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还是小孩子脸皮太薄,下意识觉得自家那块地盘“不宜见人”。
    说完,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她又急忙伸手、指向不远处空落落的公交站台。
    “九路应该还有一趟末班车,我坐车坐到终点站就好了。我爸爸,他说会在终点站接我——刚才在派出所里借了手机、跟他打电话说了的。”
    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尴尬。
    然而。
    事实证明:等车的过程,对于两只不折不扣的闷葫芦而言,依旧——十分漫长。
    沉默许久过后。
    迟雪:“我……那个……要不你先回家?这里好冷。”
    解凛正想着什么出神。
    闻言侧过头,又问她:“你冷?”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陪我在这里挨冻。”
    “还好吧。”
    “……”
    他说:“我衣服给你?”
    他连说这话时也没什么表情。
    关心亦永远是淡淡的,秉持着你要就给你的态度——说着就准备脱外套。迟雪见状,吓得忙按住他。
    唯恐他真说到做到,只得又踮起脚尖伸手,匆忙把他掉到肩下的外套全拉回来。
    站得太近,甚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她的手指尖都在发抖。
    “……?”
    解凛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原本低下去看拉链的眼神,这会儿又抬起看她。
    甚至颇稀奇地挑了下眉。
    算是难得生动的表情了。
    “不不不,不用!”
    迟雪与他四目相对,连忙趁机解释:“你也冷,你,你穿着就行。不用特别照顾我,我穿够多了。”
    话落,见解凛眼神随即停在她拉他领口的手上,又忙收回手站定。
    仿佛都没事发生似的。
    两个闷葫芦继续低下头不说话。
    只不过解凛还稍好些,看着不像想多的样子,继续望着远方出神。
    迟雪却是说不上来的坐立难安。
    不是动动衣角就是紧紧衣领,装作很认真看向公交车本该来的方向,实则眼角余光却总往反方向瞥——解凛距她也不过一步远,手插在外套兜里,维持这个姿势已许久。
    她想他或许是在忍烟瘾。
    因为隐隐瞥见装烟的口袋不时鼓起又瘪,他手把玩着烟盒,却迟迟没有真拿出来抽。不由考虑着自己要不要找个借口走开一下。
    “迟雪。”
    “……啊?”
    她的偷瞄却突然被发现。
    吓得差点当场跳开几步。
    险险才止住。
    解凛却不觉有异,只是淡淡开口,又向她抛出句没头没尾的:“你很会念书,学习很好。”
    “啊,是啊。”
    她还惊魂未定。
    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话为什么现在要问。
    直到解凛紧接着,又继续问了句对她而言、尤其是在今天这一天之内格外耳熟的话。
    他问她:“你很需要钱?”
    最后一个字落地。
    仿佛一桶冷水当面浇了下来。
    她脸色瞬间苍白。
    冬夜的寒风刮落树叶,叶片在她脚下打着旋儿,总是不落地。
    有一瞬间。
    仿佛是某根竭力绷紧的弦突然失效。
    又或者她的遮羞布从未存在过——因他早已看穿她不上台面的窘迫。她只能站在那,低着头,久久不愿说话,久久沉默。
    最后点头。
    和公交车驶来的到站声一起。
    她的声音变得轻不可闻:“是,我很缺钱。”
    第6章 见到你,总比见不到好。……
    次日一大早,迟雪顶着俩明晃晃的黑眼圈起床上班。
    一路上,先后收获了来自亲人、路人、老师的亲切问候。
    迟大宇问她:“昨天是没睡好?”
    公交车上,邻座的好心阿婆也问她:“孩子啊,你还好吧?气色怎么这么差?”
    她概都微笑着答说没事,是为工作上的事烦心罢了。
    但等真到了医院,见到导师,却再没有这样轻松就能应付过去的好事。
    相反,对方没有看到她焕然一新的精神状态,当即脸色微沉。转背又把她叫去值班室狠训了一顿。
    骂完了还不解气。
    连带着之后循例查房时,也一反常态,与她少有交流。
    迟雪自认理亏,也不好争辩,只能乖乖跟在老师身后,做好病史记录和及时汇报,最后合并汇总,摘选一部分记入规培生手册。
    等忙完已经中午。
    职工食堂这两个月涨价涨得厉害,她为了省钱,一般不去吃,多是带饭或者在附近快餐店买个盒饭。
    算算时间已经快来不及,急忙又披上外套往医院外头跑。
    到那一看。
    果然,十块钱的流动自助餐小摊前人满为患。
    她只得到旁边的粥铺买了碗皮蛋瘦肉粥,又加了点小菜,就这样作了午饭吃。
    快速吃完解决战斗。
    正想着这样回去或许还能小眯一会儿。
    出了店门不远,忽却又有人从身后追上、拍了拍她肩——她回头一看。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那老伯倒像是被她眼神吓到,急忙撤开了手。
    黑黢黢的面皮上,挤出一个局促的笑。
    “迟、迟小姐。”
    他话音试探:“是你吗?我们昨天见过,那个,你……您还帮了我和小远一个大忙。”
    话落,见迟雪的目光仍疑惑,他又做了个抱小孩的动作。
    顺手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冲锋衣,“只不过昨天我穿的是个黑外套,今天换了。您还记得吗?就医院门口,我开摩托的时候不小心——”
    这么一解释。
    加上独特的口音帮助辨别,迟雪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原是昨天路上蹭了别人车的老伯。
    脸色一下缓和,她也跟着微微一笑:“是我。怎么样,您家孩子现在好些了吗?退烧了么?”
    “烧是退了,”老伯却没有想象中的舒一口气,反而依旧满面忧愁,“唉……不过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嗯?”
    “孩子还在住院。那医生也不乐意说个具体,说是还得等详细点的检查报告出来。”
    迟雪多少算个内行人,听他的口吻,已大致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但想着图个吉利、也不好多说,只得好言安慰了两句。
    见午休时间所剩不多,打了个招呼,便又转身要走。
    结果没走几步,那老伯竟再次匆匆追上来。
    欲言又止地跟在她身后,两手紧攥着、紧张地不住摩挲,就是不开口。
    迟雪眼角余光瞥见,也是万般无奈。
    眼见得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索性又站定、回头,直接开口问:“梁伯,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那个……”
    “有话直说就好,能帮忙的我会尽量帮,”她提醒,“但如果没别的事,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上班了。”
    毕竟本就只是萍水相逢,她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那老伯闻言,踌躇片刻。
    最终还是红着脸将情况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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