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件鹅黄色长袍怎么样?另一个侍女有些犹豫。
    自家少爷虽然面皮生的俊,但整日板着脸,笑容也没一个。平常穿的衣服也寡淡的很, 除了黑色就是极其接近于黑的玄色, 这件鹅黄色衣服还是前几年春末置办的,颜色是鲜亮, 就是有些旧啊!
    不行不行,叶老太太拨冗瞅了一眼, 发了愁。这件衣裳黄不拉几的,显得我家乖孙像个煎熟了的饼子,不够精神。
    叶慕辰:
    叶慕辰敢怒不敢言,恨恨地板着一张俊脸,无奈地先对镜收拾干净了脸上老太太啐的瓜子皮。
    随后他环顾铜镜中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暗自叹了口气,不得不打断老太太的热情。祖母,再不出发,宫宴就要开始了!
    哎你别催,叶老太太比他还急,一脸没好气地埋怨道:平日里叫你多置办些鲜艳的衣裳,你们父子俩就没一个肯听的!这不,今晚赶着进宫去提亲,都挑不出一件像样的衣裳。
    陛下和娘娘又不是没见过孙儿,叶慕辰叫老太太折腾的都快发飙了,手指不停摩梭腰间的黑色陌刀,强按下心头的不耐,脸一扭,语气生硬地祸水东引。时辰不早了,祖母您还没梳头呢!
    他在众多叫不出名字的侍女中瞅了半天,柿子找软的捏,一脸煞气地点中先前那个提灯勾引他的小侍女。你们平常是怎么伺候老太太的!都这个时辰了,老太太身上的大服还没找出来?
    那小侍女先前被他拔刀的英姿恐吓过,此刻一点名,瞬间浑身一个激灵。臊眉耷眼地放下手上那件竹叶青袍子,不情不愿地躲到老太太身后。
    叶慕辰成功拿下了第一个,颇有些自喜,一鼓作气,将屋子里所有侍女都给轰了出去。
    最后一脸无奈地恳切地回过头。祖母,孙儿平日里素净惯了,突然穿的花枝招展,跟头孔雀似的,没来由叫人猜疑,反倒不好。
    末了,特别恳切地又加了一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老太太身边没了众星拱月般的小丫头,正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生闷气。听听,这还怪上我了不是!和你爹一个臭脾气!算了,我不管了!
    叶老太太一脸不高兴地摔帘子出去了。
    叶慕辰如释重负。
    庆幸这屋子里头终于清净了!
    他快速扒拉下之前湿过身的衣裤袍子,换上一身玄色箭袖长袍,玉带金钩,一头黑发半束半披,发髻别上一支玉蝉簪。
    他难得如此郑重地拾掇。这套装束越发衬的他猿背蜂腰,俊俏风流。鬓边浓眉青翠如画,鼻梁高挺,唇线棱角分明,一双冷目如光如电。
    叶慕辰对镜打量了两眼,很是满意。
    毕竟他是大隋朝一众武将里长得最好看、身份也最煊赫的。军衔比他高的,都比他老。年纪和他一般大的,地位都没他高。
    作为准驸马候选,绰绰有余。
    叶慕辰脚步轻快地走到外间,布置好随车事宜,这才不紧不慢地派人去催老太太。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星子灿烂如洗,一轮皎月挂在树梢。叶慕辰心中没来由想起当年先生教过的一首曲词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于诗词一道,先生当日里只作教完策论后,给他换换脑子的课余读物。这些词句讲的不求甚解,只大意点评了两句,说是形容月下相思之苦。
    诗词里佼人有多美,叶慕辰不得而知。
    但总归没有他的小殿下撩人。
    那位小殿下啊,今日于大明湖畔惊鸿一瞥,从此后便勾的他心口一丝一缕的,如被一只看不见的小奶猫爪子叼住丝线,顽皮地往外扯。
    直到叶府老夫人钻入马车,众人启程出发的时候,叶慕辰骑在马背上仍嘴角衔笑,双目灿若星子。满心满脑子,都是有关那个人。
    许是今晚宫中举办七夕宴,白日里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入夜后格外清净。主道上,只有各家诸多入宫赴宴的车马有条不紊地前行。
    叶慕辰略蹙眉,与今日下午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相比,这会儿未免太清净了些!倒像是京兆尹派人禁夜,平头百姓不得进入这条主道。西京皇城每逢元宵七夕等青年男女结缘的日子,官府从不安排宵禁。难道是宫中已下令搜捕劫掠殿下的贼人余党?
    他正思量着,突然眼角微动,瞥见一条人影从侧面屋脊上一晃而过。暗夜里那人身穿淡金色武将官服,动作迅疾,踏在朱雀大街星罗棋布的商铺民舍屋檐上如履平地。那身法武艺却是像从帝君身侧出来的金吾卫!
    叶慕辰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去时,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
    吁!叶慕辰勒马,不自觉皱起眉头。
    怎么了?叶老太太掀开帘子一角,侧头问车侧的乖孙。怎么突然停下不走了!
