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辰只觉得一团心头火自内往外延烧,令他俊秀脸上都布满了阴云,剑眉高挑,一双薄唇往上扯起,喉咙中发出一声至寒至冷的笑声。
    呵!
    他右手执长刀,反手一转,刀尖挑起一枚幻女首级,口中冷笑道:天魔女?
    随即他墨青色长发轻扬,眼波转向云层中那战战兢兢的数百人,见他们大半自乱阵脚,欲扑往七莲灯处救出百花门门主。顿了顿,又冷笑了一声。一别万年,吾竟不知原来魔道亦已逃出赤狱,堂而皇之地行走于人间!
    天魔者,素来只出自魔界,自十万年前便被封锁于暗无天日的赤狱中。不料继前些时日在青池外无名荒崖中遭遇仙阁老者放出地狱的蜃虫后,今日他又从百花门弟子结幻阵放出了天魔女。
    天魔女之毒,尤甚蜃虫。其香吸入鼻端,倘若对敌者当真是凡人,则当场神智丧失,只知陷于迷乱情/欲中。无须一兵一卒,便轻易将对敌者扑杀。且被天魔女吸食过元气的凡人,无一不是死状凄惨,甚至远胜于当年被人发现死于妓/馆榻上的大隋前北川侯苏晟!
    因此叶慕辰怒极反笑,笑声振动云霄,传出数十里远。想不到堂堂所谓下界修仙者中清流者,百花门门下,背后竟然是如此的男盗女/娼!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数百名百花门弟子中,有一年轻男子被人推举出来,隐约听见百花门弟子们纷纷唤其颜公子。这人颜也的确非常好,长眉入鬓,眼波横扫,生的面如冠玉身量高挑,于凡人眼中当算得上白玉郎君。
    叶慕辰素来听闻百花门门主好美色,常掳掠颜色上佳的年轻男子入门下,高兴了便指点一招半式,不高兴了便等兴尽后派人扔回路边。仗着修为达化神境界,下界无一人可与之公然对抗,言行相当肆意无忌。
    前些年叶慕辰生父、老叶侯叫这百花门门下用迷踪阵捉了去,从此生死不知。叶慕辰登基为帝后无数次派人寻找,其中不乏修仙者,便连叶慕辰的那位便宜姐夫百变仙君也为了找回老岳丈亲自南下十几次,都不曾探得半点下落。
    却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叶慕辰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些龌龊杂碎全都给烧了!
    那姓颜的面首叫他笑得身子晃了一下,声音颤抖,气势却依然很足。想来是个平日里得宠的。他手指向叶慕辰,强作怒容道:你,你且将门主的禁制解开。否则我等便先杀了你老父!
    呛啷啷!
    有数十把长剑,架在囚车上那颗乱如飞蓬的脑袋上。
    叶慕辰身上缠绕着几百上千条幻女蛇身,刀尖挑着一枚首级,随手戳下去,串糖葫芦似的挑起一长串,只不屑地嗤了一声。拿吾在凡尘的父来威胁,尔等当吾是个死的不成!
    你,姓叶的你别嚣张!那姓颜的面首又高声叫嚣道:你不过仗着得到凤凰儿真火,可我百花门在下界屹立上千年不倒,门主一手创下门派,神功深不可测!尔等凡人蝼蚁,还不速速投降受死!
    颠三倒四,漏洞百出!叶慕辰冷笑。随后手一抬,自掌心中迸发出成百道惊雷,身侧黑云漫布,将缠绕于身的一众天魔女悉数卷入掌心雷印下。
    于诸天云雷翻滚中,所有人只听见耳膜内响起一道炸雷般的声音,清冽却又无情尔等辱我父,囚我臣民,今日便让尔等尝一尝,什么叫做化身蝼蚁的滋味!
