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面无表情收剑入鞘,转身走向房门。
    还未等他推门走出,声色靡情的房间已骤然消弭无踪,他又回到遭遇心魔之前的连沧山。
    看来已经安然无恙地从心魔境里出来了。
    他警惕张望四周,还是入心魔境之前的那处地方。但周围无人,只有他一人独立在此。
    陆续漠然一叹。
    他遇到的那只心魔是傻子,完全不似传言中那样以花言巧语迷惑人心,难以对付。
    然而此时只有他一人在此,随便出来个什么妖物,他就会即刻变成对方的腹中美味。
    要是妖兽一口囫囵将他吞入腹中,师尊的法咒要如何护他安危?
    他保持着完好无损的身体,一直待在妖物的肚子里?
    突然一阵忽冷忽热的怪异山风吹过。繁盛草木随风高低起伏,发出柔软的漱漱声响。
    别真是有什么妖物来了?
    万一他被妖物带回巢穴,师尊能不能将他找到?
    死不了,却被困在妖物巢穴里出不来怎么办?
    泛白的指关节紧紧捏住剑柄,陆续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身边倏然惊现一股灵气,他一剑当先刺出,无论什么情况,先下手为强准没错。
    银光一闪,剑气划破苍穹,在虚空中留下一道白虹贯日的残影。却在半空中骤然停顿,再也不能寸进半分。
    剑刃被两只细长手指堪堪夹住,凌厉攻势被轻描淡写化解。
    看清对手后,陆续紧绷的心弦松了一半,缓过半口气。
    他语声恭敬朝对方赔礼:“我误以为有妖兽来袭,多有得罪,还望妖王殿下海涵。”
    手却一直紧握剑柄不放。
    妖王没料到自己刚从心魔境里出来,就遭人当头一剑。
    更没料到,攻击他的是陆续。
    陆续竟是第一个从心魔境中出来的人。
    他怔愣了几息,随即放开手指夹着的剑刃,语带三分苦笑:“你心防怎么还是这么重?”
    “我都在你身上画符咒了,难道还会伤害你?”
    陆续仍旧紧握长剑不放,低首垂眸,静默不语。
    妖王无奈,叹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在心魔境里看到了什么?”
    见对方仍旧缄默其口,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也把我见到的告诉你,我们俩交换秘密。”
    陆续还未答话,已听见妖王道:“我见到炎天未来的景象。再过不久,炎天修真界会被一个道行高深的修士统治。”
    “不幸那人是个暴戾恣睢的暴君,他嗜血恋杀,以折磨人为乐,手段极其残忍。整个炎天修真界,都会化作一片水深火热的阿鼻地狱。”
    “好了,我说完了。”妖王勾嘴轻笑,“该你了。”
    没想到妖王心里怀着天下苍生。
    陆续暗自腹诽,料想对方说的不是实话,大概随意编造了一个故事诓骗他。
    他也准备随口编几句,嘴唇刚动,就听见妖王语含一丝玩味,兴致盎然道:“你先别着急说,让我先猜猜。”
    “嗯……”妖王鼻尖微动,像是猛然嗅了嗅:“你看到的是你自己?”
    “我猜中了,是不是?”
    临时编造的谎言如同冰封一般,霎时堵在喉间。陆续一时犹豫,该痛快承认,还是矢口否认?
    心魔还能靠闻出来的?
    妖王的原形究竟什么品种?
    妖王又饶有兴致一笑:“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你信不信,承泽看到的心魔和你一样,也是你。”
    ***
    凌承泽感觉后颈莫名其妙一凉,鼻尖微痒,有点想打个喷嚏。
    老妖怪刚出言提醒,幻妖就来了。
    也不知陆续现在如何。
    虽然陆续身上有自己的符咒,即便对付不了心魔,最多也只损失一点修为,不会受太大伤害,他仍放心不下。
    不知陆续所见的,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是深藏心底的恐惧。
    深邃眼眸扫视一眼四周,眼底闪过锋锐辉光。
    他博闻广识阅历非凡,百年闯荡,遇上的心魔劫心魔境不下五指之数。
    此时的心魔境,却是第一次遇到。
    甚至可说,前所未闻。
    他竟然和闻风,柳长寄二人,到了同一个心魔境里。
    他心中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心念,猜到待会遇到的心魔会是什么。
    但这二人同在此处,一股怒火迅速点燃。
    闻风和柳长寄也有同样想法。
    三人面面相觑对视几息,又各自冷笑着将目光朝向前方。
    漆黑无光的幽冥霎时一变,心魔境渐渐成型。
    一轮孤月高悬,天光却是大亮。苍茫无边的冰封雪域中,又有一片万树花开,春光明媚的世外桃源。
    红艳欲燃的落花瓣雨如乱琼飘洒,花林掩映一座黑瓦灰墙的民居小院。
    院门外站着一抹竹清松瘦的净白身影,听见脚步响动,他乍然抬头,精妙薄唇扬出一个深笑。
    须臾之间,天地万物颜色尽失,只剩眼前一人,艳光倾绝,荡人心魄,灼的人移不开眼。
    “闻风,回来了?”