    祖母,你们先入宫,孙儿去去就来。叶慕辰俯下身低声道。俊秀的脸上含霜带冰,是他一贯面对突发状况的神情。
    哎,辰辰你这是叶老太太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没待她将话说完,叶慕辰已然匆匆甩蹬下马。一身玄衣如烟般,几个起落就跃入夜色下的西京,不见了踪影。
    叶慕辰猫身踏在屋脊上,施展起轻功,快速跟上前方的人。
    大约一盏茶后,两人一前一后远离了朱雀大街,到达僻静的一条巷弄。
    前方那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右手微动,袖内一枚飞镖直取叶慕辰面门。
    叶慕辰不动声色地接下飞镖,两指夹住,蹙眉道:今晚七夕宫宴,王大哥身为金吾卫,此刻却不在陛下身边陪侍,跑来此处作甚?
    那金吾卫皱眉回头,见是叶慕辰,反倒松了口气。
    他朝叶慕辰一拱手,原来是镇国将军!事出紧急,方才是老哥哥我莽撞了!
    金吾卫一共十二名,平日跟随在隋帝身边,祭祀或出巡时执金吾,无事时则是隋帝最信任的贴身护卫。各个身手绝高,此前断没有离开帝君独自出宫身边的先例!
    除非是为了保护帝国的皇储。
    比如那位小殿下。
    叶慕辰面前这个,却恰好是十二金吾卫之首,王诚。
    叶慕辰还了个礼,心下没来由地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无妨!王大哥,可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王诚欲言又止,顿了顿,打了个哈哈。小叶将军啊,倒不是老哥哥我信不过你,只是眼下哥哥我皇命在身,恕不能言。叶慕辰心中咯噔一声,欺身近前,冷声道:可是与殿下有关?
    估计这事儿也瞒不了太久,很快就要传遍整个西京了。叶慕辰身为叶侯府这一代唯一的男丁,迟早要接到宫中旨意,参与彻查。
    王诚心内略作计较,便收敛了脸上神色,拧紧眉头压低声音道:小叶将军还没入宫,尚不知晓此事。半个时辰前,殿下突然于宫中陷入昏迷,口中胡言乱语,神智昏迷,似被人操控,怎样都唤不醒。
    怎会这样?!叶慕辰心下大惊。分明那人在船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啊,虽然受了惊吓,但是能哭能笑,还能和他吵架来着。怎么一回宫就昏迷了?
    难道是仙阁他下意识将崖涘与仙阁联系起来。
    王诚意外地瞅了他一眼,忙不迭嘘了一声,凑近他耳朵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叶将军怎会得知?陛下派老哥哥我出来,便是寻下午殿下出宫时,是否遇到了仙阁的人。陛下特地叮嘱,若此事实在不能善了,老哥哥我便只得去驿馆求见神使大人了。
    叶慕辰只是下意识猜测,没料到当真与仙阁有关,不免大惊。
    自当今隋帝登基,仙阁便派人降下谕旨,预言有天降神女投入大隋皇室,将转生为当今帝女。
    在殿下降生后,仙阁更是动作频频,不仅派来大隋的仙阁行走入宫为国师,更让国师弟子崖涘随侍殿下左右,寸步不离。
    叶慕辰隐约听说,仙阁的意思,竟是要迎神女回归仙阁。
    接连两位准驸马皆在隋帝下诏赐婚后暴毙,其中不难窥见仙阁的手脚。
    此番仙阁派使者入西京,不知什么目的。
    不过十有八九,冲着小殿下来的。
    叶慕辰一颗心沉下去,抿紧唇,面色有些难看。那位国师大弟子,送殿下回宫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
    崖涘道长?王诚诧异道,与他有何关系?小殿下下午偷溜出宫,私自回宫时还是小三儿接应,被咱们兄弟撞见了。没见着其他人啊!
    就知道那厮不靠谱!
    叶慕辰一股怒气上冲,恨不得揪过崖涘衣领,狠狠将人吊打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昭阳六年,七月七。大隋朝的情人节。
    叶慕辰:(一身精心打扮过的新衣,头插玉蝉簪)殿下,我这身装束好不好看,迷不迷人?
    南广和:(丹凤眼儿斜瞥,乜了他一眼,一脸嫌弃状)啧,你不是天天玄衣嘛!难道你今儿有换过衣裳?原谅孤眼神不好,实在瞧不出!
    叶慕辰:(再接再厉,特地甩了下头)你瞧瞧!再瞧瞧,今儿我有什么不同?
    南广和:(托腮,忧愁状)难道是情人节到了,你买不起今儿晚上的礼物?
    叶慕辰:
    最后辰辰将军愤然摔门而出,火速飞回叶侯府将自家劫掠一空。
    半个时辰后。
    叶慕辰:(雄赳赳气昂昂,昂首傲然踏入房门)殿下,今儿晚上你瞧上了什么,随便买!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大隋朝好男儿!
    南广和:(笑眯眯,一脸无邪地朝他招手)乖!啵,再戳个章!
