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那时候呵,想起那人的痴傻模样就忍不住想笑,笑的一双丹凤眼儿起了轻皱,啐他道,不老时你嫌弃,老了你还是嫌弃。呸!就没见过你这样贪心的凡人。
    南冥便抓住他的手,痴痴地道,朕这一颗心里住的都是你。就算贪心,也只贪你一人的心。
    那时南冥总是患得患失,总疑心他心中不曾当真有他。直到两人并排躺在床榻上,迎着朝阳第一缕升起的红霞,他亲耳听见南冥停止了呼吸,便也慢慢地阖上眼睛。心道,如此孤便陪着你死一回吧。生则同衾,死同穴葬。
    如此,你总该安心了。
    沉沉的棺木盖合上。
    广和眼前一片安静的黑暗。
    他随着那个名叫南冥的儿郎一同在下界生活了三十余年,也学凡人那般生儿育女,养了许多花草。春光好的时候,两人并肩漫步于娑婆沙华林下。
    花开。
    花谢。
    一生一世一双人。
    被誉为凡间有史以来最恩爱的一对帝后。
    有很多事情,广和就是从那时懂得的。
    他渐渐懂得那深藏于南冥眼底的依恋并不是一见钟情,而是钟情了他许久许久,也许早在他尚未察觉的万年前,朱雀便已深深藏在心中。
    所以他刀下的人偶,才会对他一见如故,才会对他执着不悔。
    如此深的情意,或可称之为痴心。
    倘若回了上界,那位修无情道的帝尊必定容不下朱雀。
    南广和从记忆中缓慢醒来,摇了摇头,轻轻地吻住叶慕辰的嘴角。叶慕辰大惊,随后又是狂喜,小心翼翼地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唇齿交缠。
    随后南广和推倒了他。
    这次却是坚决地、丝毫不停顿地,修长手指解开叶慕辰的玄色衣袍,以口叼住叶慕辰火热通红的耳垂,轻声呢喃道:朱雀,欠你的时光,孤从此都陪你共同度过。
    起先叶慕辰还战战兢兢不敢相信他的殿下此番竟如此主动,几次停下来,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望住他,似乎在等待这人喊停。
    南广和却撤了法术,抿着嘴角轻笑。绝色无双的眉目间净是纵容。笑意轻柔,如同昭阳六年七夕夜荡舟于大明湖畔的水,又如同在灵山方寸洞中冰天雪地里倏然开放的无数奇花异草,又软又沉。兜头彻脸朝他泼下一桶接一桶的军中百花酿。
    于是叶慕辰醉了。
    争渡,争渡。
    误入藕花深处。
    从此沉醉不知归路。
    第105章 共谋4
    两人直在御书房内厮缠了一天, 青砖地上阳光如长了脚一般缓慢地爬到窗棂,随后又斜斜射下一抹余晖。直到最后,屋内完全暗了下来。
    叶慕辰却仍覆在南广和身上, 眼睛痴痴地望着他,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殿下, 凤凰儿
    唔南广和软成一滩水。
    叶慕辰恨不能死在他身上。
    门外却矼隆一声,仿佛有人挪开什么重物奋力自地下钻出洞, 随后传来几声陌生口音的抱怨,伴随嘈杂脚步声。
    叶慕辰蹙眉,随手扯过扔在地上的白袍匆匆给南广和盖上。刚盖好, 御书房的门就被人自外推开了。
    我说朱雀啊, 青天白日地求见你,你摆架子瞅都不瞅吾等一眼,这大晚上的求见怎地你还在书房批折子
    来人话声戛然而止, 目瞪口呆地瞅着一室暗光。眨了眨眼, 才好不容易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 口中咕囔道:批折子也不点个灯, 这大元天下怕不是被人打没了的, 而是穷死的!
    随即夜明珠幽光亮起,映照着来人一袭煌煌赫赫的七彩羽毛氅,眉目如画, 羽冠上还挂着几根草屑, 此刻正蹙着眉望向他们两个人。
    幽光盈盈地亮起,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淡淡洒在御书房内。迎面一幅巨大的行军沙盘, 沙盘上还插着几把尾带红缨的短刀,沙盘前桌案上异常狼藉, 地下笔筒牒书等杂物滚落一地。空气中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麝香味。
    见人闯进来,大元朝这位有史以来最穷的帝君头也不抬,公然光着膀子遛鸟,大张着双手护住后头一个人。后头那人只隐约窥见一抹白袍,露出半个侧身,修长手指正在扣腰带,长发轻垂,遮住了半边脸庞,瞧不清面目。
    白日宣/淫,啧啧
    来人正是纹鸟族东方楚,此人惯于精通男男之道,一眼就瞧出这场戏的真髓。此刻咂着嘴单手扣下巴瞧得津津有味,不由得鼻翼大张,深嗅了几口这一室暧昧气息。
    恨只恨,叶慕辰太护着身后那人,叫他实在看不清这位居然敢钻入大元朝帝君、天下第一煞星被窝的勇士是何许人也!
