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听得一声闷哼,似有人从树上跌落。
    “是……有人么?”
    岚青将她扶起,护在身后,对身后休整的将士比了个手势,四周沉寂,林音大声不敢出,一时有些剑拔弩张之感。
    片刻后,密林中飞身出带刀的几个黑衣人,径直朝林音砍来。
    岚青拔出剑,喊过方影,“护好你家姑娘。”
    岚青手起剑落,下手狠厉,有血珠溅在林音的眼睫,四周全是刀剑交错的声响。
    岚青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闭上眼。”
    周遭乱了很久,她紧紧闭着眼睛,隐隐有不知是水滴还是血滴落在她脸侧,短兵相接后,有人相接痛哼着倒在地上。
    林音再睁开眼睛时,地面已经躺满了黑衣人。
    有将士复命道,“将军,都是死士,嘴里含毒,已经全死了。”
    岚青将剑收起,拿帕子擦去林音脸上的血痕。
    “他们不会管你能查出甚么,只需要保证你死在宿州便可。懂了么?”
    “昨夜也有人……要来杀我?”
    林音第一遭见着这般多死人,腿不免有些抖,岚青吩咐着将士们将尸体处理掉,安抚着她坐下。
    “非是昨夜,傍晚送你归宋府时,便有人在周遭打转,我已经将那批人解决了。”
    岚青抒口气,“圣上召我回京,我不得不回。你总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便以为人命都是儿戏么?”
    林音低着头,咬着下唇,“岚校尉当真不想知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么?”
    “还需要想么?”岚青看了看远方,“能让从不涉党争的镇国大将军亲去寻人,且有孙家如狼似虎地盯着,你当我同你一般傻?”
    林音喃喃着,“我才不傻呢。”
    两人沉默了几息,林音将头埋进膝盖,小声道,“岚校尉,你……想做皇子么?”
    岚青反问着,“你呢?”
    “我尊重岚校尉。”
    岚青却拿出本册子,递给她。
    “派人送去给将军罢。”
    林音接过翻了几下,“这不是架阁库那本被烧了的册子么?”
    “我派去的人都可信任,功夫不会比暗卫军差。”
    “可是……”林音却犹疑起来,“这对岚夫人不公平。”
    “我是母亲的儿子,便一生都是。孙家的背后是皇后,就算烟翠楼一事足以废了孙家,孙家也会力保皇后,将她摘出去,况有平安在,皇后实难受波及,很快就会寻到下一个依附的世家,而有皇后在,孙家也不难有重回朝堂的机会。
    孙家那般不想让将军寻到皇子,一来是怕寻到之人不受他的掌控;二来,许皇后是那皇子的仇人。”
    “且君心难测,你还不懂么,经此一事,你我已经被牵扯入朝局这一漩涡中,不论是威远侯府还是岚家,都将不得幸免。
    皇后是孙家的唯一筹码,他们定会保皇后稳坐中宫之位,自然会用尽一切法子阻止将军寻到人,哪怕寻到了,也会想尽办法让圣上起疑。
    若孙家亡前绝地反击,决意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在宿州办差的武安侯世子和祁王殿下。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此事虽我不愿,但或许只有站在足够高处,才能与那些高处的人制衡罢。”
    岚青的声音愈来愈低,眼神也迷茫起来。
    “岚校尉,我不怕,你也别怕呀……”林音将手掌轻轻附在他的手上,“如果岚校尉一生都喜爱我,我会一生陪着岚校尉的,不论你是谁,不论生和死。”
    岚青心里动了动,便再也不受控制,心脏颤如雷鼓。
    天边又下起小雨,风吹起,带了些血的腥,挂去了身旁人的眼睫上。
    风雨飘摇,边疆未定,他甚至才知晓自己的身世,而身侧之人小小的缩在他身旁,她的手掌尚带着凉意,侧头靠在他肩上。
    岚青心里终于安稳了一些,替她将披风上的兜帽带起,她的小脸挂着雨珠,岚青扯着兜帽的两边,将她往前一拉,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前路漫漫,他尚不知如何走过,但在这一刻,这个人,他将用一生护着,捧给她最好的一切。
    第49章 册封
    成安三十年十一月,镇国大将军蔚缜一路南寻,终于宿州寻得皇子,经验无误,入宗庙,记宗谱,册为穆王。
    帝心大悦,加封镇国大将军蔚缜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念宣威将军岚景及其夫人周氏抚育之恩情,穆王仍原名,冠皇姓。
    特封岚景官进一级,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夫人周氏、母亲陈氏允诰命,会宿州旱解,帝大赦天下,减免苛税,因失而复得之喜,特于和春园大宴群臣,特燃烟火,撒铜钱,普天同庆,以谢天恩。
    ?
    一桩圣旨在上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近些日来,祁王一派的韩相府内、安王一派的孙家府内来往朝官均是络绎不绝,随着减免苛税的圣旨发下,圣上寻到亲子的消息也传遍了各地各州。
    朝臣们担忧成安帝爱子心切,不日便要赐穆王入主东宫,加封储君,纷纷进谏,折子不间断地被送进御书房。
    便连与此事相关的威远候府内也来了不少人探听消息,其中不乏已在沈策与沈睿之间站队的朝臣。
    翌日早朝,朝阳殿内。
    成安帝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折子,微闭着双眸,手臂靠在椅背上。
    大殿内吵得不可开交,成安帝终是抬了抬手,淡淡道,“十七年前,朕听了众卿家的话,处死了皇长子。如今朕已年迈,怎么?你们还要逼得朕将好容易寻来的皇二子再处死一次?”
