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家自然不可能出面的。且不说这浑水,谁都不愿意蹚,就说卫国公府和皇室的姻亲关系,他们也不可能不顾及永嘉公主的感受,去为谢家说话。
    见陆老夫人婉拒,谢夫人也好像知道,再求也是无济于事,失魂落魄地离开。江晚芙亲自送她到门口,目送谢家的马车走远,她回到福安堂,想和祖母回话,一抬头,却先看见了陆书瑜,她站在庑廊上,双眼红着,神情难过。
    江晚芙一怔,下意识喊了一声,“阿瑜?”
    陆书瑜眼睛红着,眼里湿漉漉的,一副想哭却竭力忍着的样子,看得江晚芙心疼不已,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张嘴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谢家能不能脱困,谁都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虽然谁都没说,但众人都心知肚明。无论陆家有多少理由,他们没有施救于谢家,这是事实,经此一遭,谢家就算最后无恙,但谢家人还能像以往那样,毫无芥蒂地看待谢回和陆书瑜之间的这桩亲事,还能毫无芥蒂地对待陆书瑜吗?
    陆书瑜毕竟姓陆,是陆家人。
    江晚芙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她感觉无论她说什么,仿佛都只是徒劳。
    二人身侧的门打开,陆老夫人走了出来,看见孙女,她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走过来,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摸了摸孙女的头,很轻地道,“阿瑜,祖母只能这么做。”
    她不可能为了孙女的婚事,就不顾陆家的安危。
    陆家之所以能累世不衰,就是因为他们从不卷入皇室纷争,就像朝臣都在因废储与否争执,陆家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一样,现在皇帝要清算那些请旨废储的朝臣,他们也不会干涉。
    帝王痛失爱子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受。
    ……
    八月十二,闻丧。京中六百七十余寺观庵,皆击钟三万杵。
    八月十四,小殓。太子尸身,停于正德宫。
    八月十五,大殓。尸身入棺,设几筵,置安神帛,立灵幡。文武官员及命妇,着丧服素衣,入宫致奠。
    八月二十二日,发引。棺椁入帝陵。
    到八月二十二,太子刘兆的葬仪,终于告一段落。
    但宣帝的怒火,并没有因先太子的下葬而缓和,谢纪等官员,依旧囚于牢狱之中。
    ……
    陆则是在刘兆下葬后的第三日,到的京城。
    行军路上,他便得了消息,太子薨逝,京外各地官员皆得了消息,他也不例外。
    按规矩,尚在赶路的三大营,立即原地停下,同当地的官员一起致奠,结束后才一路疾行,但因中间耽搁了十来日,比先前预定回京的时间,还是晚了有七八日。
    第134章 白日……
    陆则回京的这一日,是个炎炎酷暑的日子。
    池塘边的垂柳都打着卷儿,晌午的烈日,晒得人怏怏的,打不起什么精神。江晚芙在福安堂里,陪着老太太说话,既是陪着说话,其实也是等人。
    先太子的葬仪刚过,虽陆则是打了胜仗回来的,但这样的时候,也不适合大张旗鼓地在门外迎他,便只叫了个机灵的管事去城门口候着,有什么消息便叫小厮回来传话。
    陆书琇也带着双胞胎回了娘家,因夏天天热,双胞胎只穿了件小褂子,白嫩嫩的胳膊露在外头,跟莲藕似的。陆书琇正凑趣说着儿子们的糗事,“……其实大的先长牙,偏他是个闷的,平时除了尿了饿了的时候,哼哼两句,其他时候都不爱搭理人的。连伺候的嬷嬷都没发现他长牙了。还是奶妈给弟弟喂奶的时候,喊了疼,嬷嬷掰开嘴一瞧,嫩生生的一颗,跟白米粒似的,来跟我说,一边说,还一边奇道,’按说该是哥哥先长牙才是?’哥哥当时坐在旁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一咧嘴,也不掉眼泪,就干嚎。我过去哄,低头一看,可不是也长了吗……把我屋里那几个嬷嬷给逗的啊……”
    陆老夫人被孙女逗笑了,她这个年纪,荣华富贵也享了,除了盼儿孙过得好,也别无所图了,最爱听这些。
    倒是庄氏,护着外孙子,道,“这可不能怪我们团哥儿,还不是你这个当娘的不上心,我们团哥儿明明就比弟弟先长牙呢,是不是?”说着,笑眯眯摸摸怀中孙子的脸颊。
    团哥儿不明所以,浑然不知自家娘亲在揭自己的短,皱着小眉头,神情严肃地盯着弟弟。这幅老气横秋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
    不说庄氏母女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就连一旁的江晚芙,都看得有点眼馋了。
    正这时,嬷嬷匆匆忙忙进来了,一脸激动道,“世子爷已经进城了。”
    管事看见到叫人回来传话,中间还有一段时间,算算脚程,便是传话的一路跑,那陆则应当也快到府外了。众人一听,以陆老夫人为首的女眷们都起身,朝正门的方向去了。
    她们刚到正门,凑巧的是,陆则也正好刚进门。他还穿着行军时的盔甲,江晚芙也顾不及什么规矩,忍不住盯着他瞧,眼睛一错不错的。
    陆则好似比走的时候瘦了些。