    心魔化形的陆续一步飞跃到闻风旁边,挽过他的手臂。清绝眸光如一池深潭,潋滟水波中全是澄澈又刻意的挑弄,秋波一荡,便能诱人心甘情愿沉溺于万丈深渊。
    他只穿一身单衣,一根金色腰带和白衣一样松松垮垮,令人须得竭尽全力,才能压抑住此时此刻,就地将冷玉剥开的冲动。
    闻风的动作顿然而止。别说攻击或是将人狠重推开,就算想要轻轻避让,都怕一不小心磕碰到了对方。
    他不由得长叹一息。即便自认为已经做好准备,心魔对心神造成的震荡,远比预想中猛烈。
    俊雅凤目中的锋光瞬时晦暗了几分。
    凌承泽怒火中烧。纵使心底一清二楚,身处心魔境,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并非真实,仍然无法克制气冲斗牛的怒意。
    他心念一动,长剑瞬间应召而出,朝闻风悍然一击。
    敌人侧身避让,他顺势将陆续护在怀中。
    怎么能让这个阴险狡诈的无耻之徒亵渎他的心爱之人。
    金红交织的衣袂翻飞,如风中燃焰。凌承泽动作刚停,一道强横剑气从背后势如飓风雷霆般猛烈袭来。
    柳长寄一剑斩向他手臂,趁他躲闪之时,将怀中之人抢去。
    狂傲笑音讥诮:“你敢碰他,九大魔尊全换一轮。”
    凌承泽冷嗤:“从今日起,炎天再也没有什么寰天道君。”
    雷光萦绕的宽刃重剑和红焰飘荡的燃刃激烈碰撞在一起。
    二人交战正酣,忽然两柄飞剑从二人背后凭空出现,以风雷之势朝后心飞速偷袭而去。
    “闻风!”凌承泽咬牙切齿低喝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阴险小人必然背后出手偷袭。
    柳长寄也不意外,冷声嗤笑。
    三人各自为阵,战至一处,争夺着心尖的珍宝。
    心魔陆续扬了扬嘴,向后纵跃十尺,抬起线条流畅的清瘦手臂,朝三人轻轻举起:“你们弄伤我了。”
    净白手臂上赫然几个殷红五指印,不知是谁方才没控制好力道。
    白玉画布上的斑驳血痕,不但没让人心疼,反而勾出一股暴戾的凌/虐/欲/望,想将他全身都染上相同色彩。
    清艳眼梢波光流转,薄唇勾出肆无忌惮的勾魂撩拨:“你们这样凶,我承受不住。”
    欲拒还迎的诱惑轻声哼笑,又向后飞退三尺。
    纤尘不染的净白身影坐在了黑色屋瓦上。
    光裸的脚踝悬垂在墙边,轻微晃荡。夺人心魄的盛景若隐若现。
    清润嗓音饱含甜美的恶意:“我在这里看你们打。”
    “赢了的,随我进屋。”
    三人身形顿在原地,静默对歭。眸光中涌动的暴戾情潮,越发晦暗。
    ***
    陆续在连沧秘境中等着师尊从心魔境中出来。
    等了快一个时辰,不少元婴修士都出来了,依旧不见师尊的身影。
    站久了有些累,他走到旁边一颗树下,寻了个地方靠坐,一边等待,一边旁观周遭。
    不少修士虽侥幸从心魔境中脱离,仍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同门正在给他们进行紧急救治。
    看来心魔并非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好对付。
    第一次来连沧山,就遇到了极少出现的幻妖。幸好自己遇见的那一只,是个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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