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不能有两辆毛驴车,还带着像长工一样的几位仆人出行。那几位仆人一路上都不敢多掺和一句。
    另外,听说是妇人的老爹生病了,这一家子才在大冬天不嫌费事儿远行,想让姥爷看一看孙儿们。
    别小瞧回去看岳父这事儿。
    这全是细节。
    对于农家来讲,住得近都不一定会时常走亲戚。
    要不能有那么句话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重男轻女的人家,还会时常骂女儿是赔钱货。这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没招,普通农户家真是太穷了,做女儿即便有颗孝顺的心也要挺着,毕竟回趟娘家哪能空手回?空手那不等于回娘家白吃大户去了嘛。而对于有些父母来讲,说句最实在的,你啥也不拿,只嘴上说孝顺是不是也太虚头巴脑了?咋能看出你孝顺来?
    就算亲爹娘不嫌,兄嫂还膈应呢。本来饭就吃不饱。
    更不用说这种远距离的娘家了,回去一趟要搭着路费、住宿费、牲口的嚼头、带回去的四盒礼钱,会多出许多费用。有许多妇人,可能从出嫁那一天,直到父母死了都没有再回去娘家。
    所以说,眼前这一家子,一定是有些家底儿的,才敢在大冬天的,为看一眼娘家爹折腾。
    可是,让朱兴德没想到的是,人真是不可貌相。
    深夜,当队伍随着这一家子进了村才知道,这一家子在外面属实低调,大概是怕遇到不怀好意的劫匪之类的,才坐在简陋的毛驴车里,穿的衣裳也是灰扑扑的。
    这一家人,居然是村里有名的地主之家,村里人一大半给他家干活种地。
    汉子的亲爹还是族长。
    家里只有这汉子一个小子,下面有四个妹子。
    再看人家那几进院的大宅子,虽然能看出来盖的不伦不类,和城里那些正经的富宅不一样,起码照梁贼人家的宅子差了许多精致和豪华。
    但是看那占地面积,那一间间连成片的房屋、青砖的高墙,好些玉米楼子、占地均匀的牲口圈,连柴火垛都被篱笆墙围住堆积半条街,看的朱兴德心里涌出一阵阵眼热。
    朱兴德和罗峻熙不同。
    罗峻熙甭管有钱没钱,人家在外读书,见过的风景和领略的见识,自然比朱兴德多得多。
    罗峻熙就差进京,站在黄圈圈外翘脚看一眼皇宫了。
    可此时这户姓秦人家接地气的建筑、农家院子的大气,忽然就让朱兴德对明年盖自家新房有了具体的轮廓。
    以前,朱兴德想起建新房,虽然积极且期盼。
    毕竟老婆孩子热炕头嘛。
    住透亮的大房子,院里铺点儿走路的砖,别再下雨阴天在家都是一脚稀泥,永远没个干净的时候。再出行有车拉着,家里有些余下的银钱抵挡天灾,以上是每个乡下汉子的梦。
    但是他每次想象房子总感觉虚,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这回妥了,朱兴德望着秦家的房子,感觉往后再想象新房子,心里已然有了轮廓。
    “朱壮士,我老汉都不知该咋感谢你啦。你是不知啊,我就这一个儿,下面生俩孙儿。听了我儿和儿媳讲完那石桥的事儿,说你是冒着车翻的损失,拦了又拦,那俩犟种竟然还和敢死队似的非要过桥,逼迫的你,恁是派了好些个弟兄们看守他们,才让我儿、我两个孙儿免去灾祸,我这心啊,既后怕又感动的直心暖,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秦地主说到激动处,那可叫差些断子绝孙,绝对的双重救命之恩,一抹眼泪道:
    “多的就不说了,明早有空闲再叙。
    反正往后这就是朱壮士半个家,啥时候路过都必须要来家住住。
    你要是客套,才会让俺们一家子心不安。你不来,往后我都得找你。
    今日时辰不早了,就不耽搁朱壮汉你们休整,略备些热汤热饭犒劳一番弟兄们,快请进。”