    韩丞相终是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寻回爱子,臣等为陛下高兴,只是穆王殿下流落在外多年,是否真是陛下亲生还有待考据,若认错了孩子,便会混淆皇室血脉,此为一。陛下求子心切,但万万不可因此招了小人暗算,此为二。望陛下三思啊。”
    韩丞相身后的文官接连跪下,“望陛下三思。”
    “韩爱卿觉着朕岁数大了,老眼昏花,连自个儿儿子都认不出了?”成安帝抬了抬眸,“他刚出生时朕抱过他,他的掌心有颗红痣……十七年前,那丫鬟怀中的孩子浑身血肉模糊,实难分辨,朕又太过悲痛,倒是忘了追究此事。”
    成安帝声音抖起,隐隐叹了口气,又道,“他那双眼睛同他母后长得一般模样,他便是朕的儿子,谁若不服,想撞柱逼迫朕,还是想辞官逼迫朕的,都随你们罢。朕累了,退朝罢。”
    成安帝摆了摆手。
    韩丞相虽想再说甚么,终是被身后的人拉住。
    百官面面相觑,而龙椅上的成安帝却仿佛睡着了般,又闭上了眸子,不再言语。
    成安帝身侧的大太监尖声道,“退朝!”
    刚被加封的穆王并未上朝,特去宗庙祭祖了。好在皇帝只是封了那岚家小子做穆王,并未封太子。一切都还有转圜之余地。
    百官互瞧着眼色,终是跪下,纷纷告退。
    成安帝又道,“蔚卿家,你且留下。”
    ?
    沈睿并未归京,祁王一派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纷纷等着韩丞相说话,韩丞相默了许久,才道,“眼下时局不明,帝心难测,只能盼着祁王归京时,圣上能想起他在宿州破下的贪墨大案,赏些青眼。”
    有人道,“那穆王爷当时也在宿州,听闻立下了不少功劳,不若咱们转而扶持穆王?倒也合了陛下的心意。”
    “卢家已经没落,穆王并无外戚,许难支撑,且走着看罢。各位同僚以后定要谨言慎行。”
    大家纷纷应着,“是。”
    沈策虽在,但安王一派的众人却还是围着孙太傅。孙太傅孙威曾是天子之师,虽已年迈,成安帝对他仍是恭敬有加,不敢怠慢。
    孙威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罢,最近莫再轻举妄动,沈睿不在京城,伤了蔚缜和穆王,陛下第一个便会怀疑咱们,若陛下非要那穆王入主东宫,他承担不起我撞柱死在朝阳殿。”
    只有南郡王,跟着沈漠,气急败坏道,“殿下,这岚将军……穆王殿下可是您的知己好友……”
    沈漠应着,“是嘞,我早就说浥尘同岚景长得不像,怪不得呢。”
    “怪不得啥?”
    “怪不得浥尘长得好看,人也高冷,原是肖似孝纯母后。”
    南郡王难受地吞了口气下去,“殿下,如今大家都慌着议论立储一事,你咋……你整日寻思些甚呢?”
    “浥尘此去祭祖少说也要五六日才归。我新研究出一招,能破他的剑法,还未试呢,这几日手痒得很,巴不得他立刻归来。”
    南郡王欲哭无泪,当初他瞧清了安王的真面目,便想另辟蹊径,寻了毫无支持的秦王沈漠,意欲扶持于他。
    甚至还提了好多次想将女儿嫁去,就连孙家他仅知的一些秘密都倾盘相告。
    谁料这祖宗的反应却是,“你有孙家那老头的把柄?快给我,老子非搞死他不行,让他总说老子不中用。”
    南郡王重重地叹了口气,行罢,不能气,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沈漠走得快,南郡王追了几步,“殿下,殿下。”
    沈漠回头道,“郡王,你走太慢了,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是要强身健体。不若明日你便随我去兵营里蹲马步罢?”
    “呃……”南郡王心累地摇了摇头。
    他是来扶持储君的,怎又要蹲马步?
    沈漠也摆了摆手,“你莫随着本王了,本王要去寻子曾了,听闻他前阵子又搞砸了一门相看,被苏伯母抽得下不来床了。”
    南郡王闻言,循序善诱道,“殿下是否考虑下自己的婚事?”
    沈漠满脸抗拒,“本王可不想成亲,你莫要再来说媒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郡王莫要再做说媒一事了。”
    沈漠想起苏子曾被抽,不由暗笑几声,冲南郡王抱了抱拳,一溜烟跑走了。
    南郡王无奈地擦了把汗,又重重叹了口气。
    沈漠跑得很快,眨眼便不见了人影,南郡王回头看了眼金光下熠熠生辉的朝阳大殿。
    他倒也不算全然押错了宝,秦王殿下虽无意皇位,却同那位穆王爷关系甚是亲密,他日后走动勤些便是,且穆王也并未娶正妻。
    南郡王撇撇嘴,就是便宜了蔚缜那老东西,眨眼便成了一品,比他还要高一阶。
    朝阳殿内……
    成安帝沉默了许久,蔚缜心里也打起鼓,他并未说此事是女儿寻到,并派人送信给尚在金州的他,他快马加鞭赶往宿州,带回册子与张妈妈一家,才算给了圣上一个交代。
    沿途又被孙家追杀,一路艰辛也不想再提。
    女儿年幼,将她搅入寻人一事,确然是万般无奈之举。此事既了,将女儿摘出去便是最好不过。
    是以,蔚缜只说了女儿久病,前往宿州养病时,他加派了暗卫军的方影、梵影二人接手刀影彻查此事,意外寻得眉目。
    成安帝按了按眉心,终是开口,“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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