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听见动静,起身去次间,看见陆则已经穿好了官服,正低头朝腰上系系带,她便走过去,伸手替他弄。
    陆则松手,微微低头,便看见她秀美白皙的面颊,如玉的耳垂在柔和朦胧的晨光下,显得温软精致,“吵醒你了?”
    江晚芙摇头,“本来也要起了,今日宛平的姨奶要来,还带了表妹,我得早些过去祖母那里。晚上怕是要设宴的。”她说着,已经将革带扣好,惠娘在外敲了敲门,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陆则应了声,低头跟阿芙道了句,“我早些回来”,抚了抚她的侧脸,便出门去了。
    江晚芙掩唇打了个哈欠,但也不打算回去睡了,她今日倒是真的忙。用过早膳,就带着惠娘去福安堂了,她到的时候,陆老夫人正跟陆书瑜用着早膳,看她来了,就叫她坐着一起吃。
    “那杏仁酥尝着不错,是甜口的,我估摸着你会喜欢。”
    老夫人开口,嬷嬷就上前给江晚芙夹了一块,放到她碗里。江晚芙没什么胃口,但面上倒是笑着,慢慢吃了小半块,看祖孙俩用完了,便顺势放下筷子。
    用过早膳,略坐了会儿,宛平来的姨奶就来了。姨奶夫家姓郑,这回来京城是来探亲的,郑老太太跟陆老夫人是堂姐妹,年轻时两人交情很不错,这么些年不见,感情也没淡,一见面就握着对方的手,好一顿寒暄,说起年轻时候的趣事,一时都停不下来。
    江晚芙含笑在一边作陪。
    郑老太太朝她看了一眼,语气真切地赞道,“你这孙媳生得是真好,这样的人儿,就是放在身边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陆老夫人笑得不行,指着堂姐道,“你呀你呀,都这把年纪了,老毛病还是没变。看着好看的,就挪不动步子了。你们是不晓得,我这位老姐姐啊,年轻时挑丫鬟,都要挑模样好看的,我伯母问她缘由,她一本正经答,挑个不好看的,杵我跟前,我饭都吃不下……”
    郑老太太被掀了老底,倒也不恼,笑眯眯地问江晚芙多大了哪里人。
    江晚芙一一答了,也觉得这位姨奶的性子真是极有意思,也难怪祖母与她感情这么好。
    郑老太太还带了个孙女,闺名叫云梦,十五岁,正是年轻鲜嫩的年纪,柳叶眉细细的,穿着水蓝裙衫,眉眼机灵,嘴很甜。
    虽是初见,但喊起江晚芙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表嫂”。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不大有讨人厌的。
    午膳就是在福安堂用的,姨奶是正经亲戚,二房、三房都来了的,等用过午膳,老人家上了年纪,犯困的时候就多,好在江晚芙也早有安排,早早准备了厢房。
    她起身道,“您过去歇会儿吧。至于梦姐儿,她要是想歇,我便叫人带她过去,要是不想,便去暖阁里与我们说说话。”
    郑老夫人倒是真的困了,问了问孙女,郑云梦想了想,道,“孙女不累,还想跟表嫂说说话呢。”
    郑老夫人听了就点头,“那也好,你可不许给你表嫂添麻烦,跟你阿瑜表妹好好相处。”
    郑云梦脆生生应下。郑家孙女多得很,她就是有眼力见加上嘴甜,才能讨了祖母喜欢,跟着来京城。
    郑老太太去歇息,江晚芙和陆书瑜便待着郑云梦去了暖阁,丫鬟拿了彩绳、笸箩、珠子等物过来,给她们打络子打着玩。