    这位秦老汉热情的,一副像是怕朱兴德不吃他家东西的模样,紧紧拽着朱兴德的胳膊朝屋里走。
    就没见过热情似火成这样的。
    至于秦老汉的儿子儿媳就更是了。
    秦老汉的俩小孙儿被抱走睡觉,那对儿夫妻却顾不上一路奔波的疲劳,非要事事亲自安排。
    又是喊家里干活的婆子给快些做些好饭好菜,不准用高粱饭,必须二米饭压的实实的盛到碗里,现取的猪肉冻的邦邦硬就用热水泡泡,肉的浮面软一点儿就切片,总是不能让吃素,必须有肉。
    又是张罗家里长工去帮忙卸车,搬空仓房里的杂物,愣是大半夜的,给朱兴德他们用极快的速度倒出一间空仓房,专门存酒用。以免放在外面冻。
    男人被地主老爹提醒,还极为懂事儿的将仓房钥匙主动交给朱兴德,主动交代家里三代人姓甚名谁,家里还出了一位妹夫是做官的,现在哪里做官。
    朱兴德听明白了,那意思是,你们放心,咱家绝对的正经人。
    兄弟,酒坛子包括二十辆牲口车、几匹马,给你安置的妥妥的,一路上,你们不敢睡踏实的心就放肚子里吧,到了这里,真真正正的撒开心思松快一回。
    给罗峻熙听的眼神一闪,私下和大姐夫一起去茅厕还说呢:“大姐夫,这一家人让咱们放下心思好好休整,他们就不怕咱们不是好人?”
    没用朱兴德回答,又说:“也对,救命之恩嘛,有啥不放心咱们的,咱们就算故意设计策都整不了那么准成,那石桥塌了实在是太邪性。”
    而此时,秦地主家的儿媳妇正跟在他男人身后举着火把,在村里挨家敲门呢。
    敲的还要是条件稍好的人家,才会借棉被褥子。
    一般的,秦家人瞧不上。
    大半夜的,好些村里人也就知晓了,秦家来了一伙外地经商的商队,还对秦族长家有救命之恩。
    有些村里妇人,一听有救命之恩就主动爬起身帮忙。
    秦家的几口锅全在做饭做菜,村里稍稍离秦家近的,就用自己大锅烧开水,然后再由汉子们挑着装热水的带盖子木桶送到秦家。
    正好送过来时,水温适合擦身洗澡。
    还别说,这些热水是真解乏啊。
    连罗峻熙都顾不上害臊,愣是用秦家的沐桶,痛痛快快洗了热水澡。
    大半夜的,还有心情递给大姐夫篦子,让大姐夫帮他忙,给通通头发。
    罗峻熙这头发,再不洗就要黏一起,指定还长了虱子,回头回家,搞不好外婆不会让罗峻熙上小麦的炕。家里酿酒呢,现在格外讲究。
    秦家几间偏房里,朱兴德洗漱一番后,挨个屋转了一圈儿。
    今夜,押车的小子们住在这几间屋子里。
    朱兴德甭管走到哪间房的门前,都能听见里面的小子们,发出舒坦的感叹声。
    那声音发的,跟发情似的,那叫一个缠绵。
    “哎呀,终于感觉活过来了。”
    “快,躲开,快让我烙烙我这老腰,一个字,舒坦。”
    “是啊,这棉被比我家的都软乎。这些天,落脚住驿站,驿站那破被子里面全是柳絮块,硌得慌,还不如盖咱自己带的家伙什。”
    还有小子们互相给对方擦完背、洗掉一身怪味儿后,纷纷趴在炕上,正互相给对方擦着药油。
    药油倒不是秦家准备的,是左里正在队伍出发前,送给朱兴德的。
    怕一路上有个磕磕碰碰预备着。
    另外,连村里的张瞎子叔,也给朱兴德他们准备了点儿头疼脑热的药丸包。据说那一布包黑乎乎的大药丸,是瞎子叔拼劲半生医术制出来的。以防路上有人病了坚持不住,还没地买草药熬药耽误事儿,才一捏鼻子一急眼,大脑灵机一动才潜心制造出来的。
    这些小子们边擦药油还边感慨:
    “用热水擦一擦身子是不一样。没擦药都感觉揭发。在驿站,瞧那些小二的嘴脸,给烧几锅热水,明明给银钱还急头白脸的,不乐意伺候咱们。更不用说像今儿这么的可劲儿的洗。”
    “是啊,再不洗洗,我上回给徐二用药油擦后背,擦完后愣是搓出一条条黑泥。”
    听的朱兴德,在窗外直摇头。
    来到另一个屋前,发现这屋享福嘿。
    今晚的热饭热菜,是出发这段日子最是极为可口的一顿饭。大肉片子炖酸菜,二米干饭,炒的夏天晾晒的豆角丝,四样咸菜摆盘,
