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兰寻常说起陆夜都会用“他”来代替,一来是她也是找不到什么其他的来称呼陆夜,二来也是害怕叫有心人听见。
    提起陆夜,沈至欢心情越发不好,她口是心非的哼了一声,道:“我可没再想他。”
    沁兰低头抿着笑,道:“是,还是奴婢多想了。”
    沈至欢不在出声,挑起帷裳向外看了看,她们已经走了有一段路了,前面是数白名禁军开路,皇后的凤撵走在最前方,后面跟着的马车很长一串,浩浩荡荡的都前往玉漾山上的越和寺。
    玉漾山是抻洲第一山,而越和寺一直都是当朝国寺,以前皇帝为百姓祈福去的都是越和寺,寺庙位于玉漾山的山脊处,常年都是云雾缭绕,那儿地形复杂,山谷河流众多,相对有些潮湿,草木茂盛,寺庙就越发被认为是佛祖授意的地方。
    上京城离玉漾山并不算太远,但由于出行的人多,即便是一早就出发了,但还是走到了晚上。
    沁兰扶着沈至欢走下马车,坐了一天的马车实在是谈不上舒畅,腰酸腿疼的,沈至欢皱着眉,心道这狗皇帝都快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天色很暗,再加上又是阴天,这会隐隐有些起风了,寺中来接待的小僧还有宫中随行的宫女太监提的灯笼被风吹的胡乱摇晃。
    皇后一行人还在前面,沈至欢站在这只能看见皇后同寺中的方丈正在说这话,那位方丈看着很年轻。但他们具体说着什么,又听不太清楚。
    沁兰小声道:“小姐你若是累的话,先靠着奴婢休息一会吧。”
    沈至欢直了直腰,道:“坐了一天,站一会挺好的。”
    大概有一刻钟左右,一个面带皱纹的老太监提着灯笼,声音有些尖利:“皇后娘娘有旨,如今天色已晚,祈福一事明日午时还请各位小姐们准时到大殿来,今日都先请各位在寺中休息一晚。”
    言罢又道:“各位的房间里都备有纸笔,相信各位若是诚心为陛下抄经祝愿,陛下必定会龙体安康的。”
    说的这么好听,还不是摆明了要让她们夜里都别睡了,为老皇帝去抄经。
    沈至欢不置可否,跟着前来引路的小沙弥去了后院的一出禅房。
    寺中环境清幽,不愧为朝中第一大寺,竟能一下容得那么多人安寝。
    不过这也是因为沈至欢安庆候府四小姐的名头,撇出加上她的几个相对尊贵的,其余都是两人,或者四人六人住一个房间。
    外面看着是要下雨的,沁兰替沈至欢关好了门窗,道:“估摸明天就要下雨了,这能顺利举行吗?”
    沈至欢取下了耳环,低声道:“下了雨更好,左右是做给别人看的,帝王重病,皇后大雨祈福听起来不是更好听吗?”
    沁兰道:“也是,不过早些弄完也好,这样小姐也能早些回去。”
    沈至欢没再多说什么,只道:“睡吧。”
    沁兰嗯了一声,吹熄了蜡烛,躺在了沈至欢不远处。
    夜里果真下起了雨,雨声哗啦,噼里啪啦的打在窗外的绿叶上,轰隆隆的雷声一下又一下的响着,闪电划破天空时,房内亮如白昼。
    沈至欢住的禅房相对有些偏远,没有跟那些人挤在一起,胜在清净。
    雷声其实并不大,沈至欢睡觉时也并不算浅眠,但今日不知怎么了,竟然醒了过来。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思绪还有些迷糊,沁兰仍闭着眼睛还在睡着。
    伴随着大雨倾盆而下还有雷声轰隆的声音,特属于雨间的清香缓缓的从门窗缝隙飘了过来,沈至欢眨了眨眼睛,越发的清醒。
    此时已是丑初时刻,外头静悄悄的。
    可沈至欢听着听着,却觉察出不对来。
    在雷声和雨声的遮掩下,她好像听见了…男女欢好的声音?
    她并非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听不出来这声音是什么。声音有些模糊,女声有些大,但伴随着雷雨声让她听的并不真切。
    是谁那么胆大?
    沈至欢又觉得兴许是自己听错了,翻了个身不打算再管,可不知怎么,自从听见了是什么声音以后,这样的声音就越发明显,尤其是再雷声未起的时候。
    一声接着一声的,并不大,甚至有些模糊,可就是让人心里不太痛快。
    她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正值深夜,她原本还想再睡一会,这两人不知疲倦的声音实在是让人无心入睡。
    她心里越发烦躁。
    这儿若是别的地方还好,可这里乃佛门重地,在这里做那些秽乱之事,难道不怕佛祖怪罪吗?更何况还挑着这个时候,稍不注意可就是无视天威,置皇帝性命于不顾。
    她正烦躁着,又隔了半天才坐起身来,道:“沁兰。”
    一旁的沁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对上了沈至欢清明的目光。“小姐,怎么了?”
    “你听见了吗?”
    沁兰听了一会辨认出辨认出是什么声音后,沁兰瞳孔微微睁大,道:“难道是……”
    沈至欢走下了床,打开了门窗,那道声音便越发明显,她低声道:“你可知道我们附近住的都是谁?”
