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门走到无人的小巷,唐蕴用自己扇子敲了敲墙壁,神色一改之前用于装杯的莫测,讪笑道:“影卫大人?还在吗?”
    这位冷酷但声音十分好听的小哥,蹲了一天一夜等她去睡男人,真的辛苦了。就是皇帝身前伺候的太监也不见得这么可怜,美色滋养,她稀薄的良心长了出来,让唐蕴面上有些惭愧。
    惊尘冷冷地出现在她身边。
    “冬日摇扇,装腔作势。”
    “唔。”哎呀,听起来火气好大啊。
    唐蕴摸摸鼻子,笑得颇为讨好,她伸出手指扯了扯惊尘的衣角,又很快在惊尘的瞪视下放手,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
    “影卫大人可有什么想要的?既然本官让影卫大人如此遭罪……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若影卫大人有什么想要的,本官定无二话……噫!干、干干、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就见戴着面具的影卫少年,懒得听她废话,把人往墙上一推,扯开她的衣领,拨开起她的长发,撸起她的袖口。
    暧昧的痕迹明晃晃的刺人眼。光是这些位置都有大面积的吻痕,深可见血的咬痕,可想而知没有窥见的地方又是何等景象。
    倒是能想象得到昨夜面前之人该是何等的疯狂——惊尘冷哼一声,倒也不惧怕这国师对他如何。
    “昨夜之事,若不想在下尽数向陛下禀告。”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扯开的衣领袖口又一一替唐蕴整理好,少年的语气依旧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很:“就做好你身为国师应当做的事情。”
    你是大宸的神祇,是许多人希冀传唱的信仰,是历史书册中挥之不去的烙印,你应当圣洁如仙人,而不是这般、这般——
    “喔?”
    惊尘本意是敲打这放浪形骸的好色之徒,让他多少能端正态度,专心办事,莫要耽误了这分明危机可怖局面。谁知听得这话唐蕴只是点点头没当回事儿……而眼前那个瘦削过头的身影轻笑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说这位影卫大人。”
    在冬日阳光下,面容阴柔的青年眯起眼睛,笑容很浅很淡,有着说不出的韵味,声音还有些许沙哑,却是扣人心扉,不自觉间已经让人心跳都要顿一下。
    “如此这般逼迫,你自己又得不了什么好处,何苦来哉?不过你的想法,本官也知晓了。的确该有所动作,不然下次你还逼得紧,老来听本官墙角该怎么办呐。”
    她深深地凝视着这个眼底流动着似怒非怒的少年,隐约把握住了些许他的情绪。
    “……”惊尘错开了视线,嘴抿成直线。
    国师走出小巷,青年大冬日摇着扇子,忽然扭头对着教坊高楼一扇张开的窗户报以调侃的,心知肚明的笑容。
    那扇窗户啪的一下关上了。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青年走得优哉游哉,却是朝着百官居住的长乐城南区走得极快,若有心之人仔细看他脚下,便可以发现他脚下似乎有微风浮动。
    此次京中乱象,【唐云】身为大宸国师,很有必要敲山震虎了。
    国师漠然地走在众生之中,摇曳的紫衣在她踏进南区的一瞬间化作朱红。只是这等异象却无人能够窥见,只因这个时候百官或许还在朝堂上你来我往的口水战,除了必要的守卫,和有任务的仆妇,此处人少得很。
    有灵力感知这一切的人,都是少数。
    她脚步不停,一路走向胡府。
    直接,穿墙而过。
    几乎千年来的这个传说现世,那也就意味着,皇族那神话般的靠山,真实存在。
    做过什么事,都会被清算。
    子桑家最好用的,最可靠的侍从。
    “胡家…胡老先生,嘿,下官登门拜访,不请自来,还请胡老先生莫怪。”
    红衣的国师在黑暗飘着浓郁药香的房中,异常恭敬地拱了拱手,衣袖晃动间,满是阴森的恶意。
    ……
    大宸北境,泠山府邸。
    这是唐蕴走后的第十天。
    也不知道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老顾想的有些入神,他提着酒,在唐蕴的小院子门口站着,一时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满山风雪和院中那已经挡住一片天空的巨大桃树。
    他已经六十多岁,还不知道能活多久,陪唐蕴大人多久。他忽然有些羡慕这寿命漫长的树,看着它们纷纷扬扬洒落的姿态,却不自觉脑中闪过的是大片的白色梨花……和自己手里的酒水相得益彰。
    一种酒叫万春雪。
    因为喝在口中酒和甜味如万花齐开般,绚烂,随后又如春风细雨,带凉回暖的韵味在口腔中回味。
    故名,万春雪。
    而老顾只记得那时青年一口干后,悠哉悠哉地来了句:“本官还是头一次,见人能把辛辣说得……如此妙哉。”
    这万春雪是梨花酿的变种。
    “而今正巧是梨花雨季,喝着去年的梨花酿看今年的梨花雨……哈,倒是有几分诗意。这样?若你执意要跟着本官,还要本官赐名……就叫顾万春吧。”
    “老顾。”
    收拾的白白净净的少年站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叫他的名字。
    老人转过身冲着少年笑着点头:“姜彦公子,可是放课了?你来唐蕴大人的院子可是有什么事?”
