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犹豫要不要先脚底抹油。
    “迟雪。”
    一旁的麻仔却突然开口,又沉沉喊了她一声名字。
    “跟我聊聊?”
    迟雪心底不太乐意。
    但见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头都抬不起的样子。
    毕竟是几多年的邻居,也难免有恻隐之心。
    抬头看了眼手表,见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差不多十五分钟,便还是点了点头,说:“行。”
    话落。
    两人很快沿着医院门口,一路走到了住院部附近那偌大的人工湖旁边,不远处就是之前碰到小远他们那群孩子的花园长廊——这里环境好,早上下来呼吸新鲜空气的人也不少。间或有几人同他们一样在“散步”。倒不算幽僻。
    然而,两人谈话的气氛却着实诡异且沉重。
    迟雪本来还想问他黄玉阿姨的情况是否有好转,麻仔却冷不丁抛出一句:“你现在满意了。”
    她一怔。
    觉得这话实在带了点阴阳怪气的意思,表情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什么叫‘我现在满意了’,”她眉头紧蹙,“我觉得现在的处理方案,已经算是尽可能照顾到了你的需求。你需要那笔钱,人家那边也要走程序——现在程序不好走,就用这样的方式来代替,难道也是做错了?”
    “哦。”
    麻仔冷笑一声:“是啊。那他们没错,你也没错,是我们这些穷鬼不识好歹。”
    “……”
    “你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那个男朋友就是商量好的,本来就该给我的钱,现在非要我上电视!上电视看什么?看我出丑?看我一脸麻子丑八怪?让别人去议论我,为什么正儿八经拿不到钱,还要走这些歪门邪道?让他们说我是有阴谋所以拿不到钱,然后你就得偿所愿了!”
    这些奇怪的逻辑摆上明面。
    迟雪简直是无言以对。
    心想你再怎么说,也没办法跟他解释人家合理正常的怀疑和急需用钱之间的冲突,也没办法说服他压根就没有嫌贫爱富或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之类的事存在。
    再多说也是浪费口水。
    于是她叹了口气。
    眼见得快要到上班时间,只能简短回以一句:“总之,我希望你的事能够很好解决,保险公司那边的钱给到你就好。”
    便转身准备离开。
    不想这句话在她看来是安慰,在对方看来是全然的敷衍。
    麻仔满脸通红,一下攥住她手腕。
    迟雪措手不及,险些被拉了个趔趄,下意识要掰开他的手。却不知他看着瘦弱,究竟哪里来的力气,任她如何用力,对方依然纹丝不动。反而拽着她就往人工湖的栏杆那头走。
    “你要干嘛!”
    她脸色一变,“松手!周向东,我警告你这里是医院,不是你闹事的地方。”
    然而麻仔显然已进入一种奇怪的癫狂状态。
    嘴里咕哝念叨着“你讨厌我”、“你嫌贫爱富”、“坏女人”,便不管她的挣扎,埋头向湖边走去。
    前几日才下过雪。
    只见那湖面枯枝残雪十足寥落,且水面浑浊。
    迟雪手脚并用也挣不开他,只得大声呼救,有几个散步的病人看到,指指点点望向这边,却没人敢走近来阻止。就这样全程目睹她被人半拖半拽,几乎是被挟持着、猛地拉到栏杆边。
    背后就是人工湖。
    这里距离湖面甚至还有可怖的垂直距离。
    “麻仔!”
    迟雪背抵着栏杆,当下失声惊呼。
    ——她小时候就曾经在游泳池里差点被淹过,怕水怕到极致,根本不会游泳。
    下去很明显是自寻死路。
    所以哪怕明知对方情况不对,她仍在奋力挣扎。
    恐惧压过了一切。
    “麻仔,我不是,真的不是……”
    话音未落。
    脚下一轻。
    她脸上惊恐的表情甚至来不及褪去。
    整个人几乎是被翻过,根本不受控制,双手无力地挥舞着——
    然后。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脏污的湖水向她涌来,淹没口鼻。
    第22章 (二更)但是这是……小老师。……
    迟雪从小到大都很怕水。
    起因是小时候被堂姐带去游泳池玩。
    压根不认识的陌生大叔,非要借口考验她的“憋气能力”,一个劲把她的脑袋往水里按。
    她人太小,根本没办法反抗,手脚扑腾、用力挣扎也无法逃脱。
    最后还是好心的救生员发现不对,一把将她抱过来解救,这才免于一场大祸。
    然而。
    尽管如此,童年时的溺水阴影却也始终没有离开过。
    时隔多年,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
    哪怕是在梦里,也依旧能够让她瞬间大汗淋漓地醒来。
    她因此多年不曾进过泳池。
    连大学时选修体育课,尽管任课老师是全校有名的“给分管够”且脾气好。她也依然坚定在所有人挤破脑袋选课的同时,对游泳课敬而远之。
    由此不难想见。
    在被推下人工湖那一刻。
    她心里其实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完了。”
    一切都完了。
    *
    几乎同时。
    住院部门口不远处。
    解凛路过,听到旁边人工湖附近传来刺耳的喧哗声,亦难得循声望去。
    他前脚刚从小远病房离开。
    趁着梁伯不在,放下慰问的营养品,又续交了三万块的住院费。
    眼见得围观人群越来越多。
    又想起之前进医院时看到门口停着的几辆媒体车,原以为是剧组取景拍戏、或是新闻媒体为博噱头又闹出什么啼笑皆非的丑闻。
    他本就不想暴露在太多人视野之下。
    正要与人群逆行离开。
    然而不知何故,越往外走,心里莫名跳得更厉害。
    他似乎隐隐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种预感让他想起当年接起老解的电话。
    对面明明声色如常,但他的心里发紧,总是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后来果然不久便应验。他得知老解在任务中为人挡枪而死,放下电话,除了茫然失措外,当时竟还有一种宿命应验的错觉。
    一种。
    非常让人不愿再回想的错觉。
    于是不知不觉便加快脚步。
    只是这次是掉头往湖边走。
    附近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病人与病人家属。还有一个瘦干的男人捂着脑袋跪在湖边,一直疯疯癫癫、喃喃自语。
    解凛几乎是在看见他的第一秒,便从他裸/露在外、布满针孔的手背上,读出了某种阴森的熟悉感。
    是以脸色骤寒。
    然而此刻问题的关键却显然不是在这个男人。
    他不得不逼自己把目光投向湖面:果然,离得虽远、且看不清脸,仍依稀可见底下扑腾的人影。
    雪上加霜的是,从动作来看,那人甚至很明显不会游泳。
    手脚都是胡乱在挣扎,根本起不到漂浮的作用,反而加剧下沉的速度。
    呼救的声音传到这边、也越来越微弱。
    旁边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
    亦一刻不停,叽叽喳喳在讨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下去救人——毕竟湖面森寒,还未消融殆尽的残雪乌黑地沉浮其间,树枝树叶更是杂乱密布。真要下去救人,救不救得上另说,这么高的一段垂直距离,还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眉头紧蹙,捂住右腹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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