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真要是和左家关系极近的人,他在车票这里并不会退让,却会主动问问,进城着不着急回来啊?有没有落脚点啊?买的东西是不是挺多。
    问的问题那叫一个详细。
    闲谈中,会让对方觉得左家很有人情味儿。
    当听说对方表示要去城里住大通铺,打算在城里停脚一天时,朱兴德才会挺热情的张罗,住什么大通铺,花那钱干啥。咱家不是在城里有铺子嘛,后院有几间大屋都设有大炕。
    铺子后院那几间屋子,以前是梁家雇的下人住的。
    后来铺子归了左家,左家一直没什么闲钱拾掇。
    除了正屋一间住过自家女眷,比如秀花和白玉兰、甜水去府城时路过县里短住几日,棉被什么都是好的,再没给别人借住。剩下几间屋子随便住人。
    朱老二和朱老三他们不当职时,经常在这里忙乎晚了住下。
    所以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而朱兴德的这番热情安排,不但没让许多关系近的人在车票问题上,认为左家很斤斤计较很让人心凉,他们甚至会带头起票。
    而且名声上,出乎意料的更上一层楼了。
    这倒是没想到的。
    主要是有面子啊。
    谁还不好个面儿。
    左里正二儿媳的娘家妈,听到朱兴昌招呼她的声音,感受着四处唰唰射过来的羡慕眼光,一手挎住她老闺女的胳膊,一边腰板挺直下了车,大声应道:
    “是,大小子,俺们听见了,要随你去趟铺子里认认门。”
    又挥手张罗道:“那让旁人先下车吧,咱几个要去认门的不着急。反正今个也不走,你们说是不是?跟他们抢啥呀。我们可不差耽搁那一时半会儿,等到明儿咱几个人还能逛一天再跟车回去,有的是功夫多转悠。”
    左里正的二儿媳脸色微红,扯扯她娘的袖子让小点儿声。
    这咋那么能嘚瑟呢,旁边那些杵大岗的都听见她娘那一嗓子了。
    她是借秀花婶子的光,不,准确地说,她是借公公的面子,这才能今晚住进左家酒铺子后院。
    而亲娘又是借她的光。
    实际上亲娘并不认识左家任何一个人,却没想到这一路比她表现的还能显摆。
    老太太被老闺女扯了袖子,这才小小声对老闺女赧然道:“那啥,我这不是头一回来大县里住店不用花钱嘛。”又高高兴兴说:“这可真是借了你的光。我和你说哈,闺女,你给我往心里去去,往后等你那后婆婆进了门,和人家好好相处。那是一般的后娘吗?你看看人家这家产,这些个孙男弟女有出息的人。这就等于,咱以后进城有落脚点了。”
    “快别说了娘,您今儿话咋那么多。”
    左里正的二儿媳对同乘一辆车的其他人,一边笑着点头示意回头见,一边又再次扯了扯她亲娘的胳膊。
    心想:
    啥话非得说那么透作甚,让人不小心听见,回头又该背后讲究她公爹配不上秀花婶了。
    再说,也不用提醒,她已经从那些下车乘客的眼中看出;饿羡慕嫉妒。
    如此,像以上这样的一幕,这些日发生过很多次。
    连着石九嫂子和大王村的大黑胖她们,都跟着水涨船高。
    哪个坐了左家车去趟县里回来不说:
    “多亏着你和撇子媳妇平日里好的和一个人似的,你是不知道,有时要是买不着想买的,早就被人城里人抢光了,那酒铺子的六子还会主动帮咱张罗,他在县里谁都认识。那位真是个能耐人。”
    “咋不麻烦人家呢,夜里去了左家酒铺子后院住,最起码得又洗又涮的吧,人家得烧水还要跟着操心咱们回来的早晚,怕我们走丢了,这不全是看你面子?比以前花钱住大通铺赶集可强多了。”
    每每这时,比如石九嫂子和菊花奶奶这种关系,就会笑着自豪又谦虚道:“别只看借光,其实这全是人情啊。”
    然后回头就拜托“车夫”朱兴昌,给县里的六子和吉三带些吃食。
    不是什么贵的,就是大酱或是自家腌的咸菜,尽份心意罢了,不能白白让人麻烦。倒是想直接送到左家手里,可是她们也知道,左家冲这份关系不能要。所以干脆也不多废话,直接就送去县里。
    从这处也能看出来,目前和左家交好的人,都是那种知恩图报、不爱占小便宜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要是换成人品不咋地的,左家这番热心肠就会换来驴肝肺。
    很可能不但不感谢,而且还可能会说:搭个顺风车还要车票钱?你家想钱想疯啦?住你家后院又咋了,咱不是很熟识嘛,又不会偷东西,不过是打个盹而已,你家那后院几间屋子反正也是空着。
    事实上,还好,并没有这种现象发生,一次都没有过,倒是越互相这么感谢,关系越紧密。
    所以因了这事儿,左家人也很感慨:他们一家子没看走眼。
    最怕的就是热心肠被辜负。
    ……
    日子在永甸县全民抢盐中不知不觉流逝。
    谷雨前后一场雨,胜似秀才中了举。
    此时,罗峻熙已经考完,正和他的岳父和二姐夫朝家赶路。
    越是离家近,越是归心似箭。
    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
    此时,左家的大片房子已经盖了四分之一了,酒窖也已经挖了一大半了,老母猪又卖了八头换钱,已经开始着手要配种下小猪羔子了。
    左家留守的人,大部分的精力又开始转向麦田。
    左家在朱兴德的带领下,目标一向是几手抓、几手都要硬。
    只看田地边,朱兴德正对着雇来的短工们挥舞着胳膊,一声令下:开耕。
    就在这时,秀花突然骑着一头骡子奔跑而来。
    老太太真是将大伙吓的不轻。
    那位可是刚刚学会的骑马骑骡子。
    秀花摇着红头巾子用尽全力喊道:“生了,生了,小豆生了个男孩!”