    啧啧,好戏!精彩!本侯当为此浮一大白、赋一支新曲!好教这天下间广为传唱!
    东方楚惊叹声连连,惊动了与他一道钻进来的苏文羡。
    话说苏文羡昨夜被东方楚拉去大明湖,在画舫中东方楚调戏了一夜的小倌儿,苏文羡则闷头喝了一夜的酒,到现在脚步还有些虚浮,因此走的也慢。
    他眼前叫东方楚遮住了,不知道这人又在赋什么淫/词艳曲,没好气地呸了一声,接话道:你这张嘴如此讨人嫌,小心朱雀这厮发疯给撕烂了!
    哟呵,小苏你快来瞧瞧,哥哥我这次真不蒙你!有好戏,有东方楚低头望着抵在咽喉的雪白刀尖,忍不住嘎声呵呵地笑了,长眉一瞬间耷拉下来,笑得比哭还难听。呵呵呵,陛下,朱雀大人,某就是口头讨个便宜卖个乖。这刀这么锋利,还是收起来的好!
    叶慕辰冷冷盯着他,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苏文羡终于晃啊晃的一脚迈入这御书房的门槛,一抬眼就撞见了赤/条条的叶慕辰,惊的一跳,宿醉都醒了大半。大元朝都时兴光身子批折子?!
    他惊疑不定地围着叶慕辰打转,冷不丁又瞧见了青丝垂地正缓慢地整理腰带的国师大人,瞬间眼皮子狂跳。
    国,国师?!
    最后一个字,拔高了两个八度,惊破云霄。
    南广和叫这俩人撞破了,面上却一贯的没什么表情,仗着这些人也看不穿他法术后的真面目,索性淡定地道:小苏侯爷,东方侯爷,你们二人怎地闯进来的?
    天地良心,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苏文羡揉着脑袋,只觉得头沉的要命。更要命的是,他眼下和东方楚撞破了大元新帝与前朝国师的奸情,这两人不仅不以为耻,反倒公然指责他们擅闯禁宫。
    苏文羡一时大为震惊!随即眼前又好似瞅见了硕大一口沉甸甸的黑锅朝他飞来!天地良心!这锅他苏家可不背!
    因此苏文羡又一鼓作气辩解道:这不是我与东方歇在朱雀大街那家悦来客栈,无意中撞见了两名仙阁弟子正在四处找人,说是沿途都有同门师兄弟留下的暗号,为何到了西京城却找不到了。他们商量着今夜要来宫中救人,东方兄便道,既然撞见了,于情于理我等都该来知会朱雀一声。
    东方楚见苏文羡开了头,赶紧顺着这现成的梯子往下爬,忙道:可不是!吾等好心好意寻人禀报,谁知看门的连个宫娥内侍都没,只有那些执刀的兵士,各个凶神恶煞的,最后吾等还是拿出了前朝的地道图,顺着井盖爬上来的!帝君你瞅瞅,某这一身锦衣都染了许多泥垢!
    他说完了一大串闲话,见叶慕辰并未动怒,便小心翼翼地两指夹起陌刀的刀尖,缓缓地推离喉管一寸,陪笑道:帝君你瞧,就冲着我俩不辞辛苦跑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份上,这次能不能,能不能
    他哑然地望着再次削过来的刀锋,两眼一闭,嘴巴立刻阖上了。
    嗖一声。
    几缕发丝顺着他鬓角掉落在地。
    苏文羡也抖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脑袋,还好,他宿醉后尚未来得及梳头,这发髻还是前几日师爷替他梳的,紧致的很。
    难得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南广和忍住笑,走过来靠近叶慕辰,轻声道:你且收了刀,先披件衣衫。
    这些人可都是好男风的!他不能叫自家朱雀叫这两人占了太多便宜。
    叶慕辰见是广和亲自来劝,才不情不愿地放下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狗屁好意!分明是从地道里爬出来的恶贼!
    你你骂谁!苏文羡气的舌头都不利索了,愤愤然道:要不是本侯昨儿酒喝多了,爬起来去茅房放水,才不会在墙角听见仙阁那起子小人在商量着今夜入宫杀了你!早知道就不来了!叫你在这里厮混,到时候叫人一锅端了都不知道!
    哼!叶慕辰不屑地驳道。又不是没打过。除了放些毒虫外,那些人有何可惧!
    这次可不一样,东方楚好容易离开了那把要命的刀,忙不迭跳到苏文羡身侧站着,插嘴道:这次领队的据说是仙阁大长老,那个化神境大能!
    南广和神色一瞬间肃整。化神境?
    可不是!东方楚很高兴这位胆大爬床的国师大人肯搭理他,心里头特别想与这人亲近,忍不住含笑温声道:要不然我等也不至于深更半夜钻地道跑来报信!国师大人,某知晓你一身神鬼莫测的好本事,可是这化神境如今在下界可是屈指可数。可见此次仙阁动了真格的,您需要小心则个!
