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你只需好好儿的安坐于属于你的南方神火宫中,不需记挂吾,也不许再去寻找那已经湮灭于尘沙中的凤凰儿传说。
    十万年来,汝待吾一番赤诚意,吾昔年曾不懂得。后来懂得了,却悔之已晚。吾为汝下界,受尽了诸般苦楚,林林总总,不过为了偿汝一番真情意。
    陵光今生今世,三生三世,吾都还给你了。
    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第91章 山洞5
    在远离了众人也远远地离开了前往西京的路线后, 南广和终于在西牛贺洲寻到了一处灵气相对浓郁的野山头。漫山遍野生长的人参都成了精,芝草无数。最可喜的是,此处人迹罕至, 就连能够有洞府的大妖怪都没几只。
    南广和按捺下心头面上的燥热, 降下云头, 一路循着灵气最充裕的地方行去。怀中的叶慕辰身体与他差不多一样高大,因此抱着的姿势有些可笑, 叶慕辰两条长腿自袍角露出来,雪青色长裤的裤脚不时擦到南广和,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两人好不容易寻到那处, 抬眼一望, 南广和傻了眼。千算万算,他老人家却没算到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是上头那个山洞。
    他此刻精疲力竭,拖抱着叶慕辰走到此处已是极限, 再想带个沉重的半凡人躯爬上祥云并升到两千尺以上的地方, 他自问着实没有十全把握。何况西牛贺洲于南广和而言,此生尚属首次踏入, 贸贸然不敢轻易冒险。
    小朱雀, 你说你下了个凡, 咋就弄得这么沉。南广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歇了歇,又抱怨道:你这神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 待会儿可咋办?呃, 这辈子到底你会不会啊?
    叶慕辰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似乎有成千上万只毒虫在啃咬,四肢百骸又酸又疼, 浑身皮肉浑不似自个儿的,一块一块儿地往下掉。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似乎在笑话他什么,他拼了命将双眼撑开一条细缝,却只见到一个他生平最憎恨的人。
    叶慕辰噎了噎,闭眼,再睁开。入目仍是那个该死的前朝国师崖涘。
    偏那可恶至极的崖涘还在不停扯着他衣领,絮絮叨叨问他什么会不会。叶慕辰心口烦闷异常,又觉得失望,仿佛从云端重又坠落至万丈深渊,口气恶劣地应了一句。朕朕有什么不会!
    他自以为说的凶狠,实则声音极低。
    南广和却听见了,一时诧异,忙低头看去,却见叶慕辰重又紧紧闭上了双眼,脸色又黄又肿胀,大片虚汗从肌肤表面渗出来,入手濡湿。那件黑金织锦的袍子贴在他身上,如同一条刚从池塘中捞出来的冷鱼。
    啧!南广和从牙关里叹了一声,又摇晃他。和你说些浑话,你就都听见了!你如果什么都会,那你此刻站起来啊!站起来,你自行爬到山洞里头去!难道待会儿还要我自个儿动不成?
    这话原本没什么,可是话一出口,南广和耳根后突然红了。这头活了三十多万年的凤凰儿真魂,莫名觉得有些耻。
    叶慕辰倒没发觉,他只恨怎地又和这崖涘扯在一处了。他的兵呢?他的小殿下呢?他于幻境中见到的那位绝色朱衣仙君呢?!
    怎地睁开眼,又是崖涘!
