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素虽疑惑,还是跟在了她身后。
    她带着郭素到了马厩。
    踏风看到郭素又是一副谄媚相,栏杆都快被它顶歪了,简直让人没眼看。窦瑜走上前爱怜地摸了两下,默然片刻,背对着郭素低声说:“我本不该将它随意送人的。”
    她其实也犹豫了一整个晚上。
    但想到谢述再也无法回来了,踏风已是匹无主的马,既然与郭素有缘,倒不如将它送到它自己选的新主人手上。谢述应该……也不会怪自己吧。
    “表哥在马场上赢了张大人,原本就是要给彩头的。我思来想去不知送些什么好,这便是我给表哥的彩头了。”她坦诚道,“这马的主人已经过世了,若表哥不嫌弃,往后可带着它一同去战场上长长见识。”
    踏风似乎能听懂她的话一般,高兴地长鸣了一声。
    郭素看着窦瑜的背影,目光沉沉。
    第23章 中毒   “郡主殿下……似乎也用了宫里的……
    方才天还清亮着,一转眼,外面的雪已经又在簌簌地下了。窦英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住了情绪,不再哭闹,带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跑去院子里头玩雪。
    郭素离开前,将风筝端端正正地平放在了树下。
    窦英看到了,却不许侍女去捡。很快风筝上就落满了细碎的雪花,将它渐渐掩盖住了。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窦老夫人对长子说,“听说御旨已下,谢家人也算有了着落,堪堪保住性命,算是万幸。”
    窦晏海点了点头,前日便是他前去谢府宣旨的,谢家人等这份御旨已经等得麻木了。待听他念完了旨意,跪在下头的谢家人抑制不住低泣着,女眷哭作一团,跪在最前面的谢江慧的肩背在一瞬间垮了下来,已经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谢大人的影子。
    于谢家来说,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谢江慧早被革了职,现如今又判了流放,连带着全家被赶出奉都,很快就会被押解去万州焦岢那种苦寒之地。
    谢家此后三代不许再踏足奉都。落到这幅田地还要叩谢圣上隆恩,是念及谢述祖父和两位伯父皆为国战死沙场,功荫子孙,罪不及全族。
    如今谢家男丁寥寥,除了谢江慧,便只剩两个不足十岁的庶子。
    窦老夫人低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珠在她指腹间转过,让她心下安稳了不少。于谢家来说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于窦家来说也算了了一桩大事,自此不再与谢家有任何牵扯。
    “怎么拖了这么久?”搁置了一年才下旨,老夫人也跟着提心吊胆,难免抱怨。
    “朝臣意见不一,吵吵嚷嚷地争论不休,圣上才迟迟未做决断吧。”
    “你没替谢家说话吧?”老夫人担忧道。
    窦晏海摇摇头,道,“敢说话的能有几人?”他的声音渐沉,“冯迁为谢述说话,落得个惨死狱中的下场。如今朝政被霍琢郑世芳二人把持着,隐隐分作两派,许多朝臣尽是顺着他们的心思说话办事。人人自危,但求自保罢了。”
    母子二人静默了半晌。
    窦英玩了一小会儿就回到厅中倚进祖母怀里,揉眼嚷着困。窦老夫人摸摸孙女的衣衫,吩咐苏音道:“瞧这一身的寒气,快带七娘去后厢暖暖。”
    之前她还替这小丫头断了“官司”,窦英脾气虽大,却不说谎话,一五一十地和自己复述了事情经过。见她现在不哭不闹了,应该能听得进去话,便摸摸她发心,提点说:“午睡醒了,记得要去和你郭表哥道声歉,我看你六姐姐教训得对。”
    窦英嘟囔了两句,但大伯父就坐在一旁,她不敢顶撞祖母。
    等苏音牵着窦英走了,老夫人才问起长子:“方才郭素那孩子过来,你怎么理也不理。他打仗刚回来时,我瞧你对他多有赏识,从前大郎也没见你这样夸过。”
    “我听说郑千岁又送了他新宅,谢他再次救命之恩。他倒是运气好,总能救下贵人。”窦晏海一展袖,将茶盏在小桌上重重一落,语气带了不悦,“如今他已是郑千岁身边的红人了。我们窦家可快留不得这尊大佛了。”
    郑世芳此战归来晋封国公,一宦官竟能爬上如此高位,得如此厚赏,窦晏海心中觉得荒唐。郭素在他手下做事,在他看来,便是为人利爪,攀附贼臣了。
    老夫人不懂朝中事,忧心长子刚正不阿,恐与人结仇,劝道:“那郑千岁既然得圣宠,还是别去得罪他为好。”
    窦晏海面露不屑,倒也没有立即反驳母亲。外头忽然传来了杜舒兰的声音。
    “母亲!母亲!可是不好了!”
