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月何时照我归。
    迟雪的“出逃”。
    对于解凛来说,毫无疑问,是失而复得的一场美梦,一场跨越数年的重逢。
    但对于叶南生和他所面对的各方势力而言——由于信息的不对等,某种程度上而言,却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对此甚至一无所知,只能在等待和应付陈之华提出来的一个接一个刁钻要求中度过了焦头烂额的一周。
    而或许陈之华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耐心正在逐步耗尽。
    因此,在这一周的周末。
    这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竟时隔半年、第一次不借助他人之口,不用各种奇怪的变声设备,而是亲自给叶南生打来了一个颇为“亲切”的电话。
    电话里,陈以迟雪的父亲自居,又一口一个称呼他为“好女婿”。
    “总之,你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
    他说:“把女儿交给你,老实说,南生,我也是能够放心的。”
    ……什么叫做“把女儿交给你”?
    天知道接这个电话,叶南生原本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这时反倒被他的“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更有甚者,聊了没两句,陈之华又一反之前谨慎且不断推脱的态度。
    不仅干脆地和他约定了之后的见面一定兑现,话里话外,更是提到,既然叶南生对自己的女儿一往情深,过去的五年也信守承诺,那么他很乐意在这件事上做个好人,撮合他们这一段难得可贵的姻缘。
    “至于我们的见面,”陈之华说,“不如也就放在订婚仪式上吧。”
    “……什么?”
    怎么就聊到订婚这个事情上了?
    叶南生从不否认自己在和陈之华的接触这件事上有私心。
    但也从没有自大到觉得迟雪会被这样的灰色交易打动。能和她结婚,对他来说更像是天方夜谭的玩笑。
    一时间怔愣当场。
    电话那头,陈之华却似乎早有准备,预演充分。
    给他画的“大饼”也还在进一步的完善中:
    “而且,既然是我的女儿要出嫁,阵仗当然是越大越好。只不过国内的事,各方面譬如酒店住宿之类的,我离开太久,现在也不太熟悉了,南生啊,一切还都得交给你安排了。”
    “到那天,我一定会带着家人一起到场——而且在那种场合下,我想,我们双方也会更愉快、更安全一些。像你说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我这个老丈人也能在你的‘地盘’呆得更安心。”
    陈之华说到最后,难得朗然地笑出声来。
    叶南生的脑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建议”塞得宕机。
    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烫手山芋背后藏着怎样的机心。
    只知话到末了,这只老狐狸仍不忘嘱咐他:“对了,南生啊,”陈之华话里带笑,“毕竟是终身大事,不要说我没有提醒,到时候,订婚也好,仪式也好,你家里该来的人一定也都要到场。”
    “一来,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觉得你们的婚姻是场儿戏;二来,也要让我这个做父亲的看到你对我女儿的态度才好。”
    “……”
    “当然,这些礼仪上的事,我想也不用我多说了,你一向都是安排得很好的。”
    这通电话,随后在陈之华爽朗的笑声里中断。
    酒店里,陈之华将手机扔到一边。
    又转而看向旁边机械进食着午餐的女人,伸出手,颇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阿玉。”
    他说:“你都听到了?好了,总之,女儿很快就会找到的,你也不用担心了。”
    “……”
    “还是你被我刚才说的话吓到了?你也舍不得女儿是不是?怎么哭了。”
    他给她擦着眼泪。
    嘴里却仍咕咕哝哝念叨着:“真是笨,跟了我这么多年,阿玉,你怎么还会被这种假话吓到——那可是我们的女儿——怎么能到别人家里去受苦,我只是骗他的,你怎么也被吓到了……女儿很快就回来了,你别哭了,乖。”
    他明知道她是为迟雪可预见的被利用的命运而哭。
    偏偏却还故意的,用她最害怕的结果来安慰她。
    “那群警察做梦都想抓到我呢,”陈之华说,“就算为了抓到我,也会把女儿送回来的,等着吧……迟雪,我太了解我们的女儿了,她会回来的。”
    她不仅会回来。
    而且还会再一次,身临其境地体验一次他如何带着家人从最危险的地方金蝉脱壳。
    到那时候。
    有媒体的掩护,有一群叶家人做人质。
    在那种场合下,一群警察又敢奈他何?
    那个自作聪明的叶家小子,也该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了。
    而且——
    到那时候。
    陈之华微笑着,又若有所思地,轻抚黄玉落泪的面庞。
    “阿玉,我们做父母的,我想,还是得要吸取教训……我们得彻底打断她的腿才行。”
    陈之华说:“关在笼子里的鸟根本不需要翅膀,也不需要做梦的权利。”
    话落。
    黄玉却忽然开始干呕起来。
    才刚刚吃下去的午餐,此时又原模原样地吐到了碟子里。
    陈之华冷眼看着她的狼狈。
    半晌,表情里却带上莫名的阴狠。
    “阿玉,到底什么时候,我们的女儿才能像你一样学乖呢?死了一个梁振还不够——”
    他的手又一次轻抚着她的脖颈。
    任她咳嗽不止。
    嘴里却喃喃着:“难道,还要再陪上一个你吗?”
    *
    而几乎与此同时。
    在风平浪静、基本确定安全的一周过去后。
    解凛最终还是决定带着迟雪去和老迟见面。
    尽管他心里已有预期,看到这个状态的迟雪,老迟也许会大受打击,也许会为此而崩溃。
    但是,却也终究做不到抱持着“等到她好再见面”的念头,去自以为是地为这对父女考虑——他害怕自己的一念之差,会让这对父女失去最后团聚的时光。害怕等到迟雪清醒后,也永远会因此而后悔:
    毕竟他很清楚。
    医生和老迟心里也如明镜。
    五年来,始终找不到匹配的□□,老迟剩下的日子已不多了。
    然而。
    当他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迟雪推开老迟的病房门,屏退众人,最后轻轻拉下迟雪脸上的口罩。
    当他引导着迟雪坐下,把她畏缩颤抖的手交到老迟苍老而皱纹遍布的手里。
    与他想象中完全相反。
    老迟当然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的异常、看出了她的陌生和畏惧——然而,老人家没有痛哭或是质问,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的情绪,只是在许久的怔愣过后,平静地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
    末了,轻轻地,轻轻合住了两人相握的手。
    “小雪乖。”
    老迟说:“爸爸终于等到你回家了。没有遗憾了。”
    因此,哪怕是癔症也好。
    笨拙、痴呆甚至“返老还童”都不可怕。
    “她本来也是才这么小、这么小一团,就被抱到我手里的,是我和我老婆,一点一点,教她怎么走路,怎么认字,送她上小学、初中……大学的。我老婆走的前一天,还拉着我的手,说、说……”
    老迟哽咽得几乎再说不下去。
    恍惚间,却又想起妻子与他的最后一面。
    瘦得不成人形,如一具枯骨的妻子,颤抖着拉起他的手。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大宇啊,以后我不在了——我们小雪,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吃苦,别让她走我们的老路啊……好不好?你答应我。】
    如今。
    他究竟算是做到了,还是彻底失约呢?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病床上的老迟说:“只要我还活着,没关系……我还能重新教她走路、认字、教她做个好孩子。我们小雪这一辈子太苦,能做个小孩子、能做个小孩子也好啊……”
    小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为人父母。
    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更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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