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寒执荣升三品后,通政使夫人与自己的来往愈发密切。荣澜语也不抗拒,毕竟郎君身处官场,她既然身为诰命,就该报团取暖。
    不过,通政使夫人能把见太子妃的机会送给自己,却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如今圣上正值壮年,可总有一天,江山是太子的。若能与太子妃交好,自然于周寒执的前途有益。更重要的是,或许能为爹娘争取一下提早回盛京。
    荣澜语心里十分跃跃欲试。新荔清韵自然不答应。
    眼瞧着是六个月,肚子越发大了。万一磕着碰着都不是玩的。
    “通政使夫人明知道我有孕,却还执意相邀,肯定机会难得。你们说呢?”荣澜语把决定权抛给二人。
    果然两个人脸上都有些犹豫。
    “你们两个都陪我去,总没问题吧?”荣澜语又道。
    好说歹说,二人总算答应下来。
    几人很快便往通政使府上去了。而荣澜语猜得没错,她果然在这见到了太子妃。因皇帝独断,其实太子如今并不受宠,就连能分得的差事也是寥寥无几。
    也正因此,太子妃的性格并不张扬,相反她低调谦和,十分容易相处。更重要的是,她此刻也身怀六甲,才刚刚到四个月。所以她与荣澜语相处甚欢。
    另一边的大理寺里头,周寒执正与几位大人商讨近来的一件案子。可还没等说上几句话,便有人喊圣上传召大理寺卿。
    几位大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拉着周寒执道:“这些日子皇帝为了那些贪官的事气坏了。今日无端召见,肯定还是这些事。你小心些吧。”
    周寒执嗯了一声,朗然面圣。
    “寒执,你瞧瞧。”皇帝把一本奏折重重摔在他面前。“这群臣子莫不是疯了?正三品,朕,给了他正三品的官位,却还不知自爱!”
    周寒执打开迅速扫了一遍,见里头赫然写着通政司郭木林的名字,不由得眉心一跳。他在通政司呆得日久,不是不了解郭木林的为人。其实他为人还算不错,只是总会被自家夫人的耳旁风所害。
    此刻果然,里头写得并不是郭木林收受贿.赂一事,而是写得其夫人大量收刮珠宝首饰玉器字画,以权谋私,为国之蛀虫等语。
    “你怎么说?毕竟你与他共事过。”皇帝挑眉,故意想看看周寒执是否心虚。
    □□澜语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她早跟自己说过,她送礼,从来都合乎律法。大盛律法,官眷走动,礼数不可超过三十两。
    “臣斗胆,敢问这些事郭大人可知情?”
    “方才已经问过了,他都知道。”皇帝用鼻子冷哼一声。
    周寒执不再问,俯首道:“既然知晓,便是罪无可赦。”他不会因为自己与郭大人关系不错就徇私枉法。
    皇帝略显满意。“郭木林已经被朕囚禁。你亲自带着人去郭府。不过,要围而不入。”
    瞧着周寒执不解,皇帝冷冷一笑:“朕,要杀鸡儆猴。郭氏既然收了那么多的财宝,就让她坐在那财宝堆里饿死。朕倒要看看,贿.赂收了这么多,能不能保住她一条命。”
    皇帝一向雷霆手段,周寒执也不意外。不过,他想到郭氏好客的性格,便多问一句道:“若是府中有客?”
    “朕已经找人着手开始查了。郭木林位高权重,牵扯的自然是还有不少朝廷大员。在查清楚之前,郭府之人,哪怕是客,也都有嫌疑。你尽管带兵去,记着,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否则,便是抗旨。”
    “是。”周寒执领命。
    郭府里依然热热闹闹。
    通政使夫人着一身蜜合色细碎洒金桃花纹长衣,鬓边的厚金红玛瑙簪子闪着珠光,轻笑着对荣澜语道:“听说那四锦时是你卖的?可是赚了不少?怎么不拿一箱过来让我瞧瞧。”
    如今相处熟了,再加上荣澜语跟她已经同为正三品诰命,故而她说话也不再似从前一样端着架子。
    荣澜语笑说下回来定然带着,那通政使夫人才算有些满意,扭头恭敬对太子妃道:“您别小瞧了咱们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很是有本事呢。”
    太子妃说话轻轻柔柔的,很欣赏地看向荣澜语道:“模样生得好,又有本事,夫人很是厉害。”
    荣澜语来的时候是抱着交际的态度来的,没曾想太子妃这样好相处,怪不得以通政使夫人区区三品官的身份也请得动。
    面对这样的人,再虚伪客气就没意思。所以她笑着道:“臣妾担不上太子妃的夸赞,就是会动些小心思罢了。要是说厉害,太子妃您手里的绣活,才是一等一的厉害。”
    太子妃是先皇后钦点,所以自小就知自己的前程,故而从不抛头露面,只是苦练绣工诗书。可真正嫁了人,才发现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她心里不舒坦。
    难得遇见荣澜语慧眼识珠,一时不由得喜道:“你说说看。”
    荣澜语开了多年绸缎铺子,对很多绣纹十分了解,于是细细道:“这绣活虽然不是时下很流行的双面绣,但是反面所有针脚的方向一致,又是蓝色的,有一种波涛云纹之感。再说这颜色搭配也极好,清凉喜人,最适合夏天。”
    果然太子妃脸上更高兴了。这块手帕是她最得意的手艺,偏偏很少有人夸。
    她的脸上显出亲昵道:“周家夫人眼光真好。”
    通政使夫人正要再开口也跟着凑热闹,便听见外头一片吵嚷之声。“什么人在府门口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掐着腰问。
    可来人的回答让所有人脸色都白了。
    “有人状告郭府收受珠宝等贿.赂。”
    “郭大人下狱。”
    “皇帝有令。”
    “围住郭府,任何人不得入,不得出。”
    “生死不管。”
    “直至查明朝廷内所有牵连官员为止。”
    ……
    心跳得要涌出胸口,通政使夫人连话都听不全了。她耳边嗡嗡作响,又听见外头的刀兵之声,之后就听太子妃垂眸道:“坏了,朝廷查事,至少要月余。也就是说……”
    通政使夫人跌坐在椅子上,脸上一点血色都不见。“府里的吃食,只够两三天。”
    “那些奴才……定然要闹事……”
    “这,怎么这么突然。”
    太子妃趁机拉了荣澜语的手,起身摆出威严,冷声道:“陛下知不知道郭府里还有客人?难道父皇要我和我腹中的孩儿为郭府一起陪葬吗?”