    她人还没进到厅中,声音已经透过帘子传进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听进耳朵里,让老夫人的心砰砰直跳,不由皱起了眉。
    老夫人嫌她不稳重,一见到她的人,便开口责备道:“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
    杜舒兰与窦晏章今日回了娘家,这才午时便回来了,往年都会在那边用晚饭的。谁知她急匆匆回来了,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走近老夫人跟前,气都还没喘匀,惊慌道:“母亲!梁四娘——没了。”
    她虽只是做婶娘的,也知道老太太要给大郎议亲,定下的就是这位梁家四娘。如今听说人死了,她怎能不慌不乱?
    “什么没了?”老夫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人没了!”杜舒兰跺脚。
    老夫人身形一定,随即后背猛然挺直了,望向她,震惊不已道:“怎么会?”
    没想到新年还没过,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可是之前人都还健健康康的,怎么说没就没了?随即又难免苦恼起来,孙辈的婚事竟这样不顺,前头是谢家遭难,如今看好的梁四娘竟也在新年殁了。
    杜舒兰出门一趟,听来好几桩惨事,吓得腿都有些软了,摸索着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继续说着:“也不知这城中是怎么了,听说,姜家九娘和蒋家大郎也死了。”
    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声道:“现在外头都猜,怕是有瘟病了。”
    “胡言乱语!”一旁的窦晏海见她越说越吓人,当即出声斥责。
    杜舒兰被他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说:“是、是外头在这么传,我不过学舌罢了。”她看看老夫人,又看看窦大爷,见两人都是面色铁青,忙紧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拿眼睛觑着身边的男人。
    窦晏章和她一同得到的消息,表现得比她沉稳许多,接了她的话沉声说:“舒兰此言也并非耸人听闻。这几家的郎君娘子都是忽然得了急病去世的,且症状一般无二,确实,像是瘟病。”
    “若是瘟病,岂会不传染他人?连着没了好几个,早该蔓延开来了。”窦晏海仍是不信。
    老夫人将手握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攥紧了,沉吟片刻,说:“宁可信其有啊,不管是瘟病,还是旁的什么病症,咱们先闭了宅子,小心谨慎为上。”
    ……
    老夫人的这道命令一下,府中众人自那一日起就小心遵守着,鲜少有人外出,除了家里几位爷都有官职在身,不得不照常上朝,连经常不着家的窦二郎都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院子里呆着。
    初十这一日,窦家大爷终于带回消息来,说是太医已经找出了病症的源头,居然是宫里赐下的一批御药出了问题。凡宫中用药皆会经过几道查检,并记录在案,而这一批毒药材不知为何躲过了筛查,混入了正常药材之中。
    圣上听闻此消息后勃然大怒,凡经手了这一批药材的太医都掉了脑袋。
    姜九娘在宫中马场受到了惊吓,皇后曾特意赐下安神的汤药以示安抚,就害她因此送了命。梁家四娘和蒋家大郎则是在闫家高棚坍塌一事上受了伤,二人的姐姐同在后宫为妃,听说弟妹受伤,也往母家送了药材。因服药剂量和个人体质不同,症状也轻重不一,发作的时间也有先有后。
    苏音站在老夫人身侧听到大爷带回的这些消息,不由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老夫人很少见苏音如此惊慌,扭头看向她。
    苏音喃喃说:“郡主殿下……似乎也用了宫里的药。”
    有公主长住在府中,宫中御药自然源源不断。这次郡主受了轻伤,公主作为母亲难得关切了一回,也往荷枝院送了不少宫里才有的药材,听说还亲自带去了住在外祖钱家的善娘子那边。
    第24章 一份解药   善兰琼满眼是泪的看着他,他……
    午后,窦瑜是被佰娘唤醒的。屋子里被熏得暖烘烘的,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从屋外的严冬中醒来,自骨缝间往外渗着湿冷的寒气。眼皮沉重,听到耳边有人连唤了三四声,才勉力掀开。
    “老夫人和四奶奶来看您了。”佰娘的一双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嗓子也哑了,用力将窦瑜托扶起身,想喂她好歹吃些东西。可窦瑜精神不济,也全无胃口。
    她早上用过了一碗清粥后就一直在沉睡,接连几日皆是如此。此刻面色如纸,唯独颧骨处浮着一抹淡淡的不自然的潮红。自梦中醒来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身的冷汗,衣衫微潮,只觉得连手指都是沉重的,难以抬起。
    佰娘这两天急得嘴边都起了燎泡,一边给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哽咽道:“这可怎么办!一日比一日严重了……”
    这几天宫里的太医来了三四波,都是摇着头离开的,一帖帖药喝下去,人却一日日虚弱下来。老夫人像是又苍老了好几岁,坐在床边,轻轻搓着窦瑜的手背,流着泪反复说:“可得好起来啊,可得好起来啊!”
