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了,爹,我这人或许短视,可您老走出去却是能让人服气的。
    放眼看看这十里八村,咱家被您教的,比不得亲家一家那么拿几个闺女当宝,那也是源于左家没小子,谁知道有了小子会变成啥样?剩下的有几家能比得过咱朱家重视女娃娃的?
    看看甜水几个小的,甭管到啥时候丫头小子吃的一直没差别,再看看她们姑姑兰草就知道了。”
    她朱家确实做到那了。
    朱家伯母觉得在这方面比不过自家的,不需要往远了举例,譬如她那几个儿媳妇的娘家,就是现成的例子。
    她就敢说,汪氏、孙氏、李氏有一个算一个,要是生出兰草那种事儿,她们娘家处理的结果一定不如自家。
    这还算好的呢,又有多少人家养着闺女,让闺女常年喝稀,只有男娃能吃干饭,可是德子家的甜水在家里那阵,早上却顿顿吃鸡蛋。
    朱老爷子不是那么重男轻女。
    虽然没想被谁夸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无非是觉得甭管男娃女娃托生到咱家,那都是一场缘分。
    但是今日被夸了总是熨帖的,他脸色好看不少道:
    “嗯,所以那些女人家坐月子该注意的,你当伯母的就多嘱咐一些。
    即便在娘家坐月子,照顾的指定不能差了,可是由你出面多嘱咐几句,那不一样。
    至少能宽一宽那面的心。德子媳妇也能在月子里舒心些。”
    朱老爷子一直以来就很很会抓关键。
    他认为,只要小稻别像她娘似的,生了仨闺女后坏了身子,这一胎是女娃娃虽有遗憾也没啥事儿。
    因为他不信小两口感情好,将来多生几个会生不出儿子来。
    小稻现在的情况,又和亲家母白玉兰当年境况大不相同。
    当年,白玉兰是月子没做完就下地干活劳累,要啥没啥,那时候左家很穷,这才在那之后没了生男娃的可能。
    小稻却不一样。
    德子又不是养不起媳妇,娘家婆家也不用小稻去干重活,怎么可能会调养不到位。
    所以重中之重,想养好身体并不是担心孙媳妇会短着嘴,而是那个心情要好。
    别看朱老爷子不懂妇人的事儿。
    可老爷子早几年听说过,有的妇人生完娃了会郁郁寡欢,成日苦着一张脸,就像欠谁八万贯似的,能硬生生将好身板熬坏。
    他村里的好兄弟宋老头的二儿媳妇就是这种情况。才三十多岁啊,生完一对儿双胞胎闺女,没人说她也没人磋磨她的,你说奇了怪啦,她自己恁是想不开就跳河死了。
    朱老爷子此时想起这茬,还在心里琢磨一番,打算回头不用左家人多说,他会等到德子归家时主动找孙儿谈话,嘱咐要对媳妇多知疼知热。
    朱老爷子点着香,打算告知一声已故的亲人们,朱家又添人进口了,孩子康健。
    上香的时候,朱老爷子想起已逝的老妻,早年离去的大儿子,还有德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他忽然由衷感慨道:
    “唉,其实啥事都比不上原配夫妻白头到老。
    那欲望还有个完?身体不好的,就盼多活几年。没钱的,就想多挣钱,等到有了家财又想多子多福的。
    但甭管想要啥,做人别忘了根本才好,没的因为一些旁的原因伤了感情,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没柴烧。
    只要情分在,就啥都在。都可以慢慢来。银钱啊,男娃呀。也让德子爹娘给好好保佑吧。
    但作没了,就啥都没了。到时候还想要小子呢,要个屁吧。”
    朱家伯母不知为何,不仅被逗笑了,而且心里也随着老爷子念了这一大通跟着阔亮不少。
    忍不住道:
    “爹,搞不好咱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只咱们这些人在盼星星盼月亮的想要个带把的,这不是没有啥就想要啥嘛?连着左家人也想岔了。可要依我看呐,德子那么将媳妇当宝,备不住回来听说多个闺女能挺高兴呢。”
    朱老爷子竟然面带笑容嗯嗯附和。
    他孙子没出息。
    他小孙子从相中左家大闺女那天开始,就什么损招都琢磨,到底像个无赖似的将人唬弄到手。从娶回家那天就给人端洗脚水,别以为他不知道。
    所以说,冲他小孙儿剃头挑子那个热乎劲儿,那对媳妇就不能差啦。根本不会出现听闻生个丫蛋就撂脸子摔门子的事儿。
    接着,朱家伯母趁此机会和老爷子汇报一声,下奶都带啥去。
    问问用不用再多添几样。
    朱老爷子才回答一句:“再添几只老母鸡”,外面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朱家伯母和老爷子先对视一眼后,才起身掀开门帘,外面天还挺黑的,拧眉问道:“又咋的了,是谁在哭?”