    姜彦一席鹅黄色的衣服,让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朝气蓬勃,此时神情放松:“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最近颜老和方老讲的东西不多,大多意在实践。所以如今空闲的时候多了些,就想到处走走。”
    老顾含笑点点头。
    “大人要是知道如今姜彦公子这般开朗,定然欣慰。”
    姜彦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沉默。
    尴尬。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那个…姜彦逾越,却是想问问…唐姑娘说她离开这里四个月,可有说过究竟是去什么地方?”
    “怎么,姜彦公子很关心我家主子?”老顾笑得分外慈爱,眼中殷殷期许令姜彦难以招架。
    “……对于救命恩人。关心也是应该的。”
    老顾暗笑,这幅样子可真应该让唐蕴好好看看才是。不过这也让老顾满意几分,这少年总算对唐蕴挂心几分,虽然不是关怀备至,但好歹也上心了些,如此倒也不错。这点薄暖若能温她叁分也是美事。
    于是他悠悠道:“姜彦公子若是担心,可以修书一封,咱们府邸里有联络用的信鸽,若是大人看到你这么关心她,也会很高兴的。”
    “不过公子伤势未愈,还是不要久呆在外。快快进屋歇息吧。”
    尤其是这个地方……
    那是唐蕴给自己备下的桃源。
    可以尽数释放自我的地方,千辛万苦找到这么一处,只留给自己一人的天地。
    谈话间,忽而有乌云过境,寒风呼啸。姜彦抬头看天,只觉得黑压压的一片。
    “天晴了这么久,又要变天啦。下大雪倒也没事儿,瑞雪兆丰年嘛,好兆头。”
    “嗯…要变天了。”
    ……
    长乐城,皇宫内富丽堂皇,皇宫外的城,繁华祥乐。天子不禁臣民谈论政事闲话,私塾教学又普及全国,民风开放,百姓敢言敢说,信息流通极快。就比如这处茶楼——
    “哎,郝家书生,你可听说了前些日子城南胡府的事情?”
    “哪能没听说?当天就沸沸扬扬啦!还闹到皇帝跟前去了,只是新皇是个仁慈的,体谅胡中侍郎的父亲年事已高,又是太后的哥哥,允许胡中侍郎自家老父侍疾叁年。”
    “哪能啊,我瞅着这是夺权啊?胡大人那样的怎么会同意?八成是皇帝想动胡家了吧?”
    “不,听说是胡大人自己直接求得,就前几日啊,还是当着满朝官员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的呢。说是老父疾病突发,差点死于家中,要不是路过的国师是个大善人,妙手回春医治了胡老先生,他父亲哪有命在哦……前些日子还有人说什么胡家作恶多端,这是业果报应,又有诸多恶行纰漏,那些欺男霸女作奸犯科之事真叫人触目惊心!”
    “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听着蹊跷……”
    “都是报应!哈哈!”