    他原就生得很好,面貌周正,眉目深邃,如今瘦了些后,却并不显得弱气,眉目轮廓更深了几分,整个人较以往,添了几分锐利和威严。
    被小娘子这般盯着看,陆则自然不会毫无所察,他进了门,先跟祖母行礼,被扶起后,便也将视线投向了人群中的小娘子,双目一眨不眨,跟钉在她身上似的。
    江晚芙被看得面上一热,陆老夫人等人看在眼里,却俱是会心一笑。
    本就是年轻小夫妻,又正是情浓的时候,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妻俩这可是三个多月未见了,也难怪惦记着了。
    还是陆老夫人咳嗽了声,朝孙儿示意,暗示他别看得太过火了。阿芙如今可是管着中馈的宗妇了,叫他这么看着,在下人面前都没威严了。但老人家到底是心疼孙儿的,不多时便开口道,“你这盔甲穿着也沉,先回去换了吧。”
    顿了顿,转头又朝身侧的江晚芙道,“上回你说要拿来我看的账本,也一起拿来吧,正好我明日得空给看了。”
    这话自然是给小两口独处的机会了,哪有什么账本啊。
    江晚芙红着脸,屈膝应下,“是。”
    陆老夫人便笑眯眯点头,然后带着庄氏等人,先回福安堂了。
    长辈们一走,陆则连遮掩也懒得遮掩了,淡淡看了眼惠娘。惠娘会意,带着几个丫鬟走开了,到小门处守着了。
    陆则朝前迈了一步,不过一步,他这些时日夜夜思念的人,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了。他低下头,江晚芙心中虽羞涩,却也抬眸,凝视着男人,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一般。
    还是江晚芙先开口,声音柔软道,“夫君,先回去吧。”
    陆则扬唇一笑,眉目倏地柔和下来,他心情极好,且对小娘子,他向来是予取予求,十分纵容,便道,“好。”
    二人回到立雪堂,陆则先去洗漱。
    江晚芙去取他的衣物,回到屋里,便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听得她脸上莫名红得厉害,她红着脸,推开盥室的门,将衣物挂在架子上。屋里水汽弥漫,热气蒸腾,闷得厉害,她脸上热意更甚,正准备出去透透气,便听见屏风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衣服。”他道,片刻后,似乎是嫌下人动作慢,又道了句,“衣服拿过来。”
    盥室自然是没下人的。江晚芙也没迟疑,取下架子上的衣服,走到屏风边上。越到浴桶边上,水汽弥漫,越是看不清,但看不清归看不清,江晚芙还是侧过脸,抿抿唇,才将衣物朝浴桶的方向递过去。
    过了会儿,传来一阵水滴落的声音,像是男人从浴桶里起身了。
    片刻,还是没动静,江晚芙递得胳膊都酸了,她心中正疑惑,下一刻,便听到一个笑,那笑声很轻,被氤氲的水汽包裹着,像是都听不清,但下一刻,一只湿漉漉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用力,她便失去平衡,朝屏风里侧栽了进去,倒没摔着,栽进了个滚烫的怀抱。
    ……
    陆则目光朝下,视线从小娘子略带一丝慌乱的脸上,缓缓滑到她的胸前。
    他低下头,温柔亲了亲阿芙的耳垂,便觉怀中柔软的身子一颤,但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却只是轻轻握成拳头,并没有挣扎。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
    这种事,自然要小娘子愿意才是。
    他得哄着她么。
    他入浴什么时候要下人伺候过?也就是小娘子心思单纯,才被他骗了一回。
    陆则双手一个用力,将怀中人抱起,送到榻上,俯身压了上去。
    江晚芙下意识紧闭双眼,身子忍不住战栗起来,身上也跟着热了一样。
    “阿芙,睁眼。”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到男人声音的江晚芙,下意识睁开眼,白茫茫湿漉漉的水汽中,陆则的五官却那么清晰,连同他脸上那压抑着什么的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江晚芙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有些失控,红着脸抱住面前人的脖子,眸光柔和似水,声音也软了下来。
    她抿抿唇,委委屈屈地道,“陆则,我很想你……”
    话毕,双唇便被男人攫住了,发生了一点晋江不允许描写的事情。
    ……
    事后,陆则抱着小娘子出了盥室。惠娘见状,也只垂着眼睛,打发婆子进屋收拾盥室,自己去翻了自家娘子的衣裙出来。
    原来那身定然是穿不得了。都湿透了不说,皱皱巴巴,不浆洗一遍,哪里还能上身。
    夫妻俩没去福安堂,福安堂却也没人来催促,反倒是来了个婆子,说老夫人带着众人去赏花去了,叫他们迟些过去用晚饭就是。
    江晚芙听得简直无地自容了,她是再规矩不过的性子。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继母处处盯着,她便做什么事都规规矩矩的,后来嫁给陆则,被祖母予以管家的重任,便更加严以律己,什么时候这般胡闹过。
    但两人这么久没见,她又不舍得生陆则的气,便只朝被褥里钻了钻,权当找个墙角钻了。
    陆则看她自己生自己气的样子,只觉可怜又可爱,将人抱进怀里,眉眼蕴笑地道歉,“是我不好,是我胡闹了。等会儿我去跟祖母请罪,可好?”