    叶慕辰索性装死,闭目不言不语,再加上小腹处疼的厉害,丹田内隐隐有什么在冲击他体内元婴,活似要将他好不容易炼化出来的元婴吃干抹净。他于半昏沉中,仍记得运转灵力,在与那侵蚀他神魂与元婴的黑气作殊死搏斗。
    因此南广和的话落地,再无人应声。
    可怜南广和只得叹息一声,比划了一下自个儿腰间,想了想,又转而抽下叶慕辰的腰带。三尺长的黑色织锦腰带,在极不显眼处绣着一朵小小的娑婆沙华。在双手中绷了绷,弹性尚可,瞧着甚是结实。再当作鞭子冷不丁抽了一下,凌空啪地一声回响,极为有气势。
    南广和愣了愣,然后再一想那两千尺高的山洞,一闭眼,索性面皮也不要了。他发狠似的将叶慕辰用腰带捆了,负在背后,两人共系一条腰带,牢牢贴靠在一处。然后他把叶慕辰那两条长胳膊牢牢架在脖子两侧,反手托着这人的腰,掂了掂。
    虽然沉了些,却好在这具身体如今足够高,还能够背着叶慕辰走一段。南广和暗自计算了下,估摸着就这样勉强能支撑小半个时辰。便小心翼翼地负了人,用那最可怜的凡人的法子,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山壁攀援而去。
    时不时地,提一口积聚成型的灵气,借力往上蹿一步。待这口灵气用尽了,再慢吞吞往上攀援。
    叶慕辰沉甸甸的,伴随他每次起落,便要重重地抛起,然后又再次砸在他身上。雪青色长裤叫山壁间突出的峭石磨出一道道划痕,黑色长袍也挂了几条裂缝。
    如此这般,足费了一盏茶功夫,南广和才将将背负着叶慕辰爬到了洞口。洞口却是阔大,足够他一个身高九尺余的成年男子形貌从容进入,洞口处爬满了翠色青藤,枝叶蔓延,叶片上莹润发出一层极淡的白色光芒。
    南广和险险地用手撑住山洞上方,咬牙将背后的叶慕辰一点点挪至胸前,无意中抬眼一瞧,这山却原来有个名字。这洞,也有个称谓。许是天生地养的灵气于此处太过浓郁,无情草木竟也生出了些许懵懂灵智。那些攀枝错节的青藤,在洞口竟是拼出了几个符文字样。
    饶是南广和此刻无暇他顾,一眼瞅过去,也忍不住长长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山,居然叫做灵山。
    这洞,居然叫做方寸。
    灵山方寸?
    南广和龇牙,这地方有些意思。许是他老人家下界多年以来,见过最有意思的一处了。若不是此番为了替朱雀这具人偶炼化的肉身解去蜃毒,怕他再过个几百年,也不记得沿着下界灵气脉络寻至此处。
    挂在他胸前的叶慕辰轻哼了一声,两条腿半悬空挂在洞口,这姿势吊的极其不舒服。于是叶慕辰又动了动,似乎想要推开南广和。力道极小,却依然成功地唤回了走神的南广和。
    南广和叹息一声,将叶慕辰胡乱蹭的脑袋面朝山壁拨了过去。到地方了,咱们先进去调息一番。
    青藤错节的洞口内无声无息,显然并没有其他生灵在内。南广和朝内瞥了眼,运用先天灵目深探进去,再三确认安全后,才一口气放松下来。这才惊觉最后一口灵气就这样浪费了。
    待好不容易将人挪入山洞中时,南广和累的只能够扶着山壁喘气,青丝垂落两侧,汗涔涔打了个透湿。叶慕辰则彻底陷入了昏迷,蜃毒再次发作,痛的这位大元朝新帝咬紧牙关不住在地上翻滚。山洞内本就没有人居住过,一地荧荧仙草,叫叶慕辰滚的稀烂。
    你且忍忍!南广和喘息够了,扶着山壁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只手搭在这人额头上,随后便像先前带他离开时那样,低头轻柔地以口哺入灵气,缓缓助其渡入/体/内自行流转。
    许是那口绵长而柔和的灵气起了作用,叶慕辰渐渐停止了翻滚,睫毛微颤,挣扎着似要醒转过来。小指痉挛似的不断轻抬,抖动不止。
    莫要急躁!南广和一屁股坐在他身侧,以手握住叶慕辰那双不安的手,顺着手指第一节 缓缓推至第三节。片刻后,察觉到那双手果然渐渐地停止了痉挛,叶慕辰面色也稍舒缓了些。南广和带笑带叹息。且待你缓解了些,吾再与你这厮解毒。
    山洞内无风无影,独有壁内不知名的仙草荧荧发出淡绿色的光芒,映衬的此刻格外美好。南广和身子一歪,挨着叶慕辰侧面躺下,一手支头,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摸叶慕辰的凌乱白发。然后又极爱怜地,自这人紧皱的额角,一路沿着鼻梁蜿蜒而下,缓慢而又坚决地,感知这人此生的容颜。