    郑云梦看了眼,看见那珠子都是白色的玉珠,色泽莹润,一颗颗指头大小,中间打了孔洞,圆滚滚的,一点杂质都没有。这样好的玉料,国公府居然拿来车珠子给娘子们打络子玩。要是在宛平家里,几个姐妹得抢着要呢。
    她心里想着,但看陆书瑜已经拿了彩绳开始编,她便也收起心里的惊叹,抽了彩绳来编,一边跟一旁的江晚芙说话,“刚刚听表嫂说,您家里是苏州的,我还没去过苏州呢,不过想来养得出表嫂这般的美人,定然是个好地方才是……”
    江晚芙没有与他们一起打络子,觉得胸口有点闷,浑身没什么劲儿,比早上还不舒服,所以听郑云梦跟她说话,也只是强撑着应了几句。
    郑云梦看她对自己不热络,心里忍不住想,这表嫂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真要说门第,还不如她呢,可嫁进了国公府,便跟着享福了,吃的穿的,样样都是最上等的。可见女子还是得高嫁,从前在宛平,郑家也算很厉害的人家,还不觉得如何,这几日跟着祖母在京城做了几回客,才看出什么叫真富贵呢。
    像表嫂,走到哪里,别人都要捧着她。还有瑜表妹,虽是个结巴,却也不愁嫁。
    第139章 有孕
    几人在暖阁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江晚芙原想着,等郑家表妹乏了,便叫下人带她去歇息,自己也好趁机缓一缓。只不想小姑娘精神头真是好,一边打络子,一边笑眯眯地问这问那,从头到尾就没听她喊过一声累。
    有外人在的时候,陆书瑜是不大说话的,她只是安安静静陪着,陪着聊天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了江晚芙身上,她也不好太怠慢了郑家表妹,虽觉得不大舒服,但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便也只按下不提。
    直到快到晚宴了,祖母派人过来叫她们,几人才一起动身,去了福安堂的堂屋处,进了边上的偏厅。虽过了重阳,但暑热未消,尤其是午后的时辰,在日头下走上一段路,后背都得冒汗。偏厅内摆了冰鉴,甫一踏进去,冷气扑面而来,骤冷骤热,江晚芙背上顿时冷了,顿了顿,才走过去。
    裴氏也坐在偏厅里,见她来了,笑着跟她点头。两人是妯娌,按规矩自然是坐得近的,等江晚芙坐下后,裴氏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二弟妹,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江晚芙被那冷风迎面一吹,顿时有点头重脚轻的,听裴氏问她,迟钝了会儿,才摇头道,“兴许是这几日累着了。”
    裴氏倒是很体谅地点头,“也是。”
    她虽说是长嫂,但夫君陆致是庶出,且自她怀了身子后,老夫人更是处处体谅她,连待客这种事,都难得叫她。但二弟妹不一样,前头重阳祭祖才结束,那几日,她可是看得很清楚,二弟妹真是忙得连饭都顾不上了。
    这边妯娌低声说着话,那头郑云梦已经去两位老太太跟前说话了,她嘴甜,正把卫国公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什么景致好、丫鬟规矩,最后说起陪她的江晚芙和陆书瑜,便笑眯眯地道,“我今天下午跟二表嫂和阿瑜表妹打络子,觉得很是投缘,表嫂人生得好不说,打络子也厉害,有好多我没见过的新花样,只是我手笨,好几遍都学不会。”
    郑老太太听了孙女这话,故意说她,“你这妮子还好意思说呢,我叫你别给你表嫂和表妹添乱,你呢?一下午都赖着你表嫂和表妹吧?”
