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禁军,十几个人作为一队, 每队有一名队长, 队长除了配刀,还手持棍棒高声喝道:是与不是?
    此之前士兵皆操练过, 于是纷纷提着嗓子回答,是。
    队长从他们挺拔的身躯前走过, 继续而问, 是谁?
    而这时候,士兵们的回答本该是现任的殿前都指挥使,但如今此位空悬,便直接跳过了此喝喊。
    除了守卫的禁军, 期间还有行宫巡检部率领的玄甲骑兵队来回巡逻。
    三更时,皇帝的圣驾从青城出去前往郊坛进行祭祀,青城往南再向西折去一里多路就是祭坛所在, 祭坛四周有三重矮土墙,皇帝率众从外围墙的东门进入第二道墙。
    子时到。礼官报时。
    第二道内墙坐北朝南之地设置了一个大帷幕,称之为大次。
    周怀政掀开大次的帐帘,提醒道:陛下,该更衣了。
    宫人将祭祀穿的祭服准备好,皇帝入内更换祭服。
    祭服又与朝服不同,戴二十四旒的平天冠,内着青色衮龙朝服,外罩中衣,玉带,足底红鞋。
    穿戴完毕后,皇帝由两名内侍太监搀扶着,表情庄重严肃,缓慢行至祭坛前。
    祭坛下面有一个小次,设有御座,祭祀一共要登坛三次,祭服宽大,平天冠厚重,穿久了容易劳累,故而设御座以供皇帝休息。
    祭坛有三层,共有七十二级台阶,第三层四条台阶之间设有十二座神龛,用以祭祀十二宫神。祭坛最顶端是三丈多宽的方形平台,祭坛设置的十分严谨,规整,有四面台阶可登坛顶,分别以时间命名,正北的叫做子阶,正南午阶,正东卯街,正西酉阶。
    祭坛上置有两方黄褥,也是两尊灵位,北偏南的是昊天上帝的灵位,朝东南的灵位是,太.祖皇帝,灵位前各设一张较矮的桌案,上面摆放着祭祀贡品。
    登歌的道士有十几个,旁边还摆列着两架钟磬,以及琴,瑟等其他乐器,守护的侍卫只有四人。
    祭坛下面还设有宫廷乐架。编钟,玉磬都用架子悬挂着,架子的两角辍着黄色的流苏。编钟旁边还排列着几架大鼓,三面为一组。大钟叫做景钟,大鼓叫做节鼓,琴,筝,笙,管等,都由乐工所持。
    登坛前,祭坛前的宫廷乐队开始演奏,先出来两名头戴紫色冠,黑衣红裙的文舞者。乐工领头敲击了一下柷,音乐响起。
    这时候几名武舞者上场,其舞蹈动作如同刀剑比试,跳舞的同时不断敲击着铜烧与响环。
    乐曲终止时,舞者退下,领头的乐工用破开的竹片刮了一下敔。
    礼仪使太常寺少卿刘师道闻此声,手持笏牌,庄重上前,高呼,登坛!奏请皇帝登坛。
    礼部与太常寺的几位前导官便随上前微躬下腰站到皇帝一旁,引导他走到祭坛跟前停下。登坛则只能由大礼使一人陪同皇帝。
    左右皆退下,王旦跟在皇帝身侧开始登坛。
    七十二阶梯,穿着庄重的祭服,皇帝平端着手,提着稳重的步子,冠上的二十四旒随之微微晃动。
    漆黑的夜伴随着呼啸的寒风,越往高处走风越大,祭坛周围的火把与高架盆火被风吹的狂乱摇摆熊熊燃烧着。
    至祭坛顶时,祭坛底下宫廷架乐的音乐声停止,皇帝先向正北的昊天上帝的灵位祭拜,跪下敬酒。殿中监官则面朝东下拜,给皇帝递送酒杯,皇帝再拜一次后起身,再往东边太.祖皇帝的灵位重复祭拜。
    祭拜完皇帝走下祭坛,宫廷架乐又开始奏响,武舞者再次上场表演,皇帝下来回到小次内休息。
    宗室进行亚献与终献。
    祭台上,大礼官见皇帝入了小次,于是高喊,亚献,徐王赵元偓。
    由于太宗长子楚王赵元佐有过,未能参与祭祀,所以亚献由徐王赵元偓代替,徐王乃太宗第六子。
    能够登台祭祀,是莫大的荣耀,能够进行与天子一般的祭拜,则说明了其宗室身份的尊贵。
    亚献毕,再次高呼,终献,广陵郡王赵元俨。
    因为皇六子赵受益太过年幼,经王旦推荐,由广陵郡王赵元俨进行终献。赵元俨乃太宗第八子,因其样貌广颡丰颐,严毅不可犯,为天下崇惮,名闻外夷,大宋无人不知其名,故而被世人称为,八大王。
    亚献与终完毕后退下,由皇帝再次登坛,音乐复起。
    第二次登坛,祭坛上有两小官捧举祭文,由中书舍人跪着诵读,中书舍人为皇帝近臣,权利太大所以不常设,如今此职空缺,由知制诰王钦若代替。
    王钦若读毕祭文,皇帝起身下祭坛再回到小次,亚献与终献亦同此。
    虽重复如此,但是每次都不能懈怠,反而要更加庄重,尊敬。
    第三次登坛,也是最后一次,最为重要,皇帝到坛顶,祭祀官员进奉玉杯,杯中的酒称为福酒,皇帝饮下杯中的酒,下祭坛走到小次前站立。
    亚献与终献完毕退下来站在皇帝身侧也面朝小次,接着由祭祀官将祭坛顶上的冥币,纸帛,玉册从西边的酉阶送下来。
    离祭坛一百多步的南边矮墙门外有一座燎炉,祭祀用品皆被送往炉上的高台。
    焚烧的侍从拿起祭品,高声报告,看到盆火照耀下的大礼使王旦点头后,将祭品依次放到燎炉内焚烧。
    祭祀主管官员和陪同祭祀的官员都庄重的站在自己本位上,祭坛下面的架乐奏停时,祭坛里里外外参与祭祀大典的数十万人都肃然静立。
    静的可让人听见冬风吹响长幡之声,铜盆内的火燃烧旺盛,木柴被烧的滋裂响。
    掌礼官伸长脖子提亮嗓音,高声呼,赞一拜!