    “陛下有旨,客随主便。”
    ……
    太子妃愣在那。
    她了解父皇的性子。最恨这些贪官污吏。
    而且在他眼里,什么亲情血脉都是不要紧的。且不说当今继后已经诞下得宠的麟儿,光说当年皇帝登基之时,脚下就踩了多少兄弟的白骨。
    “周大人有令,府中之人不可违抗,不可想法子出入,否则遵帝令,杀无赦。”
    “周大人?”太子妃忽然抬眸看向荣澜语。
    荣澜语莫名心念一定,反握住太子妃道:“寒执不会徇私,但也不会放弃你我。”
    她有这个底气。
    太子妃随着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外头,周寒执刚刚知晓荣澜语也在郭府。
    大伙都知道周寒执将他那夫人捧成了掌上明珠。所以眼下大伙谁都想看热闹,都想瞧瞧周寒执在皇命和女人之间会选哪个。
    甚至有一大半的人都觉得周寒执会选择夫人。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周寒执像是没听见这个消息一般,神色如常地给众人安排值守的位置和彼此交班的时辰。
    一板一眼。
    三品大员叱咤风云的风采展露无疑。
    大伙不敢不遵命,但心里却看得明白。看来这人也不像传说中那么疼夫人。
    果然,患难见真情。
    众人渐渐散开,按照周寒执的安排轮值。
    谁也没注意到,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周寒执便将看守之责交给了大理寺少卿,自己则孤身一人进宫面圣。
    皇帝正在用晚膳,听说周寒执来了,随口便叫人进来。
    “禀陛下,臣求进郭府。”周寒执开门见山。
    “什么意思?”皇帝不明白。
    “陛下不许郭府之人外出,臣不敢违抗圣命。但臣的爱妻亦在郭府,臣必须要进去陪她。”周寒执的语气十分坚定。
    旁边的老太监适时凑过来道:“陛下,是有两个人在郭府里头。还有一个是太子妃。”
    “太子妃?”皇帝擦擦嘴,但很快将那块帕子扔到一边:“太子妃也不成。为以儆效尤,朕已经放出话去,囚禁郭府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出。朕要让群臣看看,我大盛治贪,谁也不是例外。太子妃…谁让她与臣子家眷来往的?”
    听见皇帝这话音,老太监不敢再劝。要是再劝,非但救不了太子妃,恐怕还落得埋怨。他看了一眼周寒执,心道老奴帮不了你了。
    可周寒执跪在那,直挺如松,几乎把不达目的不罢休写在了脸上。
    老太监吓坏了,这么多年,谁也不敢把这一套搬到皇上面前来呀。他冲着周寒执不停地使眼色,可周寒执满脸写着担忧,根本没有畏惧。
    皇帝吃了两根笋子,瞧着他还在那跪着,不由得嗤笑:“一个女人罢了。太子还没来求,你先来了,像什么话。”
    “臣不敢与太子相提并论。”周寒执跪得纹丝不动。
    皇帝撂下筷子,淡淡看着周寒执。
    殿内的气氛顿时一片肃杀。连皇帝跟前的老太监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周寒执的脊背不弯,意志不改。
    皇帝不耐烦了,摆摆手道:“你要是不珍惜你的官帽,就尽管进去。只不过朕要提醒你,一旦进去,就是与罪臣为伍,将来再别做官了。”
    下头的人果然没有动静了。
    皇帝便跟身边的老太监笑:“瞧瞧,也就这点本事。”
    那老太监不敢抬头,低声道:“陛下……您往地上瞧。”
    皇帝抬脸看去。
    见那黄地雪山狮子马鞍软毯上,静静立着一顶乌沙官帽。
    正三品的官帽。
    天下之人无不向往的一顶官帽。
    ……
    “作死。”皇帝骂了一声。
    可老太监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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