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就问是谁让我来的。我说是协领夫人和老太爷商量的,夫人也大大方方同意了。听到这,大人火气就窜上来了,说了那些话,踹了门就走了。”
    听完这话,众人面面相觑。
    荣澜语头一个叹道:“看来是我好心办错事了。”
    “大人不想纳妾?”清韵也有些雀跃,旋即又吐槽道:“可即便不想纳妾,好好说就是了,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荣澜语定睛瞧了瞧清韵手上的请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她站起身,顾不得安慰秋浓,拉着清韵道:“给我换衣裳,我要去赏心楼找周寒执。”
    第29章 牵手
    藏青色的轿帘下头, 一张清丽姣好的面孔正细细打量着外头林立的酒楼。忽然拐角处一家小摊跃入眼帘,荣澜语赶紧道:“宋虎,就在这停下, 我在这等大人。”
    “您不进去了?”宋虎问。
    荣澜语摇头:“今日不知是什么人与大人一道吃酒,我不方便进去。你找个地方停下马车, 再找找周平,他不会远走, 肯定在附近。”
    “好, 那您就坐这。一会无论找不找得到, 我都过来陪着您。现下天黑了, 乱七八糟的人多着呢。”宋虎嘱咐道。
    荣澜语嗯了一声, 走到小摊前头,果然见到还是那位卖面老人被笼罩在炊烟里头。此刻已经是秋分之后, 天气一点都不暖和,好在这小摊摆在避风处, 四处都是高高大大的酒楼,总算能挡些风。
    裹着厚厚的披风, 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她抱着软垫放在油亮的木椅上, 像周寒执一样喊道:“师傅,先来一碗热汤,不要面。”
    “得嘞。”那绑着汗巾的老者连连点头, 又笑道:“我认得这位夫人, 您是周大人的家眷吧?”
    荣澜语有些诧异, 吐着舌头道:“师傅的记性真好。”
    卖面师傅笑得和蔼:“怎么能记不住呢?周寒执在我这吃了两三年的面了。可他只带过一个人来吃面,长得又跟天仙似的,我怎么能记不住?”
    荣澜语被他夸得有些羞赧。但卖面老人的年岁实在不小,被这样的长辈夸着, 心里只有温暖。
    “您要卖到什么时辰?”
    “天冷咯,站不住咯。”老人熟练地用勺子舀起一碗热汤,加了胡椒粉和葱花在里头,笑道:“等你接到你家相公再说。”
    荣澜语垂下眼眸,双手捧在汤碗上,小声道:“我是有事找他。”
    老人嗤笑。“吵架了吧?”
    荣澜语瞪大眼睛看他,他笑得越发厉害,又端了一碗面给远处一桌的客人,才回来道:“小两口过日子,不吵架就奇怪了。越吵架,感情才能越好。我是过来人,你听我的,准没错。”
    荣澜语觉得他误会了自己和周寒执的关系,却又不好开口解释,只好把注意力都转移到眼前的这碗热汤上。
    热汤飘着油花,和那碗吃得热汤面比起来,只差了里头的一坨面条。
    老人又端来一块点心放在旁边,也坐下来道:“我晚上也没用膳,正好胡乱吃一些。”
    荣澜语瞧着老人,心里莫名觉得亲近。似乎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大概父亲流放的情景,也与眼前老人每日的境遇差不多吧。
    她鼻尖一酸,赶紧捧着热汤喝起来。
    却不知老人瞧着她,也像看自家闺女似的,不由笑道:“说说?因为什么事生气了?”
    荣澜语动动嘴唇,觉得大庭广众议论自家的事不太好,可见周围吵吵闹闹,其实根本没人瞧着她们,便轻声道:“府里多了一位妾室,他摔了门就走了。”
    “哈哈哈哈哈。”老人笑得胡子都抖起来。
    “您笑什么?”荣澜语又羞又急。
    老人一口将盘子里的点心吃尽,又干了一碗热汤道:“小姑娘,你住在人家心尖上呢。这个节骨眼,你张罗给人家纳妾,人家怎么能高兴啊?你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你心里不在意他吗?”
