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听了这话,倒是没说什么,她如今就是要继母忌惮她,继母越忌惮她,越不敢把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用在阿弟身上。
    这后宅妇人的手段,最是杀人不见血,送几个貌美勾人的丫鬟,都算小伎俩。
    杨氏是长辈,他们是晚辈,本来就矮一截,杨氏想拿捏他们,多的是法子。譬如在阿弟备考的时候,杨氏来个“病入膏肓”,阿弟生为人子,自然要侍疾,如何有功夫念书?若不去侍疾,本朝可是以孝治朝,不孝的大帽子一戴,别说科举,就是出门结交好友,旁人都耻于同你来往。
    这些手段,说出去难听,可用起来,却往往能够事半功倍。
    杨氏如今不用,不过是还不到这个时候,这种法子到底上不了台面,用个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三番五次来这一手,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她毕竟还有一双儿女,不敢做得太过分。
    这些道理,江晚芙懂,惠娘自然也知道,感慨一句后,就道,“奴婢方才听人说,小郎君今日去国公府,很是得陆老夫人喜欢,非要留他在府里念书。同国公府几位郎君,尤其是陆四郎君,两人颇为投缘。”
    话音刚落,却见纤云走了进来,福了福身,道,“娘子,立雪堂的绿竹来了。”
    “绿竹?”江晚芙倒是一愣,之前来传话的,一直是常宁,今日怎的换了一个,她也没多想,点点头,“让她过来吧。”
    纤云应下,转身出去,过了会儿,便领着绿竹进来了。
    她穿着身鹅黄的袄子,规规矩矩福身后,道,“世子说,江小郎君刚来京城,他带着他出去走走,恐娘子忧心,特叫奴婢来说一声。另外,世子还叫奴婢给娘子带句话,婚期已定,娘子只管安心待嫁,其它的事,他一概会处置。婚期虽紧,但必不会委屈了娘子的。”
    绿竹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小丫鬟,说这话时,不由得红了脸,头压得低低的,说罢,就不作声了。
    江晚芙也听得面上一红,才算明白过来,今日怎么换了绿竹来传话。这些话,若换了男子来传,那便不合适了。
    她缓了缓面上的热,才轻轻开口,“我知道了。”
    绿竹福身退出去,纤云赶忙跟上,送她出门。
    第42章
    婚期定在十二月初九,掐指算一算,倒有整整一个月,仿佛不算短,可真过起来,却像捧在手里的一捧沙子似的,什么时候从指缝流走,都不晓得。
    没几日,国公府就来下聘了,江晚芙是待嫁女,自然不适合露面,只在屏风后,略回了国公府请来下聘的宣国公夫人的话,那聘礼的礼单,直接就送进她手里了。
    一本红册子,封皮上用金粉勾出缠枝葡萄和石榴花的图案,都是儿孙满堂、多子多福的好寓意。厚厚一叠,江晚芙翻开看了几眼,差点没被那上头写的各色珍宝迷花了眼。
    外头宣国公夫人倒还笑吟吟与杨氏说话,倒也没什么架子,捂着唇笑道,“今日得见贵府娘子,实在是温顺恭谨的好孩子,夫人有福,将女儿养的这样好。”
    杨氏坐在那圈椅上,讪讪笑着,口里还谦虚道,“国公夫人过誉了。”
    宣国公夫人却是柔柔一笑,却是话锋一转,“我也是当娘的人,如何不知养女儿的难处。那样小小一团,养到这样娇俏可爱,转眼就嫁去旁人家,自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忍。但咱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哪能强留在家里,也唯有将那嫁妆备得厚厚的,好叫孩子们有傍身之物,才不负养她这些年哪……”
    杨氏面色一僵,捏着帕子,挤出个笑来,“夫人说的是,是这个理。芙姐儿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要出嫁,又是远嫁,我也是寝食难安,唯有将那嫁妆备得厚厚,才能安心几分。”
    宣国公夫人饮了口茶,听了这话,放下茶盏,纡尊降贵握住杨氏的手,连声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夫人放心,我昨儿才去了卫国公府,老卫国公夫人提起你家孩子,是赞不绝口,我这姑姑啊,性子最是和善,再者我那表嫂,虽贵为公主,平素却没甚架子,你家孩子进了这国公府,譬如进了福窝一般,委实不用发愁。你这当娘的啊,尽管放心就是。”
    杨氏强笑着道是。话过几轮,宣国公夫人才起身说要走,杨氏自是要送她。
    经过那屏风时,宣国公夫人到底没忍住,抬眼看去,隔着薄薄的屏风,瞥见后头一个窈窕倩影,因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反倒更勾起她心中的好奇。
    她委实想瞧瞧这位江娘子,不知生得如何冰肌玉骨、倾城之色,竟叫她这身份尊贵的表侄,一眼相中,连下聘这种小事,都要亲自过问,何曾见他对什么人这般上心?
