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凛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她正半蹲下身,低声“劝退”那个坐在地上,低头抱着铁盒的“女乞丐”。
    是了。
    女……乞丐。
    他看着对方怯生生抬起头、露出的小半张脸,左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愣愣低头看,发觉自己几乎要洒落整杯咖啡,只能慌乱地把手里的东西全放在收银台。
    然而他的身体仍然在发抖。
    好似是迟来的感冒。
    他无法控制这种颤抖,眼前一阵眩晕。
    “你不能再在这边了,这里有客人了。”
    而店员依然在劝着:“或者你去后面?那里也能吹到一点空调的,但你在这边肯定影响别的客人坐了,等下人家坐你旁边会要投诉的,麻烦你——先生?!”
    店员一脸愕然地被挤开。
    侧过头去,只眼见得一双颤抖的手扶住了那女乞丐的肩膀。
    他的左手抖得几乎无法自控。
    却像是怕碰碎她,紧握住她肩膀——又不可置信地松开,只虚虚地附在肩上。
    而女人怀里抱着铁盒,却似乎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任他扶也好握也罢,眼神只痴痴地盯着地面。
    她身上的衣服已脏得辨不清原来的颜色,开衫敞开着,里头一件薄毛衣,靠近腰的地方破了个洞。
    鞋子开了线,也不知走了多久走成这样,右脚甚至有两只脚趾露在外头。
    她只抱着那只铁盒不放。
    许久,有些呆滞地抬起头,看向眼前两眼通红的男人。
    打结的头发遮蔽了她的视线。
    仿若从乌黑的阴云下探出一双亮晶晶的眼。
    他颤抖的手拨开她的头发。
    他喊她:“迟、雪,迟雪。”
    是破碎而不成调的声音。
    似乎快要哭了——她大概觉得这个腔调配上表情都有些好笑。
    于是脏兮兮的手捂住嘴,她吃吃的笑了。
    第54章 “你安全了,你到家了。”……
    “解先生,不行啊。你另外请人来吧。”
    “解先生,你这又不许按着人,又不能凶她……我动一下她衣服就打人,还非要抱着那个铁盒子不撒手,怎么搞嘛?别说洗澡了,换衣服都是个大问题——我手上,你看,这都被挠成什么样了?”
    望天苑公寓里。
    前后接连来了三个信心满满的阿姨,但几乎个个都是殊途同归的命运:
    摩拳擦掌地走进浴室,最后如落汤鸡般狼狈收场。
    而解凛听着她们大多类似的抱怨。
    除了中间给转了三回钱打发人走外,自始至终都在阳台上抽烟。基本没回过头。
    原因亦无他。
    脑子里各种可怕的念头在叫嚣。
    久违的阴郁情绪快要把他吞没。
    烟灰缸许久没用,久违承载如此沉重的痛苦忧愁,满得要溢出。
    但他此时此刻,除了机械地用尼古丁压抑燥郁的心情,似乎也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他是不能崩溃的。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先倒下。
    两眼不知不觉满布的红血丝,甚至最终意外吓退了最后一位到场的阿姨。
    对方才刚进门。
    还没有进浴室,大概是想着和雇主打个招呼搞好关系,是以先找到了阳台来。无奈四目相对,话未出口,却当即被眼前雇主这相当不妙的精神状态劝退。
    公寓门“咔哒”一声。
    从打开到关上,前后不过五分钟。
    于是偌大的平层,又只剩下两个活人。
    ……没有别的办法了。
    解凛想。
    换了谁她都不信任,也就意味着换了谁都一样。
    包括他自己。
    于是他最终还是咬牙,顶着一头被自己挠得狗窝似的头发走到浴室,往里一看:
    小板凳上,她果然如阿姨所说环抱铁盒坐着,动也不动,正盯着地板发呆。
    不知已维持了这姿势多久。
    衣服和鞋子都还是原模原样的脏,只有肩上多了他抱她回来时顺手给她盖上的外套——但已滑落半边,她痴坐着,犹然不觉。
    整个人好似就那么一团,小小的、微弱地蜷缩于衣衫之下。
    苍白。
    充满恐惧。
    瘦骨嶙峋。
    因此尽管是他。
    迟疑良久,走过去蹲下身,双手虚握着她的肩膀。
    “迟雪。”
    “……”
    “……迟雪。”
    尽管是他,似乎也无法从她麻木的眼神中读出半点清明。
    她的视线始终无法聚焦。
    只不断僵硬地偏转着头,拒绝与他对话。
    仿佛在她心理世界之外的一切都犹如洪水猛兽。
    她连对迟雪这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反应。
    种种的表现和特征,都无法不让他联想起诸多过去亲眼目睹的可怕画面——但他仍旧只能强压下去。心想不会的,怎么会?转而又安慰自己,她至少没有像那些阿姨说的那样主动攻击。
    这也许是个好的征兆。
    于是一边安抚着,试图缓和她的恐惧,又尝试着先脱下她的鞋。
    看她抿着嘴,像是在强忍什么,却终究没有太过激的反应。
    他松一口气,又紧接着轻手轻脚、脱下她肩上的外套。
    随后是那件破旧的开衫——
    “……!!!”
    然而手指触碰到她衣扣的瞬间。
    却仿佛是连带触发了某种应激反应,迟雪倏地瞪大双眼,惊恐间从板凳上跌落,顾不上裤脚被沾湿,又手脚并用地爬到浴缸旁边“易守难攻”的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
    “别……!过来!”
    她把那只铁盒横在胸前当做“盾牌”。
    一副只要他敢再过来,她就要摔打或砸人的防备姿态。
    解凛知道她是在害怕。
    当即停下靠近的动作,转而双手举起,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试图安抚她。
    然而他根本无法控制、抖颤不止的左手却似乎仍给了她某种可怕记忆的联想。
    下一秒,迟雪尖叫着,随手抄起浴缸旁的一只肥皂盒便冲他扔来。
    之后是牙刷杯。
    沐浴露。
    洗发水。
    ……
    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个遍、
    然而还是没办法赶走眼前这个人,她的情绪瞬间彻底陷入崩溃,抱着脑袋不断向后退,嘴里呜呜咽咽咕哝着“死了”、“他死了”、“我要回去”、“小远”——
    她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压抑,到最后如孩子般嚎啕出声。
    而解凛的额头亦被她前前后后扔来的物什蹭出几道血痕,血迹蜿蜒着往下流,痛倒是不痛,却糊住了眼睛,亦只能随手拿纸巾擦了便扔。
    顾不上地上一片狼藉。
    她起身去爬旁边的窗,他只能拼命伸手去抱她,双手在她身前收拢。他从背后抱住她,几乎是把她整个人都提溜起来,铁盒落在地上也顾不上,他把她拦腰抱起,紧接着放进浴缸。
    但还不够。
    他只能自己也进去,这才压住她乱动的手脚。
    “迟雪……迟雪!”
    他扬高手,拿起旁边的花洒,放了点热水淋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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