    秦家准备的热汤是白菜豆腐汤,还给榨辣椒油了。将辣椒油朝白菜豆腐汤里舀一勺,喝一口辣辣的,别提多过瘾。
    就这,朱兴德明白,不是人家秦家抠,这种好菜还能叫抠门嘛?是他们大半夜忽悠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有些都冻着呢,又着急怕他们饿,惦记让他们早些休息,没办法才急忙准备出来的。
    而朱兴德之所以说这屋小子享福,是因为热饭热菜后,他实在是没想到秦家的仆妇又开始送冻梨了。
    刚才路过那屋没有冻梨,可能是一次性没办法端出那么多,想必等会儿就能送到。
    只看,这屋小子们一个个小脸洗的红扑的,下面是热炕、热到能烫屁股,正围着一个水盆,盆里是用清水泡着的冻梨。水都被梨影响的结了冰碴。
    捞出来一咬,梨的表面已被水泡软和了,但再深咬下去,里面还是硬的,只能抱着冻梨先吸溜梨汁。
    给朱兴德看的,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吐沫。
    然后他加快脚步,去查看一番牲口们被喂完口粮的反应,拽了拽装酒仓房的锁头,又举着火把绕到仓房外面,也就是秦家大门外前后转了一圈儿检查后,再也忍受不了馋虫,急忙加快脚步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果然,他小妹夫披散着长发,围着棉被、嘴都吃红了,二柱子更是一口冻果子,一口冻梨的吃的不亦乐乎。
    可见他这屋,秦家仆人不止给了冻梨,还给了冻桃瓣、冻苹果,以及一小碗山楂裹着砂糖。
    朱兴德还没等吃呢,只看小妹夫和二柱子吃的香甜,嘴里就直冒酸水。
    二柱子扔下冻梨核,哐当朝热炕上一倒,高兴道:“哥啊哥,真是不白救他家。像我这么勤快的人,都想在这里多住两日。忒舒坦了。大冬天出行,太难了。”
    二柱子的脚被冻了,泡完热水,脚倒是更刺挠了。
    罗峻熙给二柱子理智分析:“冬日出行有好有坏,至少有存雪,化开了渴不着咱们。要是其他季节就完了,我一路过来特意观察过,有几段路,愣是连条小溪流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黑土地。除非朝更深处走,那也不一定有溪流。反正我是没发现。”
    一路上,他下马热身,怎么可能会瞎跑一通。
    要么早早跑前面去帮姐夫观察路况。
    要么是朝旁边跑,帮着大姐夫多观察一番其他方面。
    罗峻熙继续道:“所以说,要是其他季节再来押运,咱们要单准备出至少一辆骡车专门拉杂物和存水,以防那几个路段没水,倒是人和牲口就会渴死。”
    朱兴德掏出小本子记下,心想:这趟去掉本钱、去掉残破的酒坛子费用,以及各种运输费,食宿费、打造铁耙子虎枪等武器银钱,家里要是净剩挣不出三百两朝上,他就不跑这路线了,根本热络不起来,不够遭罪的。
    就这,还没碰到什么意外呢,要是真遇到意外,那就需要兄弟们遇到歹徒真就动刀动耙子的干了。
    还要算计进去春耕秋收,牲口车不好雇呢。
    朱兴德关于最后会收到多少酒钱,其实心里是没底了,那信上是没谈价格的。
    他哪有资格和人家军帐那面联系,在酒的价钱上你来我往。人家认识咱是谁啊?对方能给来个信儿让送酒就不错了。
    他打算见机行事。
    不黑,也不能吃亏。最老实的做法就是按照府城铺子对外的酒价卖给军帐。
    总之,到时再谈吧。
    而眼下,他有更急的事儿。
    朱兴德踹了一脚躺下的二柱子,“还想多住两日?想得美。明日咱们就要走,这就够麻烦秦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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