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想了想:“哥,我倒是想到一个好名。”
    “啥名。”
    “叫夜来香啊?就咱家酒,叫这个真行,晚上都有酒香味儿。我刚才查看仓房门关没关严闻到了。夜里香,夜里都来香,就不用说白日了。你看这名咋样?带劲不。”
    朱兴德从炕上爬起来,蹬六子一脚,将六子蹬歪了:“带劲个屁。城里人将屎尿叫夜香,倒夜香。”
    六子:啥?
    屎尿就屎尿,怎还能和香味儿扯上呢。
    二柱子也说:“城里人真能扒瞎。”
    睁眼睛说瞎话,愣说屎尿香。
    那么香别倒啊,留家闻呗。
    朱兴德看眼这仨人,越看这三张丑脸越没有灵感。拿着他的小本子再次下炕,找到小稻和甜水。
    “来,闺女,让爹仔细瞅瞅,我看你长开点儿没。”
    甜水一点儿不配合,躲开朱兴德抓她的手,总想试图捅捅炕上的袋子,想知道里面装的是啥。
    搞得朱兴德还要管孩子:“别碰,那是粮食,你就不能消停的?比小子还淘。”
    “粮食怎么放在炕柜上面?柜里是放衣裳的,这屋是睡觉的。屋不屋,仓不仓。”
    “哎呀?狗不嫌家贫,你还嫌弃咱家屋不屋仓不仓了,人不大,事儿挺多。咱家不是没处放了嘛?你往后再不可以靠炕柜蹬腿耍活驴了,听见没?你要是还像以前似的,说来脾气就来脾气,你这么一靠,看上面的粮食哗啦啦掉下来砸到你。”
    朱兴德一把抓过女儿,强硬地让甜水坐在他面前。
    然后他就像看稀奇物似的。
    一会儿瞟眼坐在屋地中间扒玉米粒的媳妇,那乌压压的黑发应着小脸白净的恨不得掐两把。
    他媳妇最近还胖了点儿,越来越有富态样,一看就旺他。
    一会儿又瞅眼甜水。
    他的闺女,他生的,小模样稀罕死个人。
    这娘俩让人看一眼心情都好。
    “看我闺女,长得比他娘还带劲儿,长得真像我。”
    甜水坐在朱兴德面前,本在低头玩手里的蚂蚱笼子,闻言惊愕地看向她爹:“什么?爹,是真的吗?我才不要像你。”
    “……像我咋啦!”
    “那多不好看啊,我要像我娘。”
    小稻停下手里活,噗嗤一下笑了。
    朱兴德气的夹着小本就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是会揍孩子。
    不但一点儿灵感没找到,而且还生一肚子气。
    秀花进屋问小稻:“笑什么呢。”
    小稻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本是想取酒名,说是看着他闺女能洗洗眼,想起的词也能好听些,结果被他闺女气走了。”
    秀花却没跟着乐,相反倒忽然叹息一声。
    不用问也能猜到,大外孙女婿指定是上火了。
    咱们这些人在家酿酒,再累无非就是身体累,多干一会儿少干一会儿的事。
    累大劲儿了,大不了往炕上一躺,一觉就能睡到第二日。
    德子行吗?
    德子带酒出门,就不提一路操心身体累的事儿了,只说要是卖不出去,他咋办。
    在外地,连个亲属没有,啥帮手都没有,两眼一摸黑。
    住一天店就是一天钱,晚一日卖酒,就会多出一天吃喝拉撒的花项。
    咱家卖的又是酒,金贵物,还不能随便找个大车店就歇脚。
    以上这些,她能想到的难处,以她对德子的了解,就那么个操心命的性情,估么也早就想到了。
    甚至只会比她想的更多。
    比方说,随着酒越酿越多,那孩子会琢磨,这要是一坛子都没卖出去,回来怎么面对家里人。
    又是个要脸的性子。
    白天帮家里张罗这张罗那,好像表现的挺轻松。
    话说回来,就家里这些人,包括她都没卖过酒,不懂这方面的事儿,和她们商量也没用不是。
    所以说,到了夜里,大德子那孩子快要愁的睡不着觉了。
    越是离出发日近,越是容易睡不着。
    你看,只琢磨个酒名,咱家德子都能心理负担极重,是担忧想不出好词吗?不,是怕酒卖不出去。
    秀花冲外头喊道:“女婿啊?把那石杵给我拿进来。”
    左撇子在外面应了一声:“知道啦。”
    小稻问秀花:“外婆,大晚上的,要石杵干啥。您说,我来弄。”
    外婆这几日酿酒,扒玉米粒扒的手肿,为接酒手腕也浮肿,到现在还没有消下去。
    小稻想着她来干,外婆只要吩咐就行。
    秀花摆摆手:“不用,我也不干,劝让你爹干。我让他将小米磨成面,再杵杵。”
    “啊?小米?”小稻头一回听说要将小米磨面,这是要做什么。
    “做饼子,给你男人还有你小妹夫他们,赶明儿带着路上吃。我先将面粉预备出来。”
    主要是给德子带。
    那种用小米面和细白面摊出的饼软乎的。
    秀花有一阵不是想要自卖自身吗?
