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荆白玉开口承认厉长生便是当年的厉长生,那么就代表着,指不定有朝一日,厉长生还会似当年一般,突然就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重复的恐惧感,让荆白玉害怕彷徨,心中下意识的不敢承认厉长生的存在。
    就仿佛
    若是他不开口说那个人就是厉长生,他永远也不会消失一般。
    厉长生付之一笑,并非讥讽,倒是有几分宠溺在其中。
    低声自言自语道:人活着,自然是要矫情一番的
    你说谁矫情?!
    踏踏
    伴随着清脆的跫音,荆白玉竟然又回来了,神出鬼没一般站在了厉长生的背后。
    太子这是
    厉长生连忙笑着说:未曾说过,怕是太子听错了罢。
    哼!荆白玉瞪着他重重的冷哼一声,未有立刻说话。
    厉长生也不嫌弃冷场,打起千百叠的温柔来,说:太子怎么的又回来了?
    荆白玉仍是仇人见面一般瞪着他,眼珠子分毫不错。
    厉长生倒觉得,荆白玉这是怕稍微一错眼,自己会飞了上天似的。
    荆白玉终于开了口,语气有些别别扭扭的,道:愣着做什么,你可是本太子的期门郎,应当随行护卫,还不随我去见皇上?
    是。厉长生当下未有犹豫,大步上前,跟上荆白玉的步伐。
    荆白玉才说叫厉长生老实的等在这里,可走出去没几步,心中忐忑难安,生怕他再转身回去,厉长生就消失不见,仿佛那飘渺不定的海市蜃楼。
    荆白玉顾不得太多,慌里慌张的又赶了回去,干脆将厉长生一同带上,往皇上的寝殿而去。
    皇上已经多日不管政事,尤其是这一年间,去上朝的次数屈指而数,一般都在寝殿,或者涤川园,城郊行宫等等地方休养生息。
    今儿个皇上突然叫荆白玉过去,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事情,听灵雨说道,这皇上应是有急事,叫的还煞是着急。
    厉长生跟在荆白玉身后,一行往皇上寝宫走着。
    一路上荆白玉皱眉不语,表情甚是严肃。
    厉长生侧目打量,低声说道:太子无需担心,长生估摸着,皇上的急事八成与华夫人有干系,也并非什么大事儿。
    呵呵
    厉长生一开口,就换来了荆白玉的冷笑嘲讽。
    荆白玉不瞧他,只是说道:你又知道了?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哦对了差点忘了,你与华夫人看起来颇为亲密,还拉拉扯扯的。所以这华夫人有点什么事情,你是最清楚不过了。
    这连打带削的,一看就知道荆白玉还别扭着,心情不甚好。
    厉长生不作一回事的笑着,并不接话。
    你笑什么?荆白玉止不住心中疑问,总觉得厉长生一笑起来,准没好事儿。
    厉长生听他发问,坦然的回答说:只是长生觉得有点委屈,长生为了太子殿下去华夫人那面打探情况罢了,太子竟是不领情,还总是挤兑冤枉,长生能不委屈?
    你委屈还笑?荆白玉目光狐疑十分。
    厉长生佯装犹豫,随即才说道:只是觉着,若要在旁人看来,明明与长生亲密的必然是太子殿下,怎么会是华夫人呢?
    你说什么?荆白玉眼睛圆瞪,不用厉长生再说,已然有点脸红。
    这太子荆白玉还是过于年轻,未有厉长生老道玲珑,遇到这种事情,着实禁不住调戏揶揄,很容易就红了脸,一副外强中干又甚是害羞的模样。
    荆白玉连忙慌张的说道:我们根本没什么!
    厉长生坦然的点点头,说道:太子您说的对。长生与太子先是不清不楚,然后又是幕天席地的地咚,最后还曾同榻,这都是没什么,那长生不过与华夫人碰了个手罢了,自然也是没什么的。
    你
    你
    你闭嘴!