    江晚芙抬眸瞪他,无奈她生了双柔情目,盈盈春水般,瞪人也似撒娇,又急了似的捉他的衣襟,急急地道,“你……你不许说!”
    陆则去请罪,祖母不就知道……不就知道他们白日……的事情了。
    看小娘子真的急了,陆则倒是见好就收,把人欺负狠了,只怕夜里就不理他了,当然,小娘子心软又善良,他略哄一哄,都不用求,说几句软话,她便心软了,但越是这样,他越不舍得欺负她了。
    ……
    这一天的晚膳,陆家人是在一起用的,连陆书琇都没回周家,只叫婆子回去传话,说有家宴,迟些回周家。等快开宴的时候,陆书琇的夫婿周玉,却是不请自来了。
    他虽是不请自来,但他是陆家女婿,倒是没人说什么,陆则亦客气跟他打了招呼。
    周玉倒是一副很热络的样子,笑着跟陆则说话。他这人实在极善言辞,三言两句便打开了话题,就连陆二爷这样因女儿之事,对他不满的,都难对他摆脸。
    等到宴散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因国葬期间,众人也没有饮酒,因此倒没有谁喝得醉醺醺的。周玉携妻儿告别,陆家众人也陆续散去。
    见二房、三房的长辈走了,江晚芙和陆则也起身要走,因是同一个方向,陆致夫妇便与他们同行,裴氏轻轻扶着肚子,朝江晚芙伸手,她因有孕,比之前略丰腴了些,笑着道,“叫他们兄弟说说话,我们一起走。”
    江晚芙自然上前,轻轻扶住裴氏的手,小心翼翼搀着她。她想起自那日起,陆致对她倒仿佛是恢复了以前的态度,大约也是把心事放下了,兄弟俩联络联络感情,也正常,便含着笑,颔首应下,“好,大嫂你小心些。”
    第135章 兄友弟恭
    白日闷热,夜里倒凉了些,夜色如水,庑廊附近栽了不少苦楝树和枣树,树上伏了不少蝉,寂静夜色下,蝉鸣声阵阵,久久未停。
    因裴氏招呼,江晚芙便与她同行,两人各带了嬷嬷和丫鬟,走在前列,边低声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陆则和陆致则落在后边,兄弟二人数月未见,刚才宴席之上,也不曾聊上几句,如今并肩同行,一时谁也没开口。陆则抬起眸,看了看前方阿芙的背影,恰见她微微侧过脸,一手轻轻扶着裴氏的胳膊,一边听着裴氏说话,唇边含笑,面容柔和,仿佛没半点烦心事,无忧无虑的模样,看得陆则跟着笑了笑。
    虽回了京,有诸多正事等着他,但看阿芙这般模样,他亦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了。
    陆致正侧目盯着他看,见他倏地笑了,神色微微一滞,却微微笑着道,“二弟这是想到什么好事了?”
    陆则摇摇头,收回视线,没有就着兄长的话朝下说,只语气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出门了一趟,回来便觉得,还是家中自在。”
    陆致听着,却是一笑,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地道,“是么……”
    “不说我了,”陆则摇摇头,侧过脸看兄长,“大哥去了礼部,可还适应?朝中近来多事,也不太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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