    “可我们……”荣澜语急道:“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根本……”
    “我都说了,我是过来人。”老人收拾了自己的盘子碗,不再跟荣澜语说话,噙着笑意又去忙活开了。
    留下荣澜语一个人怔怔地对着眼前的半碗汤发呆。
    戊时刚过,周寒执与一伙人作别,一人照例往小摊的位置走。
    连周平都习惯了主子每每饮酒后都要过来喝上一碗热汤,或是吃上一碗面。也不知是酒楼里的饭菜不好吃,还是跟那些人用膳,根本吃不好。
    出了门的周寒执紧了紧衣领。今日的秋风格外冷,像是在昭告冬的来临。
    卖面的师傅早已换上了厚厚的袄子,可他身边那桌的小姑娘却不知为何就穿了一件银鼠披风。
    周寒执略瞥了一眼就准备绕到另一桌,周平却扯着他的袖子道:“大人呐,那是夫人吗?”
    周寒执抬眸,正好看见荣澜语抬眸,一脸惊喜地望向自己。
    像被泉水洗过一般似的,她的笑意那么透亮。
    “周大人,我们一块用膳,可好?”
    这个场景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它在周府已经出现过多次。陌生的是,今天这句话出现在了这个小摊边上。
    往日一人吃面的场景与眼前的场景交叠,让周寒执有些失神。
    旁边的卖面师傅就笑道:“周大人,你这位家眷可是等了你快两个时辰了。再不坐下吃一口热的,只怕都要冻坏了。”
    其实并没有冻坏,荣澜语是靠着热热的炉子坐着的,桌上的热汤也没断过。
    周寒执的眉心却蹙了蹙,如数日前的那个夜晚一般说道:“两碗汤面,一份牛肉。”
    荣澜语笑了笑,望着对面的周寒执道:“你是不是有好事告诉我?是宁哥儿的事?”
    周寒执莫名不耐,从身上脱下外袍扔在荣澜语头上道:“那你倒是也给我说件好事听听?”
    荣澜语从他大大的衣裳里钻出来,蹙眉正要说不冷,但见周寒执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就咽下了话茬,乖乖把衣裳披好道:“你为了秋浓的事生气?”
    周寒执懒懒笑,又摇头道:“我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荣澜语也起了火气,从厚厚的外袍里挣出来,直了腰板道:“你让我怎么想呢?从盛京城里头看,哪个当官的不纳妾?这是人之常理,官之习惯。从你们周府的绵延上看,老爷子盼着能有人给你生个孩子传宗接代,盼得双眼都冒星星了。你姨母就不提了,可娘亲还在天上看着呢。我自认能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可有些事,我真是做不到。”
    “周寒执,我是你的妻子,虽然咱们半点感情都没有,往后也未必能像人家一样恩爱,可我要对得起你的父亲母亲,对得起你们周家。也要对得起你。二姐夫纳妾,好好的书生,乐得像弥勒佛似的,眉眼都开了。我就想你也该乐意吧,又怎么会不喜欢……”
    荣澜语跟撒气似的说了这么多,对面的周寒执反而眉心散了散。
    大手重新择了一双筷子,语气冷淡道:“一会看盛京城,一会看周府,你怎么就不看看你自己呢?”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坐着呢。”周寒执笑。
    “我怎么没想我自己。我就是想了我自己,才把她放到花房去。花房是什么地方,是园子旁边,那是离我最远的地方,我不想瞧见她。”荣澜语气得鼓着腮说道。
    “这就对了。”周寒执颔首。“可你做得还不够。你要把她撵出府去,这样才是彻底瞧不见。”
    荣澜语怔了怔,回过味就笑,反问:“你不生气了?”