    随即轰隆隆一片雷声响动,混杂从三十三天渗下来的编钟声,黑色狂风卷动百花门中数百人等,一并高高抛入云霄深处那无数道雷一同炸响的地方。
    高高抛起,送入那传说中的雷电之乡。
    作者有话要说:
    阿寂是我很喜欢的一头巨兽,偶尔放出来打酱油。
    第111章 血荐轩辕6
    灭天雷之下, 众生皆化作飞灰。
    于那万古雷乡之中,百花门数百名弟子门徒死的连渣都不剩。缠绕于叶慕辰身上的众天魔女蛇身一抖,便如同枯枝上掉落的叶片般纷纷坠地, 游走在云层中, 叫雷电劈成一段段焦黑的躯体, 蚯蚓一般拱动着。
    叶慕辰不屑地一脚踏上去,用靴子碾了碾, 随后抬头望向云层深处那仍袅袅不绝于耳的编钟声响起之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帝尊?呵!
    他随即回转视线,却瞧见一大片暗沉的阴翳, 耳边风声呼啸, 是巨兽阿寂默默地立在他身侧。见他回望过来,阿寂轻声地道:朱雀上将神采依然不减当年!
    居然是拍了他一记马屁!
    叶慕辰很意外,挑眉问道:你究竟来自何方, 曾在何时见过我?
    阿寂默然, 纯正的金色毛发迎着长风在浩瀚云海中飘扬,遮天蔽日的身姿在叶慕辰身后铺展成一片阴影。脸上无眼, 头上无角, 只有额头一轮巨大的圆镜, 如同一只深不可测的幽蓝色眸子,其中倒影出云层寂寥。
    叶慕辰突然间似有所觉,沉吟着问道:莫非你与帝君一样, 都是来自洪荒?
    阿寂前额上那只圆镜一般的眼睛转了转, 随即仿若笑了一下。云层中有幻化出来的百香,也有迢递云中海。数十万年前, 此方天地阴阳未明,有一人出。
    阿寂的语声很缓慢, 听起来如同一个人间的年轻男子,又如同少年变声期前尚且雌雄莫辨的年纪,清越的很。竟能够如同神君一般,声音轻易间穿透了云层,盖过了雷声轰鸣,清晰地传入叶慕辰耳中。
    吾便是于那时,偶然经过此处,见到了那人洞府中多了一头小雏鸟。阿寂的声音里隐约多了一抹笑意。那头小雏鸟尚且摇晃着在蹒跚学步,七彩羽翼在云层间煌煌,能将云彩染成霞光,能令扶桑树下生长出新的金乌鸟,甚至能令云层中生长出无边无际的繁花。吾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美景
    阿寂倏然停顿了一下,微微侧首,金色长毛在云中波纹般飞扬。此方世界并无此鸟,所以他是独一无二的一只不死鸟,注定孤独无伴侣。吾那时候,
    他那时候,见到了凤凰儿,让他想起了遥远时空中另外一个人,一个只因为动了心,便沦落人间失去了神格的人。
    是个极美的人。
    是位极逍遥的神。
    也是他阿寂平生所遇见唯一心甘情愿口唤主人的存在。
    阿寂眸子中倒影出此方天地即将崩塌之际的幻象,迷离中似有更遥远的过去以及那段渺远不可追的璀璨。他顿了顿,才接着与叶慕辰道:吾那时候,很是喜欢这头小雏鸟,因此便在那人府中多徘徊了些时日,直到见那雏鸟变成了更加恢弘的存在。
    叶慕辰下意识屏住呼吸,明白这头来历不可知的神秘巨兽口中的小雏鸟便是他家凤帝。只是他晚于凤凰儿出世足有三十万年,此前只知凤凰儿曾在鸿钧老祖门下长大,却从未曾遇见任何一位神,可以与他提起凤凰儿的幼年趣事。
    大抵因为,他所知所识得的,都与他差不多年纪,甚或还要比他幼齿。自他诞生后,便是神君,以成年神君的模样出没于九霄云上,追随在永远以十三四岁少年郎模样示众的凤帝身后。他教会凤凰儿习字,凤凰儿高兴了,偶尔便会与他提一提在那许久之前,此方天地尚未明分的时候,天空与大地相连,地面有许多庞然大物奔走于山川河流。于那些庞然大物而言,一口鼻息便可搅动长风万里,四蹄踏云,孤独而又自由。
