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还捻着一页纸张准备翻过去时,纸张与她的手便定在了书本张开的中间停住,她的手比这蜀本的白麻纸还要白皙。
    他...说长公主倾慕我,欲有让我做驸马之意,所以去求了官家准许道士应考。
    枕在李少怀腿上的人缓缓睁开眼,长公主?
    他还说,是我勾引的长公主的,他见到我在礼部的投状了,让我撤下书状离开东京。
    赵宛如爬起,撑着身子对视着李少怀,他说的是长公主?
    李少怀转了转眼珠,他只提及了公主,我又正好相识长公主,而且元贞你也说过。
    她轻呼一口气,李少怀是把丁绍文的意思给听成了长公主,毕竟丁绍文不知道她未曾向李少怀透露过身份。
    那你如何回答他的?
    我当然是不愿意的,再说我又不喜欢那长公主,也不想做什么驸马都尉,他想做,就给她做吧。
    你...赵宛如愣住,深皱着眉,忍住想掐她耳朵的手,什么叫他想做,就给他做?
    你这是要把你的妻推给别人了。别人不知道,可赵宛如自己心里清楚着呢,那丁绍文若要做驸马,也只会做惠宁公主的驸马。
    长公主性情温厚,而这个殿帅一表人才家世又好,是极为般配的。
    阿怀你要记住,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我知道,今日他虽处处有礼,待人随和,但是城府过于深了些,有时候,我似看不透。李少怀对上赵宛如的眸子时,心中微微惊起波澜。
    城府深的,还有眼前人啊,阿贞的眸子里,深邃的如一滩深不见底的泉,李少怀知道,看似表面波澜不兴,实则泉水深处暗潮涌动。
    元贞在想什么呢,谋划什么呢?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更不可无。赵宛如伸手触碰李少怀的冷峻的脸。
    李少怀眨着干净透澈的眸子点头,害人终害己,没有人能逃的出因果。
    指尖一路从脸庞滑下,渐渐泛上倦意,进而又缩进了她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享受着她怀中的温暖。
    李少怀突然想起一件事,遂放下书本,今儿不光遇到了丁府的三郎,还遇到了四郎,丁绍德。
    如何?
    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是不是和你一样,若只看的话,当真是个美少年。
    李少怀拳握着手覆上朱唇轻轻咳嗽了两声,但我听人说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之人。
    嗯,东京的人是这么说他。
    他...李少怀轻挑起眉,将声音压低,我二师姐的父亲,准备将师姐嫁给他。
    李少怀感觉到了腿上的衣衫被人猛然攒紧。
    你又要多管闲事吗?
    这不是闲事,师父上次传信让我照顾好师姐,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那日我去见师姐,她是哭着与我倾诉的,丁家四个郎君,偏偏挑了一个最差的庶子,我虽对嫡庶从来不在意,但是那丁绍德我见了,着实不好。
    师姐只愿嫁长子丁绍文,奈何丁绍文是驸马人选...
    攒紧的手松开,衣裳变得褶皱,她想嫁丁绍文?
    可这婚姻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怀如何帮她,难不成又去钱府提亲,抢亲?
    又?
    赵宛如话里的又字让李少怀一阵不解,不免疑惑了起来。
    第33章 四郎与顾氏三娘
    算上三岁那年, 这是我第二次来东京, 前些日子的钱府是第一次去,如何一个又字?
    赵宛如也是情急下说的幽怨之话,没有想到李少怀抓字眼抓得这般厉害,偏紧咬着不放了,好以证她的清白与忠心。
    你急什么,委屈什么, 难道你不曾动过这种心思?
    我...李少怀语塞,不会说谎话的人总是要吃些亏的, 因为她曾经的确有过这个想法。
    还是师父告诉她的,钱希芸出身江南钱氏, 乃南方第一大家族, 今后定是要还俗归家嫁做人妇的。又道钱希芸这个性子,普天下也就只有李少怀能够容忍, 李少怀自己也知道。
    她们朝夕相伴多年,祖辈上也是有着渊源的仇, 但是李少怀心善, 也明白式微小国的处境艰难。乱世之中,人人都为自保而去卑躬屈膝的讨好他人,遂早就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她们只有手足之情,但情感又更胜此。
    李少怀有些羞愧, 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实在是...
    被我言中,心虚了?