    荆白玉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明明他们真的没什么,但从厉长生那张嘴巴里说出来,竟是叫人不误会都难,听着当真无限遐想。
    果然,在厉长生面前,这黑白曲直就压根没用。
    荆白玉面颊通红,不知道还以为太子才去教场练过武艺。
    他们说着话,便已经到了皇上寝宫跟前。
    有内侍在门口候着,一瞧是太子殿下荆白玉来了,顿时低头哈腰万分殷勤的跑了过来,道:小臣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殿下。
    【危险指数:3】
    【幸运指数:0】
    厉长生不过随同荆白玉前来罢了,没成想在皇上寝宫门口,还能瞧见昔日里的熟人。
    这内侍看着有些面善,卑躬屈膝的有些挂相。厉长生还记得他,日前貂蝉女官采蘩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名字叫做溱洧的便是。
    这女官采蘩昔日里乃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仗着太后宠信,简直比宫里面的各位夫人美人还要嚣张跋扈。
    荆白玉身边的大宫女灵雨,当时还被采蘩女官欺负过,差点被采蘩叫了些许寺人给侮辱了。这溱洧便是那些个寺人之间的其中一个。
    如今采蘩早已销声匿迹,自然是被厉长生给整治了去,谁料到昔日里的小太监溱洧,倒是成了皇上身边的近侍。
    荆白玉显然并不记得溱洧这个人,只有厉长生有这样过目不忘的本事,见了一面后就算十年不曾谋面,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厉长生瞧了一眼溱洧,未有露出什么太多表情。
    溱洧也打量了一眼厉长生,这一看吓了个哆嗦,差点膝盖发软的跪在地上。
    他是为数不多,见过九千岁厉长生之人,当时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今儿个见了与九千岁十足相似的流安世子,只觉昔日恐惧久久不散。
    溱洧干笑着说:太子殿下请随小臣来,皇上已然等了许久了。
    荆白玉点点头,对厉长生招了招手,道:跟进来。
    敬诺。厉长生也不多话。
    荆白玉入了皇上寝宫,就听到里面有嬉笑的声音。
    皇上您看看这个
    皇上您欢喜不欢喜?
    这是妾为小皇子绣的,绣了一下午才绣好的呢。
    日后小皇子出生了呀,一定会喜欢的。
    皇上您喜欢不喜欢啊?
    是华夫人的声音,甜腻腻的,嗲声嗲气,恨不得叫人听了一阵阵鸡皮疙瘩,只觉得又是浮夸又是做作。
    可偏偏皇上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又年轻又会作的,就喜欢美人在自己身边不停的说好听话。
    历史上有多少位帝王一生丰功伟业雷厉风行,却到临了,晚节不保招至唾骂,简直比比皆是。
    这仿佛便是一个不可破除的诅咒
    厉长生与荆白玉入内之时,就瞧皇上揽着华夫人,正笑的合不拢嘴。
    皇上说道:喜欢喜欢!你做的什么朕都喜欢。
    皇上您又敷衍我了,我可不依了!华夫人用拳头轻轻的砸在皇上肩侧,挠痒痒一般。
    厉长生跟着荆白玉走进来,华夫人一边撒娇一边也将他们瞧在眼中。
    华夫人抽空盯着厉长生瞧了几眼,竟是在皇上瞧不见的时候,对厉长生抛了个媚眼。
    这华夫人一瞧便是肆无忌惮,当真觉得皇上已然老糊涂最为好骗。
    不过话又说回来,的确就是这么回事。
    皇上身子骨不好,他自己又不愿意承认,太医曾说他阳虚气虚,皇上听了勃然大怒,一个男人被说阳虚,岂不是莫大的侮辱?
    皇上为了面子亦是不肯吃药,这身子骨自然一日比一日更虚。
    如今已经是头发斑白,满脸皱纹,走个路都需要一众宫人架着搀着,眼神亦是不怎么好使了。
    皇上只看到了荆白玉前来,根本没有看清楚站在荆白玉身边的流安世子到底长个什么模样,只是看到个模糊轮廓,全以为是个不起眼的侍卫罢了。
    荆白玉对华夫人早已心生不满,当下冷着一张脸,跪在地上问安道:儿子拜见父皇。
    太子起身罢!皇上招手叫荆白玉起来。
    荆白玉问道:父皇急召儿子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嘶皇上伸手压了压额角,道:对,是有要紧事情,是什么来着这一转眼,朕就给忘了。
    皇上华夫人晃着皇上的手臂,娇声说道:皇上您竟然忘了,妾可不依了,您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妾呀!
    皇上被她一晃,倒像是想起来了,说:对对,是朕想在涤川园中,修建一处新的亭子,所以叫玉儿过来,你着人将这事情吩咐下去,调配一些个银钱出来,让将作少府的人好好设计。
    亭子
    荆白玉有些纳罕的说。
    厉长生一听,当下垂着头也不言语,但心中是什么都再清楚不过。
    他先前就说了,皇上定然并无什么急事,八成就是因着华夫人才会急招荆白玉入宫的。
    果然叫厉长生猜中了十成。
    这新亭子,估摸着便是为了华夫人专门修建。
    荆白玉稍做寻思,顿时也恍然大悟,脸色难看了些许。
    皇上如今最为开怀的事情,便是华夫人怀孕。这不只是开枝散叶的问题,还是皇上大展雄风,证明自己宝刀未老的一刻,皇上自然是再开怀也未有的。
    如今皇上眼中的头等功臣便是华夫人,而皇上眼中的头等大事,自然也就只有华夫人是否欢心。
    皇上说道:玉儿你也是知道的,涤川园是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如今华夫人身子骨特殊,不得不多多注意着。朕就寻思着,不若重新修建一座亭子,专门供给华夫人专用。这样以后华夫人啊,想要到涤川园坐坐,就可以去亭子里,也不怕旁人把她给磕了碰了的,你说是也不是?