    不过今日见不着,下月初九总是能瞧见的,宣国公夫人便也压下心里的好奇,朝杨氏一笑,抬步走了出去。
    杨氏送人回来,正好见府中下人搬运聘礼,那几十个大大的箱子,满满堆了一院子,继女身边那个叫惠娘的下人,还守在旁边,一口一个“小心些”。
    想起方才宣国公夫人那番话,更是心烦意乱,她虽刚入京,可也听过这位宣国公夫人的名头,最善交际,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夫人,没一个她不熟络的。
    这样的人,杨氏也不敢得罪。
    她若真敢让继女的嫁妆薄了几分,不用继女叫屈,那宣国公夫人就能替她嚷嚷得满京城皆知,她自己没脸不要紧,一双儿女日后还要做人,总不能一直窝在那苏州。
    杨氏捏了捏帕子,强挤出个笑,没朝惠娘看,径直回了正房。
    .
    而江晚芙这头,翻过聘礼单子,才发现,自己嫁一回人,还真没吃了亏。就是这会儿国公府突然说不娶了,靠着手里这些聘礼,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当然,这不过是她在心里悄悄想的,要是叫惠娘晓得了,定是要拉着她,苦口婆心劝上几个时辰,都不松口的。
    不多时,惠娘就从外头回来了,明明是冬日,额上却挂着豆大的汗,气喘吁吁的模样,进门后,嘴角含笑,走上前来,眼睛笑得眯起,眼尾细细皱纹,柔声道,“奴婢就知道,娘子是有福的。”
    按规矩,聘礼是新妇的私产,加上嫁妆,便是新妇进门之后的底气了。聘礼厚,代表夫家看重,嫁妆厚,代表娘家疼爱。
    自家娘子本是高嫁,娘家又靠不住,唯有小郎君可靠一靠,可小郎君还太小,还要娘子护着,这无形之中,娘子虽还没过门,却已经平白矮了一截了。如今国公府送来这样厚的聘礼,可见对娘子的看重,旁人见了这聘礼,自是不敢再说三道四了。
    这个道理,江晚芙自然也懂。方才那样想,也不过是玩笑话,她的心思,却比惠娘单纯的欣喜,要复杂一些。
    高兴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对前路未知的迷茫,夹杂着期许和忐忑。有点怕,又好似没那么怕,她垂下眼,看了眼那聘礼单封皮上的石榴花纹,轻轻呼出一口气。
    眼下想什么,都是她的揣测,与其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安心过好眼下的日子,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多难的日子,她都熬过去了,日后再如何难,也不会比祖母刚去世的时候更难。
    下聘之后,江晚芙真正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生活,每日除了去给江父杨氏请安,与阿弟用膳,便是窝在自己的小院里,闷头做绣活。
    惠娘要盯着她的嫁妆,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纤云和菱枝就顶了惠娘的差事,在屋里伺候江晚芙。今日轮值的恰是菱枝,她见桌案上摆着的烛台有些暗了,拿起剪子,剪了剪烛花,屋内霎时亮了些。
    刚放下剪子,打算继续缠绣线,却听得外头有人喊她,菱枝忙起身出去。
    江晚芙正绣到如意云纹收尾处,见菱枝进进出出,倒也没太在意,待收好尾,用剪子剪了线头,才抬起头,想让菱枝给她揉揉发酸的脖子。
    这一抬眼,却恰恰看到桌案上那一碟子像是鲜果似的玩意儿。如拇指大小,形如羊角,生得有些奇形怪状,黄皮,瞧不见里头的果肉,却远远就能嗅到一股果香味。
    不待她问,菱枝便习以为常主动回了话,“是世子叫绿竹送来的。绿竹道,这叫羊角蕉,是南边的果子,世子偶得了一筐,给府里各房分了分,这是世子吩咐她送来的,说给娘子和小郎君尝尝。”
    说罢,笑眯眯望着江晚芙,道,“娘子尝尝?”
    江晚芙应了一声,捡了一枚,剥去外头黄色的皮,露出里边奶白嫩黄的果肉,咬了一口,倒是甜津津的,口感也十分绵软。
    但她也只吃了两枚,便接过菱枝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抬眼问她,“绿竹走了?”