    周寒执瞧着眼前的两碗面,淡淡一笑。
    “为什么喝了酒就要过来吃面?”荣澜语不明白。
    周寒执瞧着碗里的油花,默然许久,才道:“母亲来盛京的第一年,我还没拿到官职的时候。我指着赏心楼说,拿到俸禄,第一件事就是请母亲吃饭。母亲摇头,指着这小摊说,吃碗面就行了。”
    气氛忽然冷下来。
    周寒执舒了一口气,看向荣澜语道:“可你知道吗?母亲什么都没吃到。第二天早上,我家的一处庄子出了事,母亲饿着肚子出了门……”
    他没再说下去,荣澜语已经心疼得不行。
    周寒执反而笑她:“你的眼圈怎么红了?你又没见过我母亲。”
    荣澜语拿帕子擦了眼,别扭着说没有。这会,周寒执又扯过被她抱在怀里的外袍,替她裹在了身上。
    “走吧。”二人吃过面,周寒执道。
    “不坐马车了?”荣澜语问。
    周寒执点头。“不想坐马车。”
    “那我们走回去。”荣澜语毫不犹豫道。
    两件披风都裹在荣澜语身上,衬得她小小的身子总算丰腴了不少。可跟周寒执颀长挺拔的身躯相比,她依然像个小孩子似的。
    二人并肩走着,荣澜语便央:“秋浓的事怎么办?”
    周寒执嗤笑:“是你自己要把人留下的,你自己想。”
    荣澜语就别扭起来,磨磨蹭蹭地不肯快走。周寒执又气又恨,拿手戳着她的眉心道:“这会想到我了?安排荣安宁去尚文阁的时候,怎么还求外人呢?”
    “你又不认识翰林院的人。”荣澜语呐呐道。
    可眼前的男人很快甩了一张文书给她,冷冰冰道:“这是入学文书,三日内准备好东西,让荣安宁搬过去。”
    荣澜语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双眼冒着星星道:“真的?”她又翻开那张文书认真看,果然见下头有印章,真真错不了。
    她高兴地一把扯住了周寒执的袖子,兴奋道:“大人怎么这么厉害!快告诉我,怎么做到的?”
    周寒执被她扯住袖子,整个人感受到往下坠的力量,不由得蹙蹙眉,把她的手从袖子上掰下去,淡然道:“还要多谢你二姐夫。”
    荣澜语的手被挪下来,不由得有些羞赧。她是得意忘形,却没想到周寒执的界限这样分明,一时不由得有些讪讪。
    可没等多想,那只大手已经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把她的小手捏在手心里,懒懒道:“路不好走。”
    荣澜语唔了一声,又缩了一下手,但随即身子便一歪,右脚顺着地面上的坑滑下去。她才要惊呼,整个人却已经被周寒执托起来。
    “说了路不好走。”他语气不耐地看着她站稳,又松开了手。
    荣澜语愈发讪讪地垂下头,呐呐道:“那你也不能碰我呀,没道理。”
    周寒执却没听着,自顾自地往前走,又说起荣安宁的事。“你二姐夫的策论,找了不少尚文阁的代笔。可代笔一事,本就违犯大盛律例。此事若真事发,谁都免不了责罚。这事的证据落在了我手里,我当人情送给了翰林院。翰林院投桃报李,允了你弟弟入学。”
    荣澜语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这件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办的时候一定也费了不少心思。她心里热乎,不知不觉便又扯上他的袖子,低低道:“多谢了你呀。”
    周寒执觉得自己的衣裳又往下坠去。
    他叹口气,反问道:“这会秋浓的事,你能不能办?”
    荣澜语像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周寒执被逗笑,又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道:“你放心,我爹那,我自有应付的法子,你不用在意。”
    荣澜语本想挣开手,可自己冰冷的手指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实在舒服极了。她一时不舍得,索性任由他抓着,又继续道:“二姐夫请代笔的事,参议大人知不知道?”
    周寒执的脚步滞了滞,反问:“你想让参议大人知道?”
    荣澜语略略思量一番,便摇头道:“二姐夫这件事做得不对。但我却不觉得,咱们该是跟参议大人泄密的那个人。你去泄密,若参议大人以为真,会觉得你是告密小人,动机不纯。若参议大人不信,我们就是枉做小人。”
    周寒执点点头,笑了笑。
    “有什么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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