    柳游倾放下茶杯,拧着眉头看向一楼大厅那一堆凑着唠嗑的叁教九流。
    不知所谓。
    “嗯?你们可又听着前些日子国师飞的景象?那国师的确厉害,我看着是法力无边,心地善良,赤心超俗,能救一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老人也是没什么。”
    “岂止是听,都看到啦!唐云国师横跨了半个长安城呢,好多人都看到他是飞进皇宫的!啊呀,若非国师的确是个男子,那样一张脸远远看着还真以为是九天仙女下凡……”
    唐蕴听到此处,很是愉悦地对着阴影摇了摇手中的茶杯。
    “影卫大人可又听见?他们夸我貌美夸我法力无边夸我善良。”
    “……”
    呸。
    惊尘内心充满了不屑,却是不展露分毫情绪了。任谁见过那日胡府上的情景,约莫都会如此。善良?别开玩笑了,这国师唐云根本就跟善良二字沾不到一点关系。那日她穿墙而过,他跟着翻进府中,就见她笑吟吟地进了胡家最为尊贵的,已经退居幕后的胡老爷子的房间。
    他看到世人不曾见过的光怪陆离,在那人笑吟吟地抬手起落间天翻地覆。
    没有协商,只有命令。
    “胡廞,手别伸太长。”
    当今尊贵的太后和呼风唤雨的权臣,他们的父亲,其灵魂被国师踩在脚底。
    好生折磨了一通。
    “否则,你胡家嫡系这一脉——就不需要存在了。”
    一直等到胡中侍郎和已经大权在握的御史中丞胡梓下朝归家,那人都在一刻不停地折磨着老人的灵魂,没有分毫不忍心,都是气定神闲。然后在中年男子惊恐无比的目光里微笑着攥紧那个羸弱的魂魄。
    哪有半分神圣的神祇该有的模样。
    胡廞是胡家真正的主子,哪怕因病由儿子接任了位置,他卧病在床,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如今胡家能在这朝堂上有如此地位和他在幕后筹谋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胡家门下学生数百,几十年来的经营下,更有十几位在朝堂上为官,虽然手不曾伸到武官那边,但也足够叱咤风云了。若是如今子桑翼是个正值壮年的皇帝,后宫关系拉拢前朝,自然能慢慢跟胡廞博弈耗到他断气,再剪掉他羽翼,但是太后……太后搞出那等事情,为的就是不让贵族女进入后宫,邪祟一事,让本就年幼的皇帝更是身陷囹圄。
    只是国师横空杀出,直接打碎了这筹谋多年的东西。
    毕竟,你要争,你要夺,都要建立在你活着的基础上才是啊。
    谈笑间就能直接灭杀一族的怪物,自然使用一种悍然不可抵挡的方式直接碾压了胡家。
    但当时,那老人的表情……
    为何是惊喜而贪婪地神色?
    惊尘思绪收了回来,一言不发的看着原本杀伐果决的唐蕴坐在桌前,用一种非常不优雅的方式,糕点赛满嘴……看着怎的跟个仓鼠松鼠老鼠似的?
    这等反差让惊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心头变扭又动荡起涟漪,最终只是冷哼一声。
    “蠢。”
    唐蕴:???
    错觉吗,怎么每个长得好看的青少年都喜欢怼我?
    这么看我不顺眼?虽然这惊尘从未在她跟前露出过真面目,但是怎么看都是个美人啊,除开白修瑾那种炸毛货,这种冷面冰山小哥儿怎的也是怼她怼不停的???想想那日纵情,那俩一开始还低声下气柔情似水的小相公,到最后也是凶蛮又霸道的将她里里外外折腾到求饶声都发不出,再想想姜彦面红耳赤,姜阳视死如归……
    啊,忧伤了。
    “唔,不过说起来,这几日陛下给了我所有权力,又赏赐了偏殿和一些豪宅,允许我待到此次长乐事态稳定……只是不知为何与那还未出宫的小公主是一处的。这几日见她看见我就面色难堪…却又很想跟我说话的样子……”唐蕴鼓着腮帮子自言自语道:“寻个时间,我去看看这位瑜公主吧。”
    “——”惊尘十分警戒:“若你对殿下出手,尘必以死相博。”
    “……那没事了,影卫大人可以壮烈了。”她是色中饿鬼,但也不是谁都祸祸的好吧!
    当她将那一口咽下去后,就看见对面的厢房,一人隔着大厅对她遥遥举杯。
    柳游倾,两年前奉命剿了姜家的郎中令。
    唐蕴打了个哈欠,才微微地点了点头,以扇遮面,瞥向惊尘:“你瞧,这才是装腔作势吧?”
    【啊,当年写得时候竟然做到了不自觉但苏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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