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笑却并不快意——那时的她眼也不眨地望着他。某一瞬间,总会惊觉那其实是种极轻蔑的笑。大概既是在笑底下那些无动于衷的少年,也笑漠然只知规矩的领导。
    笑“肇事者”。
    笑自己。
    “为一只猫打架,违反校规,影响学校形象……八条罪还是八百条都无所谓,总之是我不对。所以念检讨是我该。”
    他说。
    “但一条猫,你容不下它,你杀了它,反正是一脚或一棍子的事,他是被规矩杀的,这没办法——何必又要扒了它的皮,把它的尸/体吊在树上?难道用血淋淋的样子杀鸡儆猴,又不违背你们的规矩吗?”
    “这里是学校,这么多老师,教我那么多思想政治语文历史,难道到最后,连教人‘尊重生命’四个字的都没有吗?”
    那时那刻,死去的仿佛不是一只猫。
    而是他对于某些事、某个人、某些道理的信任。
    一旦没有,就再也没有了。
    他将如此这般的信条贯彻始终。
    所以那一夜,当迟雪被凌乱雨声吵得不得不站起身,收拾手电筒准备回宿舍,却看到宿舍楼下隐隐约约的一道人影时。
    其实她甚至都不算特别意外。
    反而有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感觉。
    她向下望。
    楼底下的那人撑着一把黑伞,雨水淅沥,沿着伞面滑落。他也同样抬头。
    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襟袖角,显出蜿蜒的湿痕。
    他们就这样隔着很远、几乎看不清对方表情的距离,遥遥望了一眼。
    她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不知道一觉睡醒,是否还会有“正式的”告别。
    甚至不知道这一眼过后,后来,要有多久,才会有另一次真正的再会。
    但没有告别或许正是最好的告别。
    她想。
    只是,原来临了才知,她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讲。
    好像要说很久。要一天一夜,三天三夜才够。
    但又好像只要一声叹息。除此外,无所求。
    她低垂下眼。
    摁下开关,手电筒的光随之熄灭。
    *
    梦里的雨声亦嘈杂,深夜也无星。
    她流着泪告诉自己从此后也什么都不会变。
    她的青春亦不过是和许多没有结局的青春一样。
    在无声中,与初恋告别。
    第15章 (二更)“什么什么雪”。……
    到七年后。
    此夜恰如彼时夜。
    但不同的是,这次解凛选择叫住她。
    以一个略显陌生的、甚至不知如何称呼的“哎”为开始。
    她仍憋着一肚子的伤心,提醒自己不能回头。
    却还是忍不住,忽又悄然去看地上、两人被路灯光影拉长的身影:一步之遥,他的手指已靠近她的肩。
    将触未触。
    最终却仍是迟疑着挪开。
    只转而轻拉了下她袖口。
    “不好意思。”
    他说:“打扰你一下,我想问件事。”
    很是礼貌的口吻。
    却既不是道歉,也不是“相认”,更不是解释。
    意料之外的展开,连迟雪本人都怔住。
    顾不上脸上泪痕仍未干,便又倏地回过头去。
    四目相对。
    无解与失措。
    “你……”
    解凛一贯淡定。
    此时却也甚至没来得及遮掩表情,因她的狼狈面容而不禁一愣。
    几乎是下意识,便又低头,想找包纸巾出来。
    然而他这时压根没穿外套,单一件透风的白t恤,又哪里来的手帕纸能藏。果然找遍全身都没有,最后也只能匆匆丢下一句“你等等”。
    没多会儿,竟还真去路边还开着的便利店,买了包纸回来。
    最后的场面遂变成:
    迟雪擦眼泪,他在旁边干看。
    迟雪背过身,他无言以对。
    迟雪转过来,他脸上仍写满无辜。
    以及她莫名从他眼神里读出来的:“到底为什么哭啊”。
    如此这般僵持许久。
    “你刚才说要问我一件事。”
    最终还是她先调整好心情。
    深呼吸,又尝试着开口:“是问什么事?”
    一语打破僵局。
    解凛这才被提醒着、从尴尬的气氛中回过神来。
    沉吟片刻。
    却还是先尝试着问了她一句:“你没事了?”
    显然对于女人的眼泪感到相当棘手。
    且处理方式相当简单粗暴。
    迟雪一时被堵得无言,亦不得不扶额叹气。
    最后随便借口说我哭是因为我家里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想问就问吧。
    他才终于罪恶感稍霁。
    又开门见山问起她,是不是和“周向东”很熟。
    “他跟你是邻居,我想你应该会比较了解他的过去,”解凛补充,“不过,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有问过——希望你也不要告诉别人。”
    “是、这倒没问题……不过。”
    迟雪被他笃定的语气问得一脸茫然。
    在记忆里检索了半天也无头绪,愣住半天,只得又颇不好意思地把问题抛回去,问:“不过,周向东是谁?”
    “儿子、黄玉阿姨的……你说麻仔?”
    “哦,那我知道了。我们一起长大都叫外号,很少叫他名字的。”
    绕了半天终于绕回来。
    她恍然大悟:“不过如果你说的就是麻仔的话,就今天中午,我确实是在医院见到他了。”
    解凛问:“之前很久没见?”
    “嗯,他成年之后就一个人搬出去住了,”迟雪便又点点头,“之前读高中的时候也是寄宿,挺独立的一小孩。后面我去外省读大学,见的就更少了,基本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回。”
    “他和家里人关系怎么样?”
    “应该,也还算不错吧?”
    迟雪道:“听我爸说,麻仔有段时间也挺会赚钱的,还给他爸换了车,但是跟黄阿姨的关系好像就只有一般。叔叔过世之后,没见麻仔回来看过黄阿姨。她一个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上下楼都不方便,也过得挺辛苦的。”
    这些事邻里皆知,大都不算秘密,也没什么不好提起。
    只是迟雪说着说着,仍是愈发觉得奇怪,心想为什么解凛会突然问起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麻仔,还是暗地里找她来问。
    正想旁敲侧击打探一下缘由。
    突然间,却又想起今天餐桌上父亲义愤填膺的责骂。
    关于麻仔“□□”和“杀母骗保”的种种猜测浮上脑海。
    果然。
    下一秒,便听解凛继续追问:“那他之前赚的钱怎么来的——你们附近的邻居,有人打听到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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