    沁兰想了想到,“这儿有些偏僻,住在这儿并多,小姐您在清心林的后头,这附近只有首辅何大人的女儿,还有两位公主。”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皇后娘娘就在竹林那边的禅心苑。”
    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沈至欢总觉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她将窗户关上,忽然道:“我去看看到底是谁。”
    沁兰愣了一下,拦住了沈至欢,低声道:“小姐外面还下着雨,若是被发现了,恐怕……”
    其实沈至欢原本是不打算出去的。
    这深宫里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可自从上次知道了安庆候府如今面临的局面之后,她就越发觉得不能再置身事外。
    况且,最让她觉得不寒而栗的是,这个声音她听着听着,竟然有些耳熟。
    可她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道:“没事,你在后面替我看着,若是有人来了,记得想办法提醒我。”
    沁兰还是道:“……小姐,要不还是让奴婢去吧。”
    沈至欢摇了摇头,道:“算了,我自己去。”
    她说罢便拿了一把伞,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大,即便打了伞豆大的雨点还是打在了沈至欢身上,她外头穿的是白色的砂制披衫,一被雨弄湿,纤细瘦弱的肩膀便显现了出来。
    风一吹,有些发冷,她一出来,那道声音反倒越发的淡了,耳边充斥的尽数都是哗啦的雨水。
    打了伞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这样拿着伞反倒行动不太方便,到时说不定还比较引人注意。沈至欢索性将伞收了起来,大雨兜头砸下,外面清冷冷一片,除她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沈至欢顺着声音一点一点的找着方向,身上的衣裳已经尽数被淋湿,半披散的长发也被淋湿。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寺中铺的的青石砖,被大雨洗的发亮,雨声盖过了很多声音,她还是刻意的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她跟着这个声音走的方向并不在方才沁兰所说的任何一个方向内,就说明可能并不是刚才沁兰提到的那些人,可是沈至欢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声音并不远,摸了一会之后,沈至欢才算是找对了方向,越往前走声音便越明显。
    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沁兰还在不远处找了一个地方藏着,撑着伞看着她。
    这个地方沈至没有来过,也一点都不熟悉,正前方有一处小小的院子,院子门口站了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小沙弥。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不可能仅是寺中人,一定是宫里的某一位。
    一到这种关头,沈至欢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特地从竹林绕了一下,绕到了房子外面,绣鞋上粘的全是泥土,她小心翼翼的摸着墙,站在了屋后窗户的旁边。
    走近了才发现窗户居然被打开了一点,也怪不得声音能传到她那去。
    她屏住呼吸,小心的蹲在墙边,里面在经过一段激烈后,平静了下来。
    那声尖叫带来了越发强烈的熟悉感,可是仍旧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里面的人开始说话。
    “…明日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这一声有些虚弱的,带着点点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在辨认出的一瞬间,几乎叫沈至欢头皮发麻——皇后。
    这个认知叫她睁大了双眼,越发觉得紧绷起来。
    而那道男声沈至欢从未听过,此刻带着淡淡的餍足:“娘娘放心。”
    “不过娘娘,您当真不怕您的那位天子夫君,发现你我之事吗?”
    皇后的声音有些嗔怪:“一开始不是你拉我上你的床的吗?”
    男人笑了起来,低声道:“那娘娘日后,要多来。”
    “左右他活不了多久了,我来这还不简单。”
    “不是还有太子吗?”
    “呵,他算什么。父子俩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的声音有些低缓,被雨声模糊了些许,沈至欢又靠近了些窗户才勉强听清楚:“…你以为他是皇帝吗?二十多年前北行宫的那场大火,真正的皇帝早就被他杀了,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东西,瞒住了天下人——”
    一道银白劈开天幕,照亮了沈至欢瞬间煞白的脸,大雨砸在她身上,冰冷的寒意攀岩而上。
    她几乎不敢呼吸,双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嘴巴不敢惊呼出声,若是方才她还有退路,那听见了这些的她,就全然没有退路。
    她掐着掌心,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她绝不能被发现,否则必然会死在这座山上。
    男人隔了半晌,才笑了一声,道:“我说这么些年,他怎么同少时交好的安庆候这么疏远,甚至还想温水煮青蛙的让他们一个个死在战场上,原来不是不想,是根本不能啊……”
    沈至欢抿着唇,脸上尽是雨水,她浑身发凉,忽然间所有的困惑一下子清明了起来。
    不是元成帝变了,而是原本的元成帝早就死了,留下的这个自然不敢亲近她父亲,毕竟是儿时玩伴,不管装的再像都必然会留下破绽的。
    到时候她父亲察觉出不对来,说不定会率军进宫亲手弑君以正朝纲。
    沈至欢心跳很快。可她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不管这次她是死是活,她都赌对了。
    如果沈家不做出行动,那必死无疑,他们沈家只要还在这个世上一天,那就是祸患多留一天,她是个女人尚且不论,她父兄可就不一定了。
    而周誉是这人的亲生子,如果现在的皇帝名不正言不顺,那周誉这个太子自然也是如此,待他登上皇位,对沈家赶尽杀绝是早晚的事。
    沈至欢从小被养在深闺,但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这么些年,当初陪元成帝一路从太子走到皇帝的那些老臣,辞官的辞官,被诛满门的诛满门,真要算起来,只有沈家挺到了现在。
    带着真相去纵观这二十几年,才发现关于权利的这场围杀,已经悄无声息的进行了数十年。
    沈至欢呼吸有些急促,她缓缓的直起身子,想要去看一眼这个男人是谁。
    房内没有燃灯,她看的并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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