    小姑娘闻言噘嘴,“祖母又训我。那我跟表嫂表妹投缘麽,一时玩得高兴,就忘了嘛。”说着,歪头想了想,道,“那等咱们回宛平,祖母也请表嫂和表妹来家里做客,我定然好好招待。”
    一番话把郑老太太等人都逗笑了。
    正说着话,丫鬟挑了帘子,嬷嬷进来,道,“二老爷、三老爷、世子爷、大爷、三爷回来了。”
    陆老夫人听过,便道,“那咱们也过去吧。”说罢,她带头站了起来,江晚芙自然也跟着起身,方才坐着觉得还行,这一起来,只觉得脑子一阵昏眩,眼前画面随之模糊,她还记得不能跌在地上,恍恍惚惚去抓椅子扶手,身子一软,整个人便跌坐了回去。
    惠娘惊得上来扶她,吓得语无伦次,“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离她最近的裴氏等人也忙围了上来,陆老夫人也急得忙叫惠娘扶阿芙到她屋里躺着,急匆匆地叫人去请大夫。但大夫自然没那么快赶过来,陆老夫人在床边坐下,看江晚芙的脸色实在不好,小脸惨白,额上汗涔涔的,摸上去冰凉得厉害,担心得不行,怕耽搁了,就叫自己身边略通医理的嬷嬷先给江晚芙把脉。
    “你先给她看看,我瞧着像是中了暑气的样子……”
    这个天,中暑也常有的事,要是确定是中了暑,那府里也是有药备着的,总好过干坐着着急。
    被叫进来的嬷嬷忙屈膝应下,上前一步,俯身小心将手搭到江晚芙手腕上,认认真真地摸了会儿,神情一下子变了,却不敢说什么,又换了只手,慎重地重新摸了回。
    陆老夫人在边上等着,看她这反应,心里一咯噔,正欲开口,却见那嬷嬷收回手,看了看一屋子人,想了想,靠近陆老夫人,附耳低声与她说了几句。
    ……
    却说陆则这里,因姨奶要来,府中男人都得了信,要早些回府用晚膳的。他刚到府外,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二叔和三叔,几人寒暄几句,就见身后兄长和三弟也相携而来。
    几人既碰着了,自是就同行了。
    陆二爷怕热,手里摇着折扇扇风,便说起秋闱的事,便跟陆致打听,“这秋闱的榜何时才贴?”
    陆致在礼部,以他的资历,自然没有经手秋闱的资格,但比起旁人,知道的总是多些。张嘴正要答话,就看见个管事匆匆忙忙跑出来了。
    陆二爷把人拦住,“这慌慌张张的是做什么?”
    管事正急着,也没看见前头几位爷,被拦住了,抬头才发现是谁,也不敢隐瞒,忙回话道,“回二爷,是二少夫人不大舒服,奴才正要去请大夫。”
    话音刚落,陆则神情一变,声音都冷了,“她现下在哪里?”
    管事忙道,“二少夫人在福安堂。”
    陆则听罢,只匆匆跟长辈告别,便直奔福安堂了。看他走得匆忙,陆二爷合上折扇,心道也不必这么着急吧……侄媳妇年轻,一贯也没什么大病小病的,侄媳妇生病,自然没有叔叔匆匆忙忙赶过去的道理,陆二爷便想跟众人说他们先走,一回头,就看见身后的侄儿陆致,眉头紧皱,神情严肃得令他一怔。
    他急什么?
    陆二爷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开口跟几人道,“我们先走吧,别叫母亲久等了。”
    几人都刚回来,还要回去换下官袍,才去福安堂。
    ……
    福安堂正房里,陆老夫人已经吩咐庄氏把众人带去堂屋里,自己留下,亲自守着江晚芙。她刚才给吓得不轻,现在倒是松了口气,看阿芙额上有汗,吩咐嬷嬷去端热水来。
    这时,陆则也过来了,快步走过庑廊,守在门口的嬷嬷跟他行礼,他也连看都没看,伸手推门就进去了。
    陆老夫人听见动静,赶忙起来,走到外间,一看是孙儿,就招手叫他进来,道,“你过来了啊,小点声,别吵着你媳妇。别急,不是坏事……”
    陆则本来急得都失了分寸,一看祖母的反应,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傻站着,先进了内室,眼睛下意识就去找阿芙,看见她躺在榻上,嬷嬷正在边上给她擦汗。
    他疾步走过去,嬷嬷就退开了。陆老夫人示意那嬷嬷出去,走过来道,“刚才叫人诊过脉了,是喜脉,只是月份太浅,还不大摸得出来,但应当错不了。刚刚问了你院里那个叫惠娘的,说阿芙这个月的月信就没来,她以为是这段日子太忙了,便推迟了,也没朝这上头想。等会儿等吴别山来了,叫他好好看看……”
    陆则听得愣住,本来伸手要去碰阿芙的手,也下意识地放轻了,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握住,跟碰什么易碎琉璃似的。
    他俯下身,注视着榻上的阿芙,整颗心都柔软下来了,胸膛里被什么塞得满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甚至有种想要掉泪的冲动。
    阿芙怀了他们的孩子。
    他总觉得她还小呢,怎么就怀了他们的孩子了……
    陆老夫人看他这幅样子,倒也没笑话他。小夫妻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只是看孙儿平日里这样沉稳老练的人,也有慌成这样的时候,又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幸好当时随了他的愿,许他娶了阿芙。
    吴别山很快就来了,进来看诊,他是专门给府里女眷看诊的,最擅长妇症,一上手,便语气笃定地跟老夫人和陆则道喜,“二少夫人这是有喜了。”
    刚才诊脉的是嬷嬷,到底是野路子,不是那么拿得准,所以陆老夫人也没大肆宣扬,就是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空欢喜一场,现下吴别山都这么说,一颗心就落了地,笑眯眯地直点头,“好好……”
    说着,又皱了眉,道,“她今早吃了小半块杏仁酥的,不要紧吧?”
