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交是指男子生殖器插入女子生殖器……”方子初站在书局里最隐蔽的角落,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男女生理卫生宝鉴》,却未料下一刻一个人影覆在身后。
    “你在这儿偷偷看什么呢?”
    方子初惊得手腕一抖,差点没端稳书,抬头一看:赵玉茹依旧打扮得大胆清凉,一身洋纱做的贴身连衣裙,想必走进书局时都令学究顾客们顿觉斯文扫地。
    只见她的眼皮狡黠一动,嘴巴故意张成夸张的“O”子形,低声说:“想不到啊——,我们纯情的小阿初竟然在偷偷看……”
    方子初忙伸出手狠狠捂住她的嘴巴,只剩下她“唔唔”的挣扎声。赵玉茹只得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月湖边,文昌巷,无人照看的野花正在青石板上长满苔藓的缝隙中妖冶绽放。
    “你说什么?——”赵玉茹的声音直窜晴空,引得稀少行人纷纷侧目。她立刻把嗓音压到最低:“你、你、你跟他……那个了?”接着长叹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纯情少女竟是我自己。我跟济昌也不过亲吻和拥抱。你们都已经……”
    方子初急切小声地打断她:“我刚才看书了,我们还没有发生实质的……性关系。”
    “不愧是你,这都能看书学来!”赵玉茹后知后觉道,“所以……你现在还是完璧之身?”
    方子初垂眸,点头不语,脸颊上浮起两坨浅红,不只是因为暑气蒸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赵玉茹拉着她胳膊缠道:“跟我说说嘛,你们两个到底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方子初刚开口,见赵玉茹正认认真真支着耳朵听她下面的话,伸手打了一下她肩膀,一下子跑远了。
    赵玉茹反应过来,指着她哭笑不得,跑过去:“你、你唬我!”两人在巷子口湖堤边的枫杨树下闹作一团,连带着震下来几枚绿叶。
    之后,她看到方子初一动不动,呆立在原地。赵玉茹用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喃喃道:“青天白日的,不会中邪了吧?”
    话音还没落,便见方子初狂奔而去,向着梅子山的方向。赵玉茹遂在后面追着她,又哪里跟得上,大夏天跑得一身汗,喘着气在湖边蹲下稍作歇息,这才注意到,这四周不知从何时响起了洞箫之音,沉浑逸扬,荡人心魄。
    就连赵玉茹这样的俗人听着也入了迷,心头浮起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不过她又回过神来,追着方子初向梅子山上跑去。
    方子初循着箫声,提着裙裾,攀着山路,最终一头扎入山顶那片青翠竹林之中。在叁镇漫天的炎暑下,也许唯有这里,还能令人感到凉意沁骨。
    竹叶拂过她的发顶,却使她更加沉浸于此。方子初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似乎正在踏着那悠荡的箫声,一步步踏进内心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披拂而出,天光乍泄。山顶有一八角亭翼然独立,顶有一匾,是前人题刻:“万竿烟雨”。
    万竿烟雨风簌簌,路转声回不见君。
    碧落山青空一色,天地唯余一知音。
    方子初独自一人,立于“万竿烟雨亭”之中,箫音早已停息,却余响在心。
    从北坡下山,她忽一抬头,看见一人高有余的摩崖石刻,题字的油彩早已随多年风雨而斑驳,印记却仍旧苍劲有力,一面是“海阔天空”,另一面写着“灵鹫飞来”。
    正在她恍然之间,冰凉清澈的液体滴在耳际,起初以为是林间未晞的露水,直到抬起头看到稀疏的雨线。
    雨势愈来愈大,忽听得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回身一看,竟是赵玉茹。
    “傻站着干嘛?”赵玉茹拽起方子初的胳膊,气喘吁吁,“好好的大晴天,怎么一下子下雨啦?一路可害得我好找,你不知道我腿短啊?”
    一路上,任她怎么问,方子初就是不交代自己为何会发疯一样跑到梅子山上。因为这是她心里最深处的一个秘密,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及至山脚,雨势不变,不大不小,不至于把人淋成落汤鸡,却还是把两个姑娘浇得满身潮气。濛濛雨幕之中,赵玉茹突然停下脚步。
    方子初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撑一把伞,长身而立。他好似认出了什么,伞面一抖,就像她们奔来。
    “你怎么在这儿?”赵玉茹话中半带嗔怪。
    “我周末就住在这里。”年轻男子手中的那把伞几乎全部遮罩在了两个姑娘的头顶,而他自己却被淋着。
    方子初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不夺人目,敦纯亲切。
    “在哪儿啊?你和谁一起住?”赵玉茹问道。
    “和一帮同学。”
    “同学?是男同学啊,还是女同学?”赵玉茹的语调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有男有女。”年轻男子倒是答得坦率。
    “好啊!我说怎么一到周末约不了你,原来是有地方厮混啊。”赵玉茹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年轻男子嘴里“嘶”一声,道:“哪里像你想的那样,我们都是一个社的,大家在一起不过是能在学业和生活上互相帮忙……”
    “呦——”赵玉茹故作惊讶,“好高级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秘密基地呢?”
    “你若不信,随我来。两位姑娘也正好在此地避避雨。”
    “哼,我俩才不是因为好奇去你那秘密基地,单纯就是为了找地方躲雨!”赵玉茹又拧了一下这年轻男子,举止间却是打不散的亲密,接着转头向方子初甜声道,“这个呆头鹅就是济昌。”
    “见过方姑娘,敝姓吕,济世的济,昌盛的昌。”
    “快走吧,酸书生。”赵玉茹推了他一下。
    不久,吕济昌带着二人绕梅子山一圈,在南麓一个不起眼的农家院落前停下。
    赵玉茹盯着那两扇连漆都没刷的纯朴木门:“就这?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却看到吕济昌别有深意的说:“大有乾坤。”
    柴门虚掩,“吱——呀”一声被推开。
    方子初随着吕济昌和赵玉茹迈进这个院子,一瞬间感到恍然,仿佛曾经来过这里,甚至曾在这里待过很长时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霎时变得亲切起来。
    院子空阔,正中一间主堂,两边是排屋。
    “快进来吧,估计他们都躲在屋里睡大觉呢!”吕济昌把伞递给赵玉茹,率先跑到堂厅门口去敲门。
    方子初抬头一看,发现门上还悬着一块质朴的木匾,上用墨水写着叁个字:日月社。“日”字和“月”字离得紧凑,看起来就像是“明天”的“明”。
    彼时,她还未曾料到,自己的命运与“日月社”会有怎样的交集。在这里,她将遇到一生最敬慕的人,和最志同道合的共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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