    数万人连同皇帝在内齐刷刷的跪下,衣服蹭皱的声音响了片刻有余,到此,这祭祀大典就算圆满完成了。
    近侍们手二百多根持橡烛排列城仪仗队跟随皇帝从小次回到大次,将祭服换回皇袍皇冠再登上大安辇。
    辇是由人抬的,而大安辇与玉辂很像,但是比玉辂还要大,四边垂挂着大带,辇上有陪辇官立候。
    见皇帝登上大安辇,传令官呼唤道:起乐!
    矮土墙外围东门等候的教坊乐队便开始奏乐,先由军乐队奏乐。军乐队,顾名思义。
    一名身穿盔甲的武士上场,手持短刀剑舞着一段名为曲破的舞,此曲乃太宗亲制。
    舞毕后,一名着绿衣的教坊司官员上前进献颂词,随着音乐的奏响,禁军队伍内的乐队也跟着一起吹奏,顿时整个郊坛都被声乐所震动。
    曲罢,仪仗队整装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郊坛回了青城,这时候天还没亮,远远的看去,青城西南方向如一条火红的长龙在滚动。
    回到青城,百官们换上常服进入殿中,大宋官员之多,能够入殿参加朝议的五品以上的官员也多,如今站了满满一殿,手持笏牌齐刷刷的跪下,恭贺道:恭贺陛下顺利完成此次祭祀大典,天佑我朝,万岁!
    赵恒理了理皇袍的大袖子,对今日的这些安排部署,禁军保卫工作的缜密甚是满意,威严道:赐茶!
    偏殿的众侍从宫人早早就备好了温茶,只等候皇帝的令下。
    今日三哥对殿帅您的表现甚是满意呢。
    丁绍文温润一笑,蒙官家器重,不过,臣已经不是指挥使了。
    是与不是?赵衿捂着嘴轻轻一笑,这是学着殿前禁军的喝探,有何关系呢,不过只是称呼罢了。
    长公主提点之话倒是让丁绍文心中微惊,微臣惭愧,是与不是,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官家信任。
    赵衿再次柔笑,殿帅能力出众,三哥哥是看得到的,贬不过是给众人看,殿帅如今做的这般好,升回指日可待。
    赵衿看着面露温和的人接着道:又以,太急功近利也不太好,殿帅是聪明人,适得其反总是不惹人悦的。
    丁绍文微微抬起头注视了长公主一眼,突然的示好,让他不由的忧虑了起来,只是未表露于情,仍旧谦恭道:听公主训言,伯文,受教了。
    茶酒喝完后,皇帝的车架,仪仗,以及禁军的铁骑,武士,乐队回到东京,从南薫门入城。
    圣驾所经的道路两旁,不仅有百官迎接皇帝的幕张,还有富贵人家搭设的棚子,使得道路两边没有一点空闲的地方,比庙会,灯会都要热闹得多。
    皇帝的队伍一来,棚子里的人起身,路两边的人不断向前拥挤,使得阻拦的禁军使尽了力气横长戈顶着,临街的窗户被打开,不过天子是不能被俯视的,胆大的人便偷偷侧在窗边窥探。
    李少怀在人群中被挤了出去,十分无奈的摇着头,不争则退,争则进,进需狠,她看着争相看天子而拥挤的人群,奈何,争之不过呀。
    你还未争,怎知争不过?
    是啊,我还未争,怎知争不过。李少怀理着衣袖笑了笑,突然瘦骨的手顿住,不行。
    嗯?