    有身孕的妇人是吃不得杏仁这类吃食的,吃多了很容易滑胎。
    吴别山忙回话,“脉象上看是没什么。本来月份这么浅,按说是没这样大的反应的,应当是夫人最近劳累,加上吃了杏仁,受了寒,这才激得起了反应。”
    “好,那就好。”陆老夫人点头,叫嬷嬷拿红封来赏吴别山,叮嘱道,“二少夫人这一胎,劳你多费心。”
    虽说阿芙肚里的这个,不是他们国公府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前头裴氏也有了身孕的,但老夫人私心还是觉得不一样的。这要是个男孩儿,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嫡曾孙,以后要继承陆则衣钵的,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郑老夫人还在,陆老夫人看陆则在,就没久留,叮嘱陆则不必过去后,便自己去了堂屋。众人看她来了,俱将视线投过来,陆书瑜急急忙忙地问,“祖母,二嫂、她、怎么样?要不、我去、陪陪、二嫂吧……”
    陆老夫人拍拍孙女的手,摇头道,“不用急,不是坏事。我让你二哥陪着呢,坐吧。”
    陆书瑜年轻,阅历也浅,没听出祖母的言下之意,但其余几个,尤其是郑老夫人这种老江湖,一下子便会意了,脸上也露出笑,端起茶跟陆老夫人道,“老姐姐以茶代酒,跟你道喜了。”
    陆老夫人端起茶盏,受了这一声道喜。
    这下,众人自然再明白不过了,江晚芙这是有孕了,老夫人才这样欢喜。庄氏、裴氏都露出笑来,真心替江晚芙高兴,一旁的陆二爷、陆三爷亦是有了好脸色,家中要添丁,自然是好事。
    唯有陆致,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怔住许久,嗓子眼跟被什么堵住似的,半句话都说不出。
    第140章 关心则乱
    江晚芙睁开眼睛,入目是床榻顶的缁色薄纱帐子,绣着长寿寓意的万年青纹,看着陌生的帐子,她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
    早上起来,她便觉得身上没力气,本来以为不要紧,但大抵是咋暖还寒的,受了刺激,再加上一整日忙着待客,没得空休息,病情便加重了,竟是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她刚把事情理顺,就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轻,像是刻意的,她也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片刻,那说话声就没了。
    刚想张嘴喊惠娘,就看见内室的门被推开,陆则走了进来。
    他还穿着绯红官袍,像是刚下衙门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两人四目相对,陆则疾步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去握她摆在边上的右手,俯身替她理了理额边汗湿的鬓发,声音很温和,“醒了?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说着,就叫了惠娘的名字,让她去膳房取些吃食过来。
    江晚芙有点躺不住,摇头回了话,就要坐起来。陆则倒没阻拦,伸手取了靠枕,垫在她的身后,等她调整好坐姿,才重新握住她的手。
    “夫君,祖母她们呢?”江晚芙还惦记着待客的事情。自己当着客人的面晕过去,怕是把姨奶和郑家表妹吓坏了。
    陆则轻声道,“她们在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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