    叶慕辰,叶慕辰呵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昭阳六年,于那条从韶华宫通往长生殿的地下密道中,隔着一座山水屏风,隋帝那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彼时他尚是大隋朝深宫中一个不问世事也看不到外界蓝天的假公主,只能借由各路诸侯前仆后继地假借迎娶之名将他护在身后。那一次,前来找他尽忠的是雪鹰族苏晟。
    可是便连此刻恢复了凤凰记忆的南广和也不明白,为何于那夜地道密谈时,隋帝最后提起的一个名字却是朱雀叶慕辰。
    那夜大隋朝亡国之谜,他始终不敢开口问叶慕辰。
    就好像,叶慕辰也始终不敢找他做最后的确认,那个顶着韶华长公主封号的大隋朝皇子究竟是生是死。
    他们有许多话,却总是来不及说。
    总是有这些那些的事情,不断绞缠进来。
    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闲人,不断地搅和了他们原本就不多的相处时光。
    人生一世,浮华梦一场。于南广和而言,那十六年实在太多短暂,可是于此生此世的叶慕辰而言,大隋朝亡国后的九年,便足以抵万年沉渊。
    叶慕辰,你的头发究竟是怎样变白的?南广和放下手,轻轻地以面颊与那人摩擦,语气轻柔的就像一个世间最美好的梦。
    一别九年,你,想过我不曾?
    南广和问完,随即又失笑。是了,叶慕辰必定很想他,很想很想,否则又怎会将自个儿磋磨成如今模样。昔年隋帝在位时,一双手保养的比深宫妇人还要柔软。即便到了三十岁后,隋帝也依然是俊秀的模样。
    不像叶慕辰。
    叶慕辰,叶慕辰呵南广和再忍不住,轻轻凑过去,啾,啄了他一下。
    温软的唇,贴在叶慕辰干涸粗糙的唇皮上,那触感,成功地令南广和僵硬了一瞬。他顺手捏了捏叶慕辰的脸皮,啧,也着实粗糙咯手。
    南广和目光下瞟。
    怎地这人,如今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
    南广和转而为即将到来的解毒过程感到了深深的忧郁。还伴随着一丝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注】《西游记》中提及的西牛贺洲,化了一下菩提老祖所在的灵台方寸山,但是没敢用菩提老祖的斜月三星洞。为什么不敢,后头你们就知道原因了~咳咳,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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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山洞6
    千般算计, 万重思量。
    南广和再也没料到,待他一不小心靠着叶慕辰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便都变了模样。
    叶慕辰大马金刀地坐在山洞中, 双目审慎地打量四周环境, 尤其注目那些爬满了山洞的荧荧发光的仙草良久。最后目光落在簌簌起身的南广和身上时, 冷淡的足以结冰。
    南广和揉眼的动作停下,转头狐疑地望向叶慕辰, 随即惊喜道:咦,叶慕辰你醒了?他转头去看昨夜睡着前点的一小簇篝火,火苗微弱, 尚有青藤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叶慕辰冷淡地唔了一声, 随即又掉开目光。你怎会在此处?
    坏了!这厮一旦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便瞬间翻脸不认人,完全不记得于昏迷中南广和渡给他的那一口仙气儿。
    南广和没好气地懒洋洋坐直身子, 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寡淡的白色长袍, 掸了掸袖口,随即从方才睡卧处捡起一条黑金织锦的腰带, 语带嫌弃地道:小叶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前叫毒虫蛰了, 要死要活地时候扑过来抱住贫道时说话可不是这样口吻!
