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中是真正的空空如也,桌椅家具一概都无,甚至随着她走进来的动作,连房门都消失了,整间房前小后大,边角方正,处处冰冷诡异,安静到极至,好像一具……棺材,已经深埋土中,不见天日。
    花寄情环顾四周,抽了抽嘴角。其实她坐在供桌下面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忐忑的,可真到了这一步,面对神秘未知的敌人,她反而一点都不怕了,还颇有几分“尽管放马过来”的坦然无畏。心说搞甚么呀!但凡有点儿本事的早就逃出去了,都已经被关在地宫了,还要装模做样学人家玩儿下马威,俗不俗啊!不过本着客随主便的原则,她姑且打量了几眼。
    隐伏在暗中的某只,正在坐等她的惊惶失措,却迟迟没有等到,娇嫩美貌的小姑娘起先颇有几分“这棺材一点都不精致”的嫌弃,然后又礼貌的收敛了神情,悠闲的走到房子中央……
    怎会这样?他不能置信的盯着她,室中一片安静,然后花寄情秀眉一皱:“看够了没有?”
    呃……他轻咳一声,多少透了些尴尬,可随即,他便扬声道:“见笑了。”
    花寄情微讶,这次居然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随即她眼前一花,房中陈设焕然一新,处处素雅,一个身着月牙白儒衫的男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长身玉立,齐眉勒着抹额,愈衬的肌理如玉,目如清泉:“姑娘请坐。”
    这是……美男计么?只可惜前有帝孤鸿,后又见过圣麒,他这般姿色着实有些不够瞧,花寄情八风不动,淡淡一笑:“多谢。”
    预想中的惊艳又没能等到,他僵了一僵,然后颇不甘心的取过茶壶,一手牵了另一手的袖角,慢慢的斟出一杯清茶,动作优雅,书卷气十足,一举一动宛似画中人。然后他徐徐抬头,她果然在看着他,目光却无波无澜。他暗中咬了咬牙根,双手将茶杯移过,茶香扑鼻,茶色清澄:“姑娘请用茶。”
    花寄情道:“谢茶。”接过喝了一口,满意的弯弯唇,再喝一口,才道:“如何称呼?”
    他神情中微露了些伤感,忧郁的眼神份外迷人,他随即敛了睫,斯斯文文道:“身在此处,原本的名字又有甚么意义……如果姑娘要强求一个称呼,可以叫我‘隐’。”
    “哦!”她点点头,自然而然的:“原来是隐公子。”
    他不易察觉的皱眉,竟觉得无可着手。此时,他假做款款待客的主人,她就扮做彬彬有礼的客人,她的反应太正常,所以反而显的不正常了。其实,自从进了这房间,她每一步的反应,都跟他预想中大不一样,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所以他竟不知要怎么接招了。
    他迟疑的空儿,她已经喝了半盏茶,将茶杯举到他手边,他愣了愣,下意识帮她斟上,忍不住道:“你喜欢这茶?”
    她礼貌的答:“还不错。”
    他细看她,确认她完全没有故示从容,而是真的不在意,于是诧异了:“你真的不怕这茶有问题?”
    “会有甚么问题?”花寄情放下茶碗,微微一笑:“我常听人说一句话,‘境由心生,景由心造’,所以此时此刻,我想它是茶,它就是茶。”她指一下室中:“善者所见皆善,恶者所见皆恶,我想你是这般,你便予我这般,我看到的既然是玉树临风,何必管背后是否白骨嶙峋?”
    道理虽然很简单,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种时候讲道理的,也不是每个人在面对他时都能讲的出道理的。他看了她半晌,缓缓的敛了笑,向后一倚,好像一页纸刷的翻过,一个儒雅文弱的女生,转眼便成了杀伐果断的枭雄:“你知道我是谁?”
    “魔。”她答的出奇直截,一边抬眼看他,双瞳宛如月色,一清到底:“只有魔才会在第一眼予人仙境般的美好,下一刻却立刻把美好变为恐怖,只有魔习惯与人订立契约,又强大到几乎无所不能,所以你说可以助我达成一切心愿,所以你要与我做交易。我猜的可对?”
    她太坦然,太无畏,所以他竟无法拍案而起,“那你为何不怕?”
    她挑眉:“我为何要怕?我怕,你就会手下留情?仗义援手?不计回报?”