    叶慕辰仓促披了件外袍,见东方楚居然敢凑到他的殿下鼻子底下献殷勤,一口好酸醋泛起来,随手又提起刀指着这位风流侯爷道:你给朕站远些说话!
    东方楚脸上的笑容一僵,摸着鼻尖往后退了一步。
    刀尖仍指着他。还摇了摇。
    东方楚再退了一步。
    刀尖继续指着他。
    再退。
    刀尖仍对着他。
    再退
    退
    东方楚一直站到门槛边,距离心仪的那位国师大人足有十步开外,那该死的刀仍然指着他纹丝不动。
    东方楚哭丧着脸道:再退某就要出去了!
    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叶慕辰冷嗤,又补了一句。记住!怎么来的怎么回去!继续爬你的地道!
    你,你欺人太甚东方楚抖着嗓子用手指着叶慕辰,随即转头朝南广和可怜兮兮地道:国师!
    咳咳,南广和双手负后,笑眯眯道:小叶将军是这里的君,自然他说了算。
    最后东方楚只得朝苏文羡求救,不料苏文羡头胀的发疼,心下又一向不待见叶慕辰,恨不得这趟压根没来。苏文羡假装看不见东方楚的眼神,掉头率先朝门口走去。得!算某多管闲事,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我呸!
    苏文羡一溜烟儿地走了。
    倒也守信,出门就揭开井盖,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东方楚也只得磨磨蹭蹭地跨出门槛,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朝南广和道:国师,吾等就歇在朱雀大街的悦来客栈,一问就知道路,特别好找,您空了来找吾等喝茶!
    铎!
    叶慕辰飞手就把刀扔了出去。砸在东方楚两脚中间,乌金吞口的陌刀颤巍巍立着,刀柄恰对着东方楚两/胯/之间。
    东方楚唬了一跳,再不敢多话,撩起七彩大氅塞在腰侧,随后又小心地鸭子步跨过那把刀,沿着滑溜溜的井壁往下爬。临了,还记得吭哧吭哧给他们把那个死沉的石头井盖给盖上了。
    叶慕辰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目送两人狼狈逃走,这才转头面向广和。
    广和正一脸凝重地望着他。
    叶慕辰,恐怕你先前所言是真,崖涘的确还在世间走动。仙阁现下人才寥落,若不是接到了那则上古密令,就为了几个门下弟子,断不会铤而走险砸下他们手中最后一个筹码!
    叶慕辰挑眉,吃饱喝足的脸上神采飞扬,相当随意地接话道:是什么样的上古密令,让他们连最后的镇山石都派出来了?朕还以为那老家伙要闭关苟延残喘呢!
    广和却不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上古,万年前,无情道诛杀所有极情道修者的密令!
    第106章 血荐轩辕1
    极情道?叶慕辰沉吟片刻, 隐约从逐步恢复的神界记忆中找出片鳞只爪,两道剑眉高挑,不悦道:自古道藏三千 , 浩如烟海。怎地那帮人还管着别人怎样走道儿?!
    话虽如此说, 广和望着他叹气。叶慕辰呵, 你终究还是忘记了许多事,若你全部记起, 就会想起在那遥远的三十三天外,究竟发生了多少不堪的事情。
    怎样个不堪?叶慕辰浑不在意,只抱住这人蹭来蹭去, 鼻息温热, 恨不得啄木鸟一般吻尽他的满头青丝。难不成不按照他们所说的,便尽数都杀干净了?
    叶慕辰说着顿了顿,依稀记得当年他的真身也约莫是死了, 但具体怎样死的, 死的缘由为何,却朦胧似隔了一层阴云阻隔。那阴沉云雾如同一座高山, 阻断了他向内窥视的视线, 也不肯挪动分毫。
    殿下, 臣当年若当真与您一同在那上界为仙叶慕辰说着又顿了顿,觉得此事实在匪夷所思。
    三日前,他还在气势汹汹地携带军士闯山, 埋头吭哧吭哧在九嶷山半山腰埋炸/药, 那时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个儿也是个修仙者。
    哦不,他甚至不只是个修仙者, 他生而为神,曾居三十三天, 于那浩瀚云海这自由自在地翱翔。山是云山。海亦是云海。修长羽翼舒展开来,便可遮住半边天,身后是漫天星辰闪耀。滑行于天际时,耳畔连风声亦是静止的。
    便连风,也追赶不上他的速度。
    他有他的宫。
    他有他的臣民。
    他甚至被无数凡间君王奉为守护神,享四方香火,安然端坐于神座。
    浩瀚的、无垠的、广袤到一眼看不见尽头的云海深处,有他无数次眷恋却又不敢伸出手去挽留的一人,侧首回眸,漫然而又无所谓地一笑。
    世间无语词可形容那一人的回眸一笑。
    就是觉得很好看,很甜,藏着很多东西的眼神。
    那人分明是不开心的,分明是孤寂到无边无际,却笑得那样粲然。
    令他一眼看到,心都化了。
    如明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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