    菱枝摇头,“回娘子,没走,还在暖阁候着呢。”
    自他们从国公府搬出来后,卫世子几乎每日都会派绿竹来送东西,菱枝几个刚开始也是小心谨慎,一副替自家主子受宠若惊的样子,到如今,倒是习以为常了。哪日绿竹要是没来,她们才觉得稀奇了。
    江晚芙听罢,轻轻颔首,进了内室,过了会儿,取了个瓷瓶出来。
    菱枝忙小心接过去,捧在手里,垂眼一看,觉得有些眼熟。
    江晚芙轻声嘱咐,“你同绿竹说,这是驱虫的药粉,二表哥哪日要去提审犯人,便提前在衣裳上撒上一些,效果很好。”
    前几日绿竹来送东西,不小心提了一嘴,话传进江晚芙耳朵里,自然被她给记住了。苏州许多房屋沿水而建,潮气重,自然能滋生各种小虫,这驱虫的药方,自然也就多了。江晚芙问了方子,又托陈管事买了草药来,折腾了几日,才弄出这小小一罐子。昨日还特意试了试,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尽朝那深处走,效果倒是极好,什么虫子都不近身了。
    菱枝忙应下,揣着瓷瓶出去了,到了暖阁,绿竹一见她来,忙起身笑吟吟唤,“菱枝姑娘,江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菱枝将手中瓷瓶递过去,又将自家主子先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绿竹瞧了眼那瓷瓶,忙接过来,小心收好,满口道,“菱枝姑娘放心,我定然把话带到。”
    菱枝听罢,自是不再说什么,如往常那样,送绿竹出去。送到后门外,绿竹便不要她送了,两人客气了一番,绿竹出了江宅。
    回了立雪堂,连口茶也来不及喝,就直奔书房去了。
    听见敲门的动静,陆则搁下笔,“进。”
    门咯吱一声,绿竹缓缓推开门,几步迈进去,一字不差将方才听到的话说了,然后将那瓷瓶稳稳当当摆在书桌上。
    陆则扫了眼那瓷瓶,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瓷瓶,那原本隐隐约约要冒出来的头疼,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收回手,揉了揉额,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绿竹应声下去。
    陆则将瓷瓶收进袖子,想到丫鬟方才传的话,不由想到,这番话,若是小娘子在他面前说,定然是微微仰着脸,明润眼眸里含满了关切之意,亦或者,大约也不用说,以她体贴的性子,定然是发现的第二日,就默不作声将这药用了。
    怎么说呢,陆则发现,自己其实是期待那样的小娘子,把他视作夫君,关切体贴,温柔小意,连说话都是温软的,和在外人面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起初叫绿竹去送东西,不过是因为,安插在绿锦堂的云彩排不上用场了,倘叫人去偷,又怕把人吓着了,索性便走了明路,叫绿竹每日去江家,以江晚芙的性子,必然会有回礼,但凡她碰过的东西,都能暂时压住他的头疾。
    原本只是单纯想治病,可几次下来,陆则却发现,小娘子的回礼,体贴细致,跟她这个人一样,不声不响的,但又叫人很舒服,生不出一点排斥疏远的心思。
    时间久了,连陆则自己都发现了,每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便有些心不在焉,好似古井无波的日子,多了什么期待似的。
    这种感觉,对陆则而言,有点陌生,但说实话,他并不反感。
    陆则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收回思绪,“进来。”
    这回进来的却不是绿竹,而是常宁,不等陆则问,他便主动开了口,“世子,常安来信。”
    常安和常宁本是兄弟,一直在陆则身边伺候,多年下来,算是他心腹。常安先前领了命,去寻玄阳,至今未归,来信也不是第一次了,但都没什么好消息。陆则也没什么期待,淡声,“说了什么?”
    常宁顿了顿,低声道,“还是没寻到。常安在信中说,他到了随州,却打听到,玄阳道长已经离开,似乎是去了蜀中。”
    蜀中和京城,可以算得上十万八千里,且常安到了蜀中,还未必寻的到人,说不定又如随州一般,直接就错过了。
    但这一回,陆则心里却没起什么波澜,甚至觉得,找不到也没太大的关系,除了有些麻烦,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麻烦。
    再过两日,他和小娘子成了亲,理所当然要亲近,头疼自然不会影响他,说不定他同她接触得多了,那怪病哪一日就不药而愈了。好不了也无妨,大不了麻烦些,日后他去哪里,都把人带在身边。
    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麻烦,小娘子性子好,又体贴,只是娇气了些,路上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吃穿住行上,大约要费些功夫……
    陆则思绪有些飘远,他不说话,常宁自然也不敢开口,只以为自家兄长办事不利,惹了世子不喜。
    片刻,陆则才回过神,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带着点不甚在意的情绪。
    他道,“不急,慢慢找。”
    常宁听得一愣,隐隐感觉,世子似乎心情不错,若换做以前,世子便是不重罚,也会小惩大诫的。
    难道是因为要成亲了,所以连性情都宽和了不少?
    想归这么想,但说肯定是不敢说的,除非常宁不要命了,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默默替自家兄长谢过还没进门的世子夫人。
    而无端端被谢了一遭的江晚芙,打了个喷嚏。
    惠娘听见了,吓得不轻,生怕她这时候病了,愣是抱了一床厚厚的被褥,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江晚芙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早上起来也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翌日白日里,最后对了一遍嫁妆单子,天还没黑,惠娘就来催她了,道,“娘子早些睡,明日天不亮就要起,可不能误了吉时的。”
    江晚芙自然应下,躺下睡觉,原以为明日就是出嫁的日子,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因祸得福,居然一躺下,眼皮子就重得不行,睁都睁不开。
    不到片刻,就彻底睡死过去了。
    第43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江晚芙就被惠娘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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