    他竟哑然。魔残忍嗜杀无恶不作,本来就令人谈之色变,她居然不怕?可是她说的也有道理,就算她怕的不得了,也完全不会改变他的任何决定。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脱出控制,不由得一阵烦燥,眼神骤冷,花寄情看在眼中,下巴微抬,正色道:“听说魔擅长把握人心,所以,不必现原形,那对我无用。”
    隐:“……”
    花寄情站起负手,在室中走来走去,夜行衣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好不娇小玲珑,她的模样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其实我知道,魔不是有耐心的生灵,你在等了百年之后,总有些着急,不管我是好是坏,都是你唯一的选择,所以你不会放弃。可是,我还是想让你明白,我虽然只是一阶玄术师,但并不是一无是处,我想让你看到我的价值,我想证明,我有可以跟你谈判的资格。”
    她说的十分坦白,他沉默了一下,耐心渐渐消失,俊雅的眉目戾气渐生:“那你想怎样?”
    花寄情柔缓的道:“隐公子,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他微微眯起眼睛,杀机迸现,她却坦然迎视他的目光,半步不让:“我猜,你会给我你的一部分力量,让我迅速晋阶,甚至让我天下无敌,做为交换,我需要供你驭使,为你或者为魔族做事情……但是我不愿意,因为你能给我的这些,假以时日,我本来就可以做到,所以,我不愿为此与你订立契约。”
    他看着她一动不动,俊面上黑气隐隐,花寄情暗自戒备,口中却仍不疾不徐:“我知道地宫之内你是主宰,我知道我的力量完全不能与你抗衡,你要强订契约我无法反抗,但强迫并不是最好的方式,必要的时候,我不介意玉石俱焚。所以,在我们谈魔契之前,我想先跟你谈一点别的。”
    他冷笑一声:“如果本座不想谈呢?”
    花寄情退后一步,一本正经道:“我不喜欢被人强迫,若不能谈,那就打吧!”
    她横剑当胸,眼神凛然。可是这样子,就好像小蚂蚁对大象说,来,我们比划两下!虽然完全没有比的意义,可这样明显的挑衅对一个固守地宫数百年的魔来说,的确无法拒绝。于是飓风起处,一道隐约的黑色巨掌向她当头拍击而来,她却身子一扭避了开去,黑色巨掌拍在地上,轰的一声巨响。
    他忽然咦了一声。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她刚才装模作样的走来走去,竟是在用她微弱不堪的灵力,铸出了一个气息的“替身”。魔之力号称附骨之蛆不死不休,本来就不注重眼识耳识,而更注重气息的追索。虽然她的灵力约等于无,但仗着对魔的了解和别出心裁的巧思,在相距只有三步的情形下,居然顺利避开了他这一击,这实在有些难得。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说的对,你也不是一无是处,那就谈谈吧!”
    她弯唇笑:“好,请你给我三天时间,让我闯闯这地宫,若我能闯出去,那你就再等一百年,自有旁人前来,若我闯不出去,那我就与你订立契约。”
    他毫不犹豫的:“不成!”
    花寄情咬了咬唇,她这个交换,对他来说当然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他本来就可以轻而易举与她订立契约,可是通常因为实力太过悬殊,一般人都会乐的大方,换她个心甘情愿。但魔就不会,魔本来就不讲道理更不会吃亏,于是她只好道:“甚么地方不成?”
    他冷冷的道:“一天时间,你若出的去,就送十个人来代替你,全都要未到双十的处子。若你没能出去,那便与我立契,供我驭使,其间我想不想帮你,都随我心情。”
    花寄情皱眉:“不成。这不公平,就算按我说的,你也未必不赖帐,若按你说的,我更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他阴恻恻道:“你要跟本座讲公平?”
    花寄情默然,隔了良久,才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他哼了一声,一拂袖,亭台楼阁俱都消失,她又站在了花园中,只是此时的花园却是秋风萧瑟百花凋零,他的声音传来,冷冷道:“记住,你只有一天时间!”
    花寄情点了点头。其实没人不知魔的可怕,也没有人在遇魔时可以全身而退,若不被魔杀死,就会被逼订立魔契,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在进入静室的第一刻,就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说动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一刻不停的疾走,细细探查周围的地势,心里迅速整理刚才所得。
    这只魔之前自称“本座”,那就不是普通的魔,而是修为极高的魔王。他曾说“你若出的去,就送十个人来代替你,全都要未到双十的处子。”言外之意,似乎他不是不能出去,只是因为一些重要的原因滞留此处,会是甚么原因?未到双十的处子,是修炼采补魔头的良药,但他却似乎不是……她初入地宫时,一片黑暗安静,在那时,她还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似乎可以证明,他的神识,也并不能控制整个地宫,总有死角……但他的修为灵识必定强大,所以,她只需要随手推开一扇门,就可以看到他……
    等等,随手推开一扇门,就可以看到他?花寄情忽然精神一振,若真的到处都有,那所见的必是幻像,魔体会在哪儿?想来找到魔体所在,就可以间接猜到,他留在这儿的原因。
    魔贪图享乐,而此时他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她,根本不会费力气再营造幻像,所以,最好的地方,即魔所居!她方才已经将这儿大致转了一圈,心里略一回思,立刻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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