    叶慕辰噎了一下, 冷淡面皮微微泛红。
    南广和再给这厮加了一把小火,调笑道:那时候,小叶将军可是拼死要保护贫道, 啧!结果反倒叫虫子给蛰了, 累的贫道还得四处给你寻找解毒妙药。喏,此处便是给你好不容易寻来的四海八荒灵气最充裕处。
    南广和说着以手指了一下四壁多到仿佛不值钱的灵草, 似笑非笑。瞧瞧!这儿每一寸,都生长着别处寻不着的仙草, 只可惜先前叫小叶将军你给滚了个稀烂。他口中假意啧啧叹息个不休,眼角余光却在偷瞟叶慕辰反应。
    叶慕辰刷拉一声站起,手下意识想按在腰畔陌刀上,不料却摸了个空。
    咳咳,南广和慢吞吞自广袖中摸出一粒米虫大小的黑色物事,随手扔给叶慕辰。那东西见风即涨,迅速变回原先的一把乌金吞口的黑色陌刀。
    先前贫道要背着你这个人,带不动其他东西,只得委屈你的刀,南广和笑吟吟乜他。好叫小叶将军知晓,贫道却原来是个有法宝的人,可随身携带乾坤袋。这乾坤袋中,什么都纳的下,只除了小叶将军你这个大活人。
    这话说的,不伦不类。叶慕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涨的通红,眉眼间褶皱亦泛起朵朵可疑的粉色桃花。
    南广和瞧的津津有味。
    叶慕辰憋了半天,只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抬手接住空中飞过来的那把黑色陌刀,随即刺啦一声扯开胸前衣衫。虫后所噬咬过的地方皮肉高高坟起一块,里头仿佛藏着一窝活动的虫子,蠕动不休。
    叶慕辰背转过身,背对着南广和,虽然动作有些迟缓,脚下却很稳。陌刀呛啷一声出鞘,刀锋寒凉。与山洞内四壁荧光交相辉映。
    南广和坐在地上,斜眼觑他,笑了笑。小叶将军,你怕啥?贫道又不会生吞了你!
    叶慕辰没理他。埋头继续以刀割肉,沾染了蜃毒的血肉颜色浓紫色中渗透出一股股黑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立刻将那处腐蚀成一个坑洞。叶慕辰指尖迸发一道雷印,将那处坑洞以朱雀印封了。
    印记中倏然现出一只横眉立目的朱雀,朱红色烈焰熊熊,瞬息将那些蜃毒所过之处都燃烧殆尽。只可惜那只小朱雀现身时只有巴掌大小,扑腾了一下翅膀,便即消失不见。
    伴随封印中朱雀振翅,山洞左右晃动了一下,两面墙壁扑簌簌落下一层层灰尘泥土。尘沙如雨,遮住了南广和视线,令他潋滟的眉眼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叶慕辰瞧也不瞧他一眼,瞥见地面上的蜃毒已经处理掉,便胼指按压在胸前,缺了一块新鲜血肉的胸腔缓慢爬回原来的红色,有薄薄一层膜包裹住跳动的心脏,青色紫色筋脉强有力地弹动。
    蜃毒清理干净了,这具身体又恢复了凡间男人三十来岁应有的模样。叶慕辰一张黑气缭绕的脸也逐渐苍白,鬓角长发叫汗水浸湿了,贴在两颊边,一波三折,勾勒得一缕微弱明火下此人越发危险。
    血瞬间涌了出来。汩汩地,仿佛一头沉寂的兽自山洞中复苏,流淌了一地鲜红。
    空气中血腥味刺鼻,却又夹杂一股沉水香的残余味道。又腥气,又诱人。
    南广和忍不住抽动鼻翼,心跳得有些快。
    他悄悄放下遮住口鼻的手,眼神儿朝那人飘过去。血将叶慕辰黑色织金的衣料染成暗红色。上身赤/裸,衣衫松松地挂在腰间,便连右边胳膊上的刺青都瞧的分明。一条条蜿蜒符文如同虫子一般扭曲地爬满了叶慕辰的右臂,有青色的丝线,也有红花枝叶,直延伸至他肩头。那人呵!身上纹的是娑婆沙华树,开的是血色娑婆花,花朵深处立着一只眼神凄厉的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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