    那些庞然大物都没有同伴,是各自领域的王。
    凤帝那时候每次说到这里便会停下,如此刻这头金毛巨兽的语气一样,奇特的很。然后就再不提了。
    只待下一次哄的他老人家高兴了,他又会漏出一两句,说起那时候呵,便连海洋中也是广阔无垠的,深海中藏着无数幼小生灵。有半透明的游鱼,成群聚集于七彩宝石间,吞吃天地灵气。然后却叫他凤凰儿一口吸干净了,含在唇齿间,带它们飞到高空中,却又放入云层,看云化作了水,那些鱼好奇地在云层中游来游去。
    再后来,便有鱼生出了双翅,半透明的鳍微张,在云层中摇动尾巴。
    凤帝那时便眯起眼,笑得漫然而又风华无双,回首乜他笑道,朱雀,可惜那时候你不在。
    是呵,可惜那时候,他不在。他尚未出生,也不知晓在那些古早的洪荒年间,他的帝君凤凰儿又遇见过谁,可曾喜爱过什么,又是否曾为了那些庞然大物的陨落而难过。
    在他自星辰中诞生时,此方世界便再也没了那些伸展开身体便无边无际的庞然大物,只隐约听说上界亦有洪荒年间遗留下的其他血嗣,比如一位烛龙家的后裔。只是他们都与他朱雀一般,出生后便具有此方天地所赐予的记忆,只不记得洪荒,行事彬彬有礼,做神仙做的坦然自得,浑然不觉得四时分序众生渺渺有何不对。
    再后来,凤帝便极少与他说起这些往事了。大约以为,他也不懂得,说了也没甚意思。
    你口中那人,可是鸿钧老祖?叶慕辰沉声问道。
    嗄,好像他是叫这个名儿。阿寂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慢吞吞笑道:这名字并不是他自个儿起的,只是后来都这样唤他。吾便是在鸿钧府上见到的不死鸟,鸿钧说给他起名作凤凰儿,吾觉得不妥,不死鸟原本不属于此方世界,待他长大后原本可以离开这里,去寻他自个儿的故乡。
    叶慕辰攥紧双拳,薄唇微抖,颤声道:他的故乡,在何处?
    在你们谁都去不了的远方。阿寂不甚在意地道。你与鸿钧,都是此方世界的道德法则之一,不能离开。可是那头不死鸟却不一样,他原本可以走,只是鸿钧起了私念,不知怎样说服的那只不死鸟,哄他留下,封了个不甚光彩的神仙。
    阿寂再次默然。他想起了很遥远的过去,他那位主人也是如此叫人哄了,最后身化作了那一个小世界的星砂,以无边神力,滋养了一方小世界的生灵万物。
    阿寂觉得很难过,回忆对于他这种不老不死可自由行走于万千小世界的存在而言,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于是他决定不再与眼前这头小朱雀说下去,简略地收了话题。不过眼下吾再次来此方世界,见不死鸟成了如今模样,才知晓,原来是此方世界相中了他自带的一颗五色琉璃心。
    叶慕辰一瞬间心抽紧了,气息不稳,颤声问下去。他的心,究竟有何用处?
    嗄,阿寂慢吞吞摇晃了一下额头圆镜,幽蓝色眸子中调出万年前朱雀陨落后的景象。吾懒得说了,你自个儿看吧。
    硕大圆镜中现出了当年景象。
    于万年前,朱雀遭遇天火焚烧,赤金色流火海水一般倒灌入三十三天,星光大片崩塌。有一人身穿朱红色长衣,悲声抢入人群中,高呼道朱雀,吾家的小朱雀!
    朱雀于烈火中回眸望向那朱衣人,身体以下已然化作流火,只有脖子以上的一张俊秀无畴的脸于烈焰中灼灼光华。指尖轻抬,似乎想最后一次触及那朱衣人,却自手腕处一层层覆化成流动的赤金色星光。
    赤金色星光化作飞砂,点点星芒散尽。
    最后那一张俊秀无畴的脸也于虚空烈焰之中碎成片,每一片,都残存于天阶之下。
    朱衣人终于奔至他身侧,双手拦住那些散逸的赤金色星光,眸中滚烫似有金火,却只是一遍遍唤他的名,陵光,陵光呵!