    不争不知。李少怀放下手,柔和之色微变,但我,不但要争,还要争赢。
    与师姐谈论间,一个年轻小厮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李少怀,便弯弯绕绕挤到了她身边,可是玄虚真人吗?
    李少怀侧身,是?
    我是内翰府上二娘的厮儿,我家二姑娘想见您。
    李少怀皱起眉,欲要跟着他去,手臂被人从身后拉住,若君!
    李少怀转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有分寸的,你信我。
    李少怀眸子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
    吖 街内巷子一扇久闭的窗户被打开。
    厮儿带着李少怀去了城西内巷中的一家茶楼。
    钱希芸在楼上的雅间坐立不安,她本该是在家中祠堂思过的,但是昨日冬至钱怀演随皇帝祭祀去了,她便趁机偷偷溜了出来。
    第50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李少怀踏入房间, 轻声将门关上, 站定在钱希芸身前。
    见李少怀与之前无异,还是那般丰神俊朗,钱希芸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都担心死师弟了,本想去探望你, 奈何爹爹罚我在祠堂思过。
    钱希芸三步并做两步走近,拉过李少怀的手, 抽着鼻子道:不过见到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李少怀轻皱着眉眼, 将手抽离, 走至窗户前将窗子关上,你找我, 有什么事?
    对于李少怀突然的冷漠,钱希芸不知所措, 师弟...你是在怪我吗?
    李少怀颤笑一下, 我怎敢怪你呢?
    钱氏以为李少怀刚刚只是玩笑,以为她还如从前那般。李少怀被无罪释放,钱怀演告诉了她,礼部原本划去了李少怀应考的名字如今已经被重新加回去了。
    她再次上前拉起李少怀的手, 委屈道:丁绍德那件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无奈
    这次李少怀反应极快, 没有给钱氏机会,钱氏一走近,她便退离几步之远,深邃起眼神,冷冷道:难道,那人不是你害得吗?
    李少怀的神情,态度,钱希芸第一眼以为是错觉,可如今她看明白了,心中酸痛道: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那药量不至于的,只是谁知那女使不知轻重...
    李少怀凝着幽墨的眸子,害人便是害人,何关乎轻重?
    眼神越来越冷,凌厉道:因你不喜,你便可害人,因你不愿,你便要杀人,你入观十余年,如何对的起师父?
    被父亲训斥,突然又被一向温和的师弟训斥,钱希芸心中一下委屈至极,是我害人,可那又如何,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被万人崇敬的道门尊士,而我呢,被迫还俗,还要被迫嫁给一个世人都唾弃的纨绔。
    钱希芸的话,发自肺腑,颤动着李少怀的慈悲之心,她缓和了一些态度,所以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之所以千方百计想毁了这门亲,师弟你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李少怀背过身道。
    你不明白?我看上的人,你不明白?
    冬日之火,逐渐被冰冷的雨水浇灭,你看上的,不过是我的躯壳,以及,你知道我向礼部递了状投,而你,天底下最悉我之人的你,是算准了我会成为天子门生。
    李少怀的语速渐渐变慢,连同声音也变得低沉,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在中第后,到你府上提亲。
    听着李少怀戳中她心思的话,钱希芸颤着身躯顿坐在了椅子上,失神道:呵,你又不是我,你如何...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李少怀红着眼睛,目光凌然,只是我今日与你说明白。她走近,重声道:我入仕只为一人,但绝不是你。
    李少怀反常的话更让钱希芸震惊,以及不甘,她亦怒红着眼斥问,那你为何要顶罪?
    我替你担罪,是因为我敬你,我与你自幼长大,幼时我被人欺,护我的人总是你,于我而言,你比大师姐与我还要亲。钱氏虽也总喜欢欺负她,但不过都是一些玩弄,钱氏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护李少怀,道观内师姐妹众多,她出身江南第一大族的钱氏,曾当众言,只有她能欺负她的师弟,痛定思痛,这情当是我还你的。
    她做不到极为无情,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放下了从前所有的温和,不是因为真正的绝情,而是她害怕自己,继续优柔下去,会失去的更多。
    谁也不愿长久生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
    因为澶渊之胜,今年冬至还多了一项下赦。若是李少怀的案子是在前几日发生的,即使没有公主的帮忙,赶上了这下赦,也是能免除死罪的。
    宣德楼楼下有一座彩楼,红布连接着彩楼与宣德楼,楼上有一只金凤,金凤口里衔着皇帝的赦诏,楼前竖立着好几面大旗,有一面最大的旗子与宣德楼一样高,叫做盖天旗。
    皇帝所行之处皆竖旗,他身后则跟随着一面由武士举着的大旗,次黄龙,此旗旗高五丈,上面画着龙虎,山河。
    赦免仪式由皇帝登上宣德楼,楼下宫廷乐架音乐奏起。底下官员击柝一声,声音如同夜里更夫的打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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