    第三百零四章 你是人间四月天
    秀花要乐坏了,只一门心思地念着,二孙女生个男娃,她得赶紧给大伙报个喜信儿。
    朱兴德站在地垄沟里却一惊,还以为自己听茬了呢。
    按照掐算的日子,不是还没到天数?
    要不是离生产还有些时日,他不可能将满山派出去。
    他尝过媳妇生产不在身边的滋味儿,咋可能让满山和小豆两口子也那样。
    要是早知道会生的那样快,别说他只是后背有伤,就是腿瘸也要由自己出门,让满山在家。
    朱兴德心思转悠着这些时,秀花已经转瞬间间到了大地边儿。
    朱兴德几大步迎上前急忙问道:“外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二妹不是还没到日子?”
    二妹子身体没事儿吧,孩子还健康吧?
    但朱兴德硬生生又将这两句话憋了回去。
    因为外婆来到近前,他才看清,那真是红光满面的,应是出事也没出什么大岔头。
    果然,秀花一边给自己顺着气,这给她迎风跑的啊。
    一边咽了下吐沫,润润嗓子才噼里啪啦控制不住抱怨道:
    “你没记错,可不就是早产啦。
    “万幸嘛事没有,那小豆啊,也就是看在她刚生产的面子上,我和你娘才不稀得在喜日子里骂她。”
    “多能嘚瑟,我们只一个错眼的功夫,她挺着个大肚子就非要去喂牛,一天可能耐了。
    你说谁让她去干活的?家里那么多人显着她啦?结果被咱家黑虎(牛的名字)顶了一下。
    多亏着黑虎认识她,是嫌弃她太烦人,太能惹呼人了,不饿非让吃,并没用大力气顶她。
    但她顶着大肚子先是被顶了一下,接着被吓到后又笨手笨脚踩翻饭盆子,脚下打个蒜绊,她将自个绊摔了。”
    就这么的,等到大伙听到动静给二孙女扶进屋,没过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开始早产。
    提起这茬,秀花由红光满面又变的脸色稍稍不好看。
    当时谁在现场谁知道,那真是能给人吓尿。
    主要是后怕啊。
    也得亏过了七活八不活的月份,尚算是瓜熟蒂落。小豆又喝那个神仙水比她大姐好使,那水属于是人家自己家产的嘛,是亲口亲出来的,总是比旁人要仙气十足一些,然后明明头胎艰难,小豆却比常人快得多,感觉还没咋喊呢,就秃噜一下掉出个男娃娃。
    秀花想到这些,再没多说一句废话。
    她还有正事要干,一把推开朱兴德。
    接着这位小老太太就横穿大地,跑的速度那叫一个嗖嗖的,哪里像是做太姥姥的年纪。
    没一会儿功夫,秀花就薅住了张瞎子的脖领子,然后扯着人家边走边说话。
    朱兴德离得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是想也能知道,外婆应是不放心二妹和早产小娃的健康,让张叔去给看看。
    就在这时,朱兴德又听到“嗳嗳”的大声制止声。
    他眯眼望过去,里正爷爷正和张瞎子撕扯着。
    好像是外婆要骑骡子载张瞎子叔回家,瞎子叔很质疑外婆的骑乘能力,一遍遍问你能行吗?外婆就扯住瞎子叔的胳膊,让不信任大不了拽紧她衣角。
    张瞎子:衣角在哪呢。
    然后又凑巧被跑的呼哧带喘的里正爷爷看到。
    以里正爷爷的视角就是俩人在拉拉扯扯的,且瞎子叔还盯着外婆的腰看。
    里正爷爷不由分说,上前就使劲推了一把瞎子叔:“你瞅啥,你往哪里瞅呢。”
    张瞎子很委屈:“……我能瞅见吗。”
    他明明在大地里老实干活呢,他这眼神想耕点儿地本就不易。
    他耕地能不能走直线,主要取决于他媳妇。
    他们家这点儿田地,翻耕起来很是缓慢,正打算和媳妇打配合,笨鸟先飞、干他个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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