    墙壁上挂着一副丹青,纸白, 墨黑,红梅一枝独秀。
    猛然间心中自责,不,那是曾经的想法,如今我既已与你承诺,怎会食言,又怎会因她人弃你不顾。
    唐州往东京小道上发生的事,那场带着意乱情迷的秋雨涌出她脑海,山林的露水流淌在花间,房中的帐内又是另一片云雨。
    皎洁光滑的身躯下,浅色被褥上印着显眼的绯红,女子的落红,本该留于新婚之夜。那晚她失去理智,情不能自已,她亦没有阻止,反而百般配合。
    这般引诱下,二十年来的自制化成灰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可为这片刻欢愉,下九泉。
    算你还有良心,先前关窗之时说的话还记得。
    李少怀顺着她枕在自己腿上的秀发,看着赵宛如的侧脸,直勾勾的盯着发了呆。
    但我不能经常见你。离冬至的大日子不远了,她要回宫了,工部的人一催再催,她也该有个回复了。
    李少怀呆滞的望着,旋即才反应过来,眨了一下许久未动的眼睛,阿贞...是有事情要办吗?
    李少怀腿上感受到的摩擦是她在点头,不能常见我...
    这次,是很久,或许要等冬至结束,又或许是春闱之后,所以这几日我会留在这儿陪你。宫里事情还有很多等着她去处理,春闱之前要解决。
    想着唐州的周清漪与陈世泽二人被流言所逼迫,陈世泽倒是无碍,可周清漪名声受损,导致她身为知州家的小娘子都无人敢要。
    想来赵宛如这般见她,将她藏在这京郊别院中,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为此她自知应该更加发奋才是。
    我入东京之时秋闱时间已经过了,幸得恩师荐书,才投了状书去礼部。待明年...大宋读书人多,才子多,想从众脱引而出金榜题名何其难,李少怀将书拿起,诗书内容倒是难不倒我,但殿试上有国论,只有一甲不用复试等三年之久可以直接做官,我努力读策论,若能提名金榜就可以直接为官,到时候便可以去府上提亲。
    赵宛如趟平身子,直视着她,阿怀这模样,倒有点像因为偷情而害怕的小姑娘。
    小...姑娘?
    偷情又是什么?
    难道不是?
    这...分明就是你情我愿之事...说得她自己都面红耳赤了。
    赵宛如捂着嘴嗔笑,可别人眼里,这就是私相授受,谁管你有情无情。
    此言有理,更激她心中之志,不夺状元誓不归。
    进士榜五甲,第一甲取三人,通过殿试由皇帝钦点名次,第一甲又称金榜,三人皆称状元。可直接授予官职,无须再到吏部复试考察。
    殿下,京郊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丁绍文的人大多都在城中,附近也排查了。
    赵宛如端坐在庭院内饮茶,云烟秋画立侍一旁禀报着京郊的情况。
    姑娘,张庆回来了。
    去安排些人守在这附近,不许人靠近,我不想在这冬日还能看见碍眼的虫子。
    是。
    云烟与秋画领着她的吩咐退下,途径张庆时侧福身子,张翊卫。
    张庆点头,急匆匆的入院躬身,姑娘。
    将整理齐全的记录册子呈上,这丁四郎果真与东京百姓传闻的一样,吃喝嫖赌一样不落,尤其爱听乐赏舞,似乎颇好女色。
    赵宛如翻开册子,字迹工整,记录详细,分别记着丁绍德这几日出行的时间与地点。
    只见这些时日大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夜不归宿,赵宛如深思,丁府家规这般不严厉?竟放纵夜不归宿?
    好像是有人刻意包庇还是怎的,如今政务繁忙,丁参政大多时候都不回府而是居住在大内。张庆替她解惑。
    地点都是东京城各大有名的乐坊以及酒楼茶肆,其中去的最多的是城西的一家茶楼与开封府的丰乐楼。
    册子记录的详细,连与丁绍德有染的女子都一一记录在案。
    倒是个风流之人。
    说来也奇怪,明知他名声坏透,但投怀送抱的女子亦不少。
    那些个女子,看中的又不是他这个人!
    话是这么个理,可是姑娘有所不知,丰乐楼的顾三娘,可不是一般的女流。
    哦?赵宛如好奇。
    昔唐时公孙大娘以一曲剑舞惊动天下,据说这顾三娘便是公孙氏的后人,几经辗转流落到了丰乐楼,几年前也以一曲剑舞轰动京城。
    让多少世家公子为之倾倒,但是极少能有人入她的眼,即便是皇亲贵胄,想约上顾三娘见一面都还要看其愿不愿意。
    但是,她似乎对丁绍德分外不同。
    你是怀疑,丁四郎是在掩饰着什么?