    第35章 失魂
    王诚只觉全身一冷, 暗自咋舌,平日里没看出来,敢情这位小叶将军这么忠君爱国啊!一听见殿下出事, 全身冷气压这么强!嗖嗖嗖, 冷气外放, 险些叫他脸都冻僵了。
    他暗自在心中给叶慕辰竖了个大拇指,口中道:据殿下昏迷中所言, 下午出宫时曾到过一条卖烟火杂耍的巷弄,恐怕那处有些古怪。小叶将军既然来了,可要与老哥哥我一道查探一番?
    叶慕辰蹙眉。下午他在大明湖畔遇见殿下的时候, 殿下已经被人掳到了画舫上, 原来先前是在一条卖烟火杂耍的巷弄失踪的?
    这么说来,船上那个名唤花哥儿的赤身大汉,难不成也是仙阁的人?
    仙阁派人掳殿下作甚, 当真要与大隋撕破脸, 还是见殿下扮作男子起了疑心?
    或者,仅仅是趁着殿下落单的时候, 捡个漏?
    叶慕辰百思不得其解, 口中应下查探一事, 与王诚分作两头,沿着屋脊探头往下查看。
    往年七夕夜这些里弄杂耍烟火吃食摊子遍地都是,人声鼎沸。但今夜就连这条巷子也冷清的很, 摊贩们不知所踪, 只有零星几个闷头赶路的人,脚步匆忙。偶尔一抬头, 面色仓皇。
    陛下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了?叶慕辰快速搜寻完,没查到什么异样, 待一见到王诚劈头就问。
    没办法。王诚抹了把汗,高大威猛的身影压在黑夜里格外肃杀。事涉仙阁,越谨慎越好!
    你们到底想找什么?叶慕辰略一沉吟,察觉不对。陛下怀疑殿下在宫外遭遇仙阁的人,莫非,殿下身上被人做了手脚?
    王诚苦笑一下。他倒是没料到这位小叶将军如此敏锐,一语道破真相。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原本想继续打哈哈,但对面叶慕辰投来的目光厉如闪电,摄得他心头别的跳了一下。
    不得已,只得交代实话。不是身上,陛下怀疑殿下的神魂被人做了手脚。
    叶慕辰:?!
    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
    据说仙阁的人皆修习一种神术,可将活人的三魂七魄一条条剥离而又不伤及性命。被抽取神魂的人,神智不清,镇日昏迷。
    若活人被抽的是主魂胎光,七日必亡。若是其余爽灵与幽精两魂,则那人可苟延残喘至七日或一月不等。
    据说少了魄的人,性情大变,或浑浑噩噩,或失去记忆,但总还能活下去。也不影响转世。
    那个小奶猫儿一般含羞带怯的人儿,那个如珠如玉青丝如瀑的人儿,那个今儿下午在大明湖画舫上勾走了他所有神思的人儿,如今被人抽走的是魂,还是魄?
    是哪一魂,是哪一魄?
    神魂不全,还能剩下多少时日?
    叶慕辰揪的心都疼了。他不由得面色大变,手指紧握成拳,全身紧绷如一支脱弦利箭,咬着牙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涉及神魂?王大哥始终不肯明言,小弟我如何相助?殿下之危,朝中又有何人可解?
    王诚苦笑的更深了。
    事实上,小殿下在韶华宫已经神智不清了,不仅胡言乱语,更不住扑腾。
    陛下派了四个力大的嬷嬷,分别按住殿下四肢,下死力压住。看管的稍有松动,殿下就会闹着要出宫,口中自称乃天降神女,理应回归仙阁,受天下万国朝拜,怎可留在区区一蝼蚁之国的深宫虚度年华云云。
    他将殿下病情简略转述给叶慕辰后,叶慕辰眉头蹙的更紧。
    事情不对!
    这话骗别人可以,他今儿下午才看过摸过。
    那人分明是个男儿身,什么天降神女,什么蝼蚁之国,哄谁呢?!
    那人对泄露身份一事格外恐惧,且丝毫不知人情世故,心思纯澈,对皇权尚且没什么恋栈,更遑论在仙阁受万国帝君朝拜!
    这番话,只怕是控制殿下神魂之人所授意的,刻意营造出殿下一朝悟道、弃世俗皇权如敝履的假象。其真实意图是将人劝哄出宫,让殿下自行投奔仙阁,自投罗网。
    届时仙阁使者只需公开一亮相,欣然应诺,携大隋殿下一道返回仙阁即可。
    其心可诛也!
    叶慕辰恨的咬牙切齿,追问道:这失魂之症,宫中难道竟无人可治? 目光迫人,寒凉如刀。
    王诚只得摸着鼻子苦笑。小叶将军,这神魂一事,本是仙家手腕。国师大人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再次压低声线道:殿下出事,陛下第一时间就派人找来国师。这失魂症,还是国师大人诊治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国师大人诊过脉后,却是脸色大变,当即命崖涘道长去趟九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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