    她最宠爱的幼子年纪轻轻就因意外离世了,只留下女儿窦琦和窦瑜,她这一把年纪,竟也一个都留不住吗?
    阿琦死了好几年,阿瑜如今又中了毒。白发人几度送黑发人,当真如拿刀剜她的心一般痛。
    “祖母,您别哭了。”窦瑜与祖母的手交握着,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在四婶娘身上定了一瞬,又移开,然后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
    老夫人的心一紧,竟看懂了她的期盼,转头急声问下人:“长公主呢?”
    下人埋头回道:“长公主……去钱家了。说是、说是善家那个小娘子,也中了同样的毒。”
    “糊涂!”老夫人另一只手握作拳,敲在床沿上叱骂了一句,“简直不配做人的亲娘!”
    自己的孩子就要死了,她却在外面心疼别人家的孩子!老太太面上浮起厉色,见到手边团着的虚弱可怜的孙女,又慢慢转为哀伤。
    窦瑜闭了闭眼睛,又有些困倦了,小声说:“祖母,我累了,好想睡觉。”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忍泪道:“睡吧。但晚上也要起来吃东西,知道吗?”
    窦瑜轻轻点了点头,很快就再次睡着了。
    窦老夫人回房后才得知,徐月已经回到了府上,还将善兰琼一并带回来了,就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着。她当即就派人去将徐月喊来,可三催四请都见不到她的人,最后撂下狠话,说她再不来,就将善兰琼撵出府,送回钱家去。徐月这才泪水涟涟地来了。
    整个人虚弱至极,还要侍女搀扶。
    “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做的!”窦老夫人刚一见她,就将手重重拍在扶手上,气得面色发红。
    “善娘子是病了,可你的亲生女儿也病了!”
    徐月在一旁坐下,眼下青黑极重,漠然缓缓道:“兰琼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养病,我不安心。”善兰琼的症状较之窦瑜还要更重一些,如今连说话都不能了,徐月的魂儿都没了半个,全凭执念吊着一口气。
    窦老夫人以手指她,颤抖着说:“你真是魔怔了!那人是上辈子欠的孽债不成?”
    徐月先是默默不言,忽而又落泪,“您就当是我欠的债吧!拿我的命去抵,我也甘愿!”
    “老夫人!老夫人!”
    外头忽然传来窦府下人的声音,苏音快步迎到门边,一把挑起帘子,就见那大喊大叫的下人气都还未喘匀,比划着大声说:“是胡大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胡王升已经大步穿过庭院,向花厅走来。
    窦老夫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老夫人!”胡王升才迈过门槛,甚至来不及注意到徐月也坐在厅中,便有些急迫地开口,“寻到解药了!”
    徐月从椅子上起身,赤红着眼,几步快走上前,紧紧握住了胡王升的胳膊,“攀玉!你说什么?”
    胡王升展开手心,露出手中紧紧握了一路的纸包。他侧首看着徐月,因来得急胸口仍微微起伏着,道:“有了这解药,阿瑜就有救了。”
    徐月身形一凝,忙从他手中将纸包夺过。
    胡王升以为她爱女心切,也未阻拦。看着她颤抖着将纸包打开,里面放了一小枚仅指腹大小的靛蓝色凝固药粉。
    “怎么、怎么才这么点?”徐月喃喃道。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窦家,胡王升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了下来,嘴边带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淡淡笑意:“虽然看起来少,也足够一人使用了,兑水给阿瑜服下便可解毒。”
    徐月却道:“不够的……怎么够!”她仰起脸,“再派人去拿!这么一点点怎么够解毒!”
    胡王升疑惑地皱了下眉,放松的神情渐渐从脸上消失,为难道:“去取药的人受了重伤,且来回一趟即便快马加鞭也要足足三日有余。阿瑜已经拖上好些天了,不能再等了。长公主可是不放心这药?我来之前已经让大夫瞧过了,药粉绝对没有问题。”
    老夫人又是放心又是焦急,也在催促着:“是啊,快送去给阿瑜服下,她的症状日日都在加重,确实不能再等了。”
    徐月攥紧了纸包,愣在原地。
    胡王升见她脚下不动,心中浮起焦躁来,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如此犹豫,耽搁救治阿瑜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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