    张庆点头,丁绍德出入各大花楼,沾染女子无数,无一例外,都只喝酒,入了房皆不碰。
    民间有人传张庆语止,十分别扭的看着赵宛如。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说他什么?赵宛如冷眼一视。
    说他不举...
    钱怀演想抱丁谓这颗大树,可是因为这些传闻,他又有些犹豫,如今丁府是已经定下,钱怀演还在思考。
    赵宛如合起小册子,抿了一口茶,表现的尤为从容,似乎对男子的这种事,见怪不怪,亦无女孩儿家的羞涩,丁家这个四郎,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登时,守身如玉这四个字飘忽出来,姑娘居住这里几日,虽未住一起,但是也不能否定她与李少怀做了些现下不该做的。张庆心中苦涩,如自家后院里栽种的白菜,夜里突然遭猪拱了一般心疼。
    他的主子公主,乃是九天翱翔的凤,如何屈尊于此处,偷偷摸摸起来了。
    不过丁家儿郎倒都真是一个样,表里不一!
    张庆内心的苦涩深藏于心未表露出,她也没有仔细瞧他,只是自顾自的讽刺着,将丁氏一家子都骂了个遍。
    这丁绍德还参加了明年的春闱,不过不是他自己意愿的,是丁谓安排的。
    他只是一个庶子,若无功名,如何配学士府的嫡女,要知道钱怀演是前唐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子,而那丁谓不过是个吴越降臣罢了。
    钱怀演之父钱俶乃是吴越最后一位君主,太.祖陈桥兵变建立宋,太平兴国三年,钱俶率吴越两浙十三州归宋。
    张庆接着她的话,太祖在位时,钱俶以臣相事,岁岁朝贡,使节不绝于途,讨伐南唐时曾奉诏出兵,鼎力相助,后归顺宋,钱氏就是在如今,影响地位也极大。
    赵宛如笑了笑,旋即冷下脸,钱氏占据江南富庶之地,无论是名声还是财势,都是不容小觑的。
    千百年来,能够动摇江山的大家族一再被打压,但是各朝各代始终都会陆陆续续再崛起一些新世家,世家中又分领域,以军事,政治,经济为主。
    而钱氏便是经济中的第一大家族,其富庶曾让天子眼红,钱怀演可谓是出身贵胄。
    然任其出身何处,如今都是大宋的天下,天子姓赵,他们再如何,都是无法与公主您比的。
    庶民,怎可与天斗。
    你错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帝与太.祖皆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上,靠的就是这些人,太.祖能将天拉下来了,难道别人,就不能将我赵氏拉下来?赵宛如自幼学孔孟之道,熟读先秦诸子百家的策论。
    这种话,张庆不敢接,不敢答,于是只得低着头躬身在一旁听着。
    守江山,最是难。
    姑娘总是比别人看的长远,思虑的周全。
    你着人将丁绍德看好,务必仔细,再安排些人保护,他身上还有太多迷,若我没有猜错,应该会是个有趣的人!她勾笑一声。
    顺便去查查那顾三娘到底什么来头。
    是。
    张庆走到院口,顿步回首着,姑娘,凌虚真人来了。
    青瓷杯底轻抵石板,赵宛如侧抬着眼睛,上一世见过无数回,她只得了两个字形容她,聪慧。与长公主一样的温和善良,同样也睿智。
    果然修道之人与那些坊间的庸脂俗粉就是不一样,如雨后的淮竹,清妙高跱,超世绝俗。
    两女相顾行礼,赵宛如是宫礼,晏璟则是道家惯用的揖礼。
    这是晏璟见她的第一眼,当那日李少怀从她眼前离开时,她就不断在想,能让阿怀喜欢又不惜冒着杀身之祸的女子,究竟会是怎样的。
    读书万卷,竟找不到一句话一个词来形容,又或许是她觉得那些美好的词都无法诠释眼前之人,她差点看入神。
    难怪阿怀会如此,撇开容貌不谈,这举止的大度也不是一般小家小户能养出的女儿。也就能解释阿怀为何要冒险入仕。
    不入仕,如何有机会呢。
    你是阿怀的师姐?
    阿怀...晏璟轻锁眉,都叫的这般亲切了吗。
    是,贫道晏璟。
    凌虚真人~赵宛如柔笑一声,阿怀真是好福气啊。
    姑娘,你别误会。
    阿怀几个师姐都这般温柔,通情达理,我是替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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