    在人伢子和她一拨里的婆子里,有一位以前在大宅子里伺候,那家犯事儿了,然后那婆子只能将自己再卖一遍。
    和她挺有话聊的。
    那婆子曾和她说过,一定要想办法去大宅子,当末等婆子都比去小地主家强,差别太大了。
    就比方说,大富大贵之家,赶路不像咱老百姓吃干巴饼子,那干吧饼子,噎得人打嗝还直掉渣。
    说人家大富大贵之家主子吃糕点,然后连陪同的婆子丫鬟吃的也可好了。就吃这种小米面和白面摊出来的饼子,还用鸡蛋和面,放一点点糖,吃起来口感又甜软又细发。
    秀花就记下了。
    她打算赶明儿给朱兴德多摊一些这样的饼子带上,免得咱家德子万一上火,嗓子咽不下别的吃食。
    她做外婆的,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
    ……
    与此同时,朱兴德来到小妹夫门前。
    他确实如外婆所猜测的那般,心理有些压力,不得不打扰了。
    想着,起个好名吧,只要能对酒好,能顺利卖出去,他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会放过。
    从酒名到酒坛子,他要开始研究这些了。
    朱兴德正要敲门,里面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他小姨子小麦问罗峻熙:“夫君,你的书是不是全看完啦?我看你翻的都卷边儿了。”
    他小妹夫说:“是。”
    “那要不要回家取一趟?”
    “不用,家里也没什么了。考秀才,看这些就够用。”
    然后小姨子打听,考秀才看这些,那之后考举人呢。
    小妹夫迟疑地声音传出来:“那就要买了,家里一本没有……”
    解释了一通,甭管小麦听没听懂,反正朱兴德站在门外却是听懂了。
    考举人的书,是贵书,有些甚至是藏书,即便去书院想借书都借不出来。
    另外,考举人涉及的方面就广了,答的题会有:假如你是官员遇到什么情况需要怎么安排,最费钱的书籍、最值得参考是邸报。
    邸报是抄发皇帝谕旨和臣僚奏议的抄本,县里书坊没有卖的,府城才有卖,还是指定的一家。
    你想啊,能弄到这种内容做抄本卖,这都属于官方开的书坊了,上面的主子备不住是哪位王爷呢。
    而这样的抄本,由于难得,卖的极贵。考举人考进士却离不开。
    其实里面的小麦也听懂了。她最近陪罗峻熙念书,对科举的事比以前了解得多。
    小麦没吱声,是因为她在思虑:
    如若邸报很贵,再加上考举人的书籍也很贵,想必婆婆到时虽然会给夫君银钱,但是后面总会跟着一声:“唉。”
    遇到情绪急躁时,婆母甚至还会抓着她夫君不停嘱咐:“你算算我都给你花多少银钱了,你可千千万万要考上啊。”
    以前买秀才书籍的时候就这样。
    很难想象,往后再朝上考,一本书要是再贵上几倍,婆婆会絮叨成什么样。
    她和夫君要是自个有银钱就好了。
    罗峻熙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娘子,你是不是愁早了?我还没有考秀才。等我考下秀才,我们手头就能松快不少。你不知晓,昨晚大姐夫和二姐夫给家里掏银钱那阵,我这心里……我眼下倒盼着早些下场。早些下场,要是能考下来,下次家里再有什么事需要凑钱,我也能添一些,而不至于站旁边瞅着。”
    罗峻熙的声音里有笑意、有宽慰,可朱兴德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儿心酸。
    人家那大宅子里的考生,家里只犯愁孩子是不是块读书的料。
    追着撵着打着,豁出去一切为参加科举的孩子提供近便。只要能考上,恨不得啥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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