    家里大人们之间好久不吵架了,她没往那方面想。
    一个“又”字,以为是家里的小孩子们又摔到哪了。
    朱老大闷声道:“娘,是我。”
    “嗳?你是啥时候回来的,吃饭没有,我咋没听见你赶车动静呢。”
    朱家伯母边问大儿子话,边走了过来。
    到近前用火把一照,她这才看清,牛车后面跟着兰草,至于哭声是躺在牛车的大儿媳汪氏发出来的,好像受伤了。
    大儿媳是什么时候出去了,她都不知晓。
    “咋回事儿,在哭什么。”
    已然被发现,兰草就没在瞒着,也跟着汪氏一起抹泪,向她娘还有朱老爷子说了事情经过。
    之前兰草被汪氏气哭了,她就跑了出去。
    一是想将大嫂的行径原原本本和大哥学一通。让大哥管管媳妇。
    二也是真感到委屈,想将一直存在心里的话问问亲大哥,是不是真的很嫌弃她这个妹子是累赘。
    朱兴昌听完就火大了。
    他家那娘们,一天嘴跟棉裤腰似的爱胡咧咧几句也就算了,现在老二和老三媳妇都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可那心咋还能那么黑。
    他弟弟家那新生的小侄女,他才路过游寒村见到了。
    不见时,也寻思过,咋就能是个丫头。
    可是真见到那一瞬,他再没拔出过眼,要不是怕天太黑,赶路不安全,他还想在那里多待一会儿。
    那张小脸和德子脸扒下来似的,他感觉也有点像自己这大额头。
    所以说,稀罕都稀罕不过来。
    结果刚到家就得知,他媳妇哼着小曲,居然说他弟弟无子是老天有眼。
    说的那特娘的是人话?啥仇啥怨呐。
    不仅没仇,还全是好处。
    这都不是亲堂嫂能说出的话,这是一个正常人都干不出的事情。
    被发现又不知悔改揭他妹子短处。
    他还没死呐,轮不到他妹子明明没吃他们的、没喝他们的,还要被嫂子想咋埋汰就咋埋汰。
    “我看这个家,要搁不下你了是吧?”
    朱老大并没有进门骂媳妇,怕将长辈气坏。
    而是找个村里小孩儿,将他媳妇叫到没人的地方。
    兰草最初躲在暗处,见到汪氏被教训还心想:该,大哥再不管管大嫂,就大嫂那黑心黑语,往后要是被四哥四嫂得知,那得被气成啥样,兄弟间会被搅合成稀泥。
    她是真希望大哥趁着大嫂还没缺心眼缺的透透时,能趁此机会将人管好。
    但是当他大哥一脚将大嫂踹进壕沟里,兰草顾不上汪氏会不会恨自己了,急忙跑出去拦着。
    照大哥那打法,别给打坏喽。
    朱兴昌被气的心口都疼,说话时冷气灌的嗓子也疼,将棉手套一把摔到车上,手指指着汪氏鼻尖儿道:
    “你今日能吃饱饭,坐在炕上还有闲心逼逼叨我弟弟,那粮食是谁抢收来的,忘了嘛?
    我差点被人打死,又是谁帮的我?要没有德子,我被人打成傻子,我看你和咱家娃子们咋办。
    我风里来雪里去,就是我亲娘、我俩亲弟弟也没问过我一声,大哥你那么的不行。你娘家人更是王八蛋,甭管发生啥事儿,我从来都指不上。是德子一文钱啊,一文没要眼不眨给我一辆牛车。
    你收下牛车时,咧张大嘴笑的跟朵花似的,你挣人家老左家银钱时,更是眼不眨。咱家有今天的好日子,让你回娘家能比别人高出一头,又都是借的谁光?”
    朱老大很少有长篇大论的时候,也很少有质问别人发挥如此好的时候,可见气极了,那眼里直蹿着火苗子。
    “你看看咱家现在除了你,谁不记得眼下的好日子是借了谁的光?
    两个弟妹和我妹子,甚至我娘,都恨不得帮忙维护俺们兄弟几个的关系,让那日子能越来越好。
    只有你,简直是又蠢又毒!”
    朱老大给汪氏下最后通牒,那语气都泛着寒霜:
    “你要是再敢一次,我就休了你。没得和你这种捂不热心肝的人耽误功夫。说到做到。
    也免得为你这颗老鼠屎,臭了我朱家一锅汤。明明几个孩子和他们四叔挺亲的,有你这样的娘,还会教坏我孩子!”
    汪氏在壕沟里站着。
    这次挨打,比以往那些年拌嘴时揍的轻得多。
    可她有第六感,要不好好赔礼道歉指定会让男人和她彻底隔了心。
    也不止是直觉使然。
    自从她男人带队送酒,不,是从常常出门开始,她男人早就变了不少。
    所以啊,她摔进壕沟里没像以往似的耍活驴。
    以往那些年挨揍,她是敢和朱兴昌抓挠到一起的。有时吵架,甚至她男人没想到动手,是由她先伸手挠人。
    这次汪氏却连犟嘴都没敢犟。
    只连连解释说自己真是胡咧咧,往后指定改,看在孩子面子上,别和她一般见识。
    “啊?他爹,千万别告诉小叔子和弟妹,也别让祖父和婆婆知道。”汪氏站在壕沟里,忍着腿疼打商量,又屁都没敢放,挨了揍自己爬上车。
    朱兴昌还能说出啥来。
    兰草也算是看明白了,她大哥刚才被气成那样,好似真动了要将大嫂撵回娘家的心,又默默的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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