    有无数仙君一拥而上,手中执刀兵剑戟,试图将朱衣人拖回凤宫。朱衣人却猛烈抗争起来,身后化出绵延数千里的长羽,手指尖迸出流火,似乎就要大开杀戒。
    凤帝,汝今日要与他一道身死道消吗?!
    斥责声清凌凌,肃穆而又庄严。
    众仙君如同被潮水挤开的鱼群一般,纷纷退往两侧,让出中间一条路来。那位至高无上的帝尊崖涘双手负后,白玉冕旒轻晃,山河一般渺远的眉目凝在云层中。
    帝尊崖涘以目视身穿朱红色长衣的凤帝,斥道,朱雀上将抗旨不遵,贪恋三十三天中繁华,心生情欲恶魔,不容于此方天地。今日朱雀已得其果,神格削除,道身不存,天上地下从此再无此精魂。
    帝尊崖涘缓缓地又道,凤帝,你确定要为了他,也步他后尘吗?
    凤帝勾唇冷笑,正待开口,却见帝尊崖涘又缓缓道,你且回头看一看你身后。
    凤帝回眸,他所居的凤凰宫中成千万计的凡鸟尽皆盘旋于战场,只可惜寡不敌众。于极情一道,他们原本便尚未完全悟出真意,何况三军阵前将领叫对方斩杀,鸟族失去了战意,伤亡惨重。
    有不断陨落于天兵天将刀兵之下的,也有不甘赴死在受尽屈辱后愤然撞裂石碑的,更多的则源源不断自宫中涌出。
    有雏鸟失却了父与母,也有素来恩爱比翼双飞的羽族失去了爱侣,就在爱侣身旁抱着尸身痛哭
    赤金色鲜红色碧绿的各色血液流淌出来,浸染的脚下云朵都成了不祥的斑斓黑色。
    皆是他羽族之泪。
    皆是他羽族之血。
    帝尊崖涘见劝的他迟疑,复又道,凤帝,因了朱雀的一颗私心,引动天界万年道争大战,此方天地受损。汝若想护住你的子民,又或者,倘若你对此方天地尚有一丝仁慈,你此刻最该做的,便是努力修复天空中黑洞,还三界六道一个海晏河清,而不是思量着如何继续与吾等为敌,直将这方小世界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凤帝默然良久,最后突然问了一句。崖涘,你且告诉吾,何谓道,何谓天地心?
    帝尊崖涘垂眸望向他,看向众仙将环伺中狼狈不堪的鸟族之王,脚下踩着浸泡了无数鸟族尸骨的云海,淡然道,不过缺一颗心而已。
    谁的心?凤帝追问。
    汝之心。帝尊崖涘淡然负手于后,又道,或者吾之心。只可惜吾天生无心。此方天地不可再受到惊扰,否则天地倾覆,所有生灵尽皆毁于一旦,小世界崩塌凤帝,此方世界只有神之心可救。
    汝有一颗天生琉璃心,含金木水火土五色,可孕养万物生灵。汝献出一颗神心,此方世界可延续,万物生灵可苟活。
    汝不愿意,则今日吾等陪汝一道殉葬。
    凤帝,你且想仔细了!
    不要,不要答应他!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他这厮分明是在骗你!叶慕辰心痛如刀绞,只恨不能钻入这头金毛巨兽额头的幻镜中,扑入凤帝耳边,拉住他的手将人拖拽离开。
    然而幻镜中却依然在重现万年前那一幕,忠实的近似残酷。幻镜中,凤帝默然良久,最后突然慨然一笑,昂首问道,如此,朱雀亦可活?
    帝尊崖涘颌首。倘若他能有一息尚存,残魂可逃过此番天火刑罚,入得地狱幽冥,他日再逢大机缘重又恢复了生机他便亦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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