    皇上这把年纪了,忘事儿糊涂都是天天有的,哪里能想的这般七拐八拐,不用猜测,这一屋子都是玲珑心窍之人,自然明白这话必然是华夫人说给皇上听,忽悠了皇上去,皇上才叫来太子荆白玉,又学舌一般说给了太子听的。
    华夫人娇羞无限,道:陛下对妾这般好,妾真是无以为报,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给皇上诞下小皇子的。
    荆白玉本是脸色难看,旁边的厉长生见了,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荆白玉回头瞪了一眼厉长生,厉长生就又碰了他一下。
    轻轻在他手心里一勾,压低了声音,只叫他们两个可以听到。
    太子勿急,修个亭子罢了,先答应下来。可别叫皇上捏住了您的把柄
    如今皇上亲自开了口,若是荆白玉不答应,这头顶上的帽子便可大可小。
    指不定就有人说荆白玉不孝顺,皇上这么点小小的要求,太子都推三阻四。
    指不定就说荆白玉早有取代皇上的意思,越是不将皇上放在眼中,趁着皇上年迈便苛待了皇上去。
    厉长生又低声道:不过是个亭子,修成什么模样,还不是太子殿下您一句话的事情,皇上也未有言明。
    荆白玉听了黑色的眸子微动,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随即朗声说道:是,儿子遵旨。
    好好好!皇上甚是欢心模样,道:朕寻玉儿来,便是为了这事情,也没旁的了。玉儿这就去罢。
    皇上十天半个月不曾见过儿子荆白玉,平日里说自己身子骨不好,也不叫荆白玉进门来问安,如今火急火燎,将人倒是给叫了过来,说完华夫人的事情,直接便叫荆白玉去了,着实一丝留念也未有。
    荆白玉当下脸色又是不好了些许。
    厉长生拉了拉他的手,这次未有开口,荆白玉垂着头便与厉长生一道,从寝殿走了出去。
    太子莫要生气。厉长生笑着说道:这不是,还有长生陪着太子您。
    就你
    荆白玉听了这话,神色倒是不再暗淡,目光却甚是鄙夷,侧目看了一眼厉长生,将他的手甩开,大步就要离去。
    厉长生摇着头笑了笑,抬步追上去,道:太子等一等。
    两个人这才从皇上的大殿而出,就瞧见院子外面有个人被挡在那里。
    今儿个怕是什么好日子,又叫厉长生遇见了个熟人。
    你们胆敢拦着我?!
    皇上为什么不见我?
    你们都不曾去给我禀报!
    着实胆大妄为!
    有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叫嚣着,声音底气都极为洪亮,可不就是窦延亭将军的亲妹妹,冯夫人?
    有皇后在上面压着,冯夫人已经坐到了夫人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也再升不得的了。
    十年过去,冯夫人少许变了些个样子,但仍是厉长生一眼便能认出的。
    其实就算认不出,听着那声音,也全能听出来。
    冯夫人看起来是想要求见陛下,但是被外面的侍卫给拦了去,根本不肯给她通报。
    冯夫人素性火爆,此时就像个被点燃的炮仗,恨不得炸上天去。
    厉长生一瞧,心中便生了个坏主意,对荆白玉一笑,道:太子不妨
    荆白玉见他凑过来耳语,有些别扭的想要躲开,不过还是被厉长生拉住了手臂,不得叫他动弹。
    厉长生低声说道:太子不妨去与冯夫人说一说,华夫人正在陛下殿中的事情。
    你这个人荆白玉看了他一眼,后半句话未有说出口。
    果然坏得很
    荆白玉当下冲着冯夫人走了过去,道:原来是冯夫人,也往父皇这边来了?
    冯夫人好歹是窦延亭的妹妹,窦延亭乃是太子身边的得力干将,所以冯夫人对太子并不厌恶,见了面还是规矩的行了个礼。
    冯夫人也是聪明人,立刻捉住了荆白玉口中的那个也字。
    冯夫人纳罕的说道:这皇上寝殿之内,莫不是还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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