,又敲了两下门。
    救唔!
    刚发出微弱的呼救,身后的手突然就把他的嘴捂住,严严实实。
    他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男人装作无事发生,想三两句把人打发走。
    那可不行。实习生翻动手上新规划的拍摄行程,导演把第三十三镜的行程提前了,他得提前准备一下,最好五点起。
    哦,我知道了,明早会准时叫他的。
    白彦的瞳孔一缩不可以!不可以听他的!一定要敲门!敲到他肯松手为止!
    呜!呜
    他发疯一样的挣扎,在宽厚的手掌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乞求着门外的人能够察觉端倪,但酒店的隔音太好了,外面根本听不见。
    门外的人安静了片刻,约莫三秒钟的时间,却是白彦人生中最漫长的三秒。
    哦,那你记得啊,他还有两句台词呢,可不能让人主演等他啊。
    这话落地,白彦只觉得被人狠狠一推,跌进了万丈地狱。霎时间,沟壑深处的蛇虫都朝他爬来,黏湿的动物的液体在渐渐将他裹挟,把他最后一丝光亮也都抹杀殆尽。
    不!不要!
    白彦惊呼,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嚓嚓
    门口的人并没有停顿,脚步声如大漠潜伏的响尾蛇,很快就消失在白彦的听觉中。
    不要
    他的指甲死死抠着地板的缝隙,身体如同触电一般痉挛,喉咙里仿佛吞了一斤干燥的沙,把喉咙划出一条又一条的伤口,血淋淋的,充斥着腥味。
    滚开
    救命救我
    沉睡的人在梦魇里挣扎,额头冒了绿豆一般大的汗珠,鬓角浸湿一大片,头颅不安地左右摆动,好像身上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不要!放手!
    突然间,白彦大叫着坐起,瞪圆了眼睛看着前方,两眼无神,眼珠子却不停地颤抖。
    先生,你做噩梦了。
    待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处,前方就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尽管这人的语气温柔,但他还未从恐怖的梦境中抽身,只下意识用力拍开。
    啪!
    第67章
    啪!
    白彦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 狠狠拍去之后, 条件反射地从床上站起,后退了两大步, 像受了惊的刺猬,把周身所有的刺都立了起来。
    他盯着陆至晖看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实幻之别, 被抽去骨头似的瘫坐下去。
    是你啊
    理智渐渐回归,他看向陆至晖被打过的手背, 想看看严不严重,却因为房间里只开了壁灯,看不是很清楚。
    对不起啊。
    噩梦掏空了他的情绪, 现在整个人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虚弱又无助。
    陆至晖怕他缓不过来,于是遥控器一按,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你做了个很不好的梦。
    他没有接近受伤的小豹子, 只是微微把上半身探过去, 吐露自己的关切, 且给他留出了绝对的私人空间,足以让他疗伤。
    噢白彦的胸口起伏很大,失魂落魄地靠在床头, 脸色仍旧惨白如纸, 噩梦嘛,都这样的。
    他选择了隐瞒梦境,但说实话, 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把毒疮藏起来,只会溃烂流脓,等到毒/性逐渐扩散到全身,那时候想治也晚了。
    陆至晖打了内线电话,让值夜的佣人热了一杯牛奶。
    我可以坐下吗?陆至晖深深看着他,指了指床边。
    啊可以!
    白彦连忙帮他把床单拉平,那地方已经被他之前的挣扎弄得一团乱。严格说起来还是他鸠占鹊巢,睡了人家这么大一张床,弄得主人反而要在一边站着,这让他仓促又赧然。
    陆至晖在床边坐下,侧着身看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屋里像刚经历一场殊死搏斗的战争,铺天卷地的厮杀声过去,是无尽的沉寂。只剩歌颂着死亡的乌鸦,和自己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跟我有关么?陆至晖问。
    白彦愕然抬头,没有!我梦到的是变/态,不是你!
    我是说。陆至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又不得不承认某个说法,跟我睡一个房间有关么?
    白彦愣了一愣,空拿着被角的手缓缓收紧,我
    陆至晖的目光在他攥紧的手上停顿了一瞬,不想他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敷衍自己,于是加重了语气:
    先生,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虽然是假的。但我希望,陪你度过的这五年,我可以做一个你能依靠的人。
    这话如同三月带着春/色的暖流,绕着蜿蜒的渠道注入到他心里,驱走让他骨头都僵硬的寒意。
    浑身紧绷的小豹子终于放弃了抗拒,他眸子一垂,妥协道:
    跟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之前,有过一段特别不好的回忆,所以,一跟别人睡同一个房间,就会很容易梦到那天的事情。我看过心理医生,但是,作用不大。
    那个人是谁?
    嗯?
    伤害你的人。
    他后来坐牢了。
    这是整个事件中,唯一让白彦可以松一口气的地方:
    不过不是因为我,是另外一个剧组的男孩子,跟我一样大。他把人家强/暴了,人家当然要报警。他本来还有点势力,想花点钱摆平,但是后来闹得太大,他后面的那个人也不帮他了。最后,法院判了他十二年,也算为民除害了。
    十二年,对他来说太仁慈了。
    白彦疲累地眨了眨眼睛,但是法官是这么判的。当时,那个男孩子找证人一起指证他,我也去了,但法官说,我那个只能算猥亵,而且也没有证据,不能证明什么。
    陆至晖想把人抱进怀里,但看他草木皆兵的模样,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
    自己逃出来的吗?
    白彦摇摇头:不是,是当时有个实习生来通知我明天的行程。本来被打发走了,但他是个死脑筋,觉得没通知到我本人,到时候出问题他会被上面骂,所以就又回来了。他一直敲门,一直敲门,那个人没有办法,就放弃了。那个实习生后来进来看我那个样子,还以为我生病了,还给我吃感冒药,留下来照顾我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问:你知道,那个实习生是谁吗?
    谁?
    是陈小信那臭小子。后来,我摸爬滚打了几年,有点名头了,就签了繁希,刚好他也在那个公司。我去的那天,他因为做错事要被炒鱿鱼,我就跟黄老大说,想让他给我做助理,就把他留下了。
    原来是这样。
    对。小信做事很一根筋,所以经常被黄老大他们嫌弃。但是,那晚我被救,就是因为他的一根筋。
    说到让人开心的事,白彦的神情渐渐缓和了下来,不再同之前那么紧绷。
    但,这不代表陆至晖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他的表情越来越沉:
    先生,你能获救是好事,但,这不足以抹杀那个人的罪行。
    他刚看过白彦在梦魇里痛苦的样子,心里像是被刀剜成一片一片的疼。故而,这个人让白彦余生都陷在噩梦里的人,不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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