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眼前一晃,见那香囊上绣了几丛花草,针脚齐整,绣法精妙,竟不比齐府请的绣娘差多少,不由地一愣。
    云岚偷眼瞧他,见祁垣目露惊叹,这才道:以前府上不是给大姐姐请过一位绣娘吗?我跟着偷学了一些。这两年父亲不在,大房克扣的愈发厉害,所以我便偷偷做了些绣品,让忍冬拿去卖了贴补家用。
    祁垣重生回来不过月余,自己做香丸赚了一笔,去国子监读书又管吃管住,尚未体会到原身的艰难。现在一算,彭氏那一两银子就远远不够花的,估计云岚没少贴补。而送自己的那瓶蔷薇水,恐怕也是她做绣品换的钱。
    他心中一暖,再想云岚平时的样子,估计也是一直隐瞒下来,偷偷摸摸的攒些小钱,又有些心疼。
    以后用钱的时候找我,大哥我多做些香丸就出来了。祁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严肃道,做绣品太伤眼睛,你别做了。
    做绣品的确伤眼睛,云岚又要瞒着别人,很多时候都是熬夜做。只是以前祁垣对她要求很是严厉,整日让她按闺范闺训循规蹈矩的来,很不待见她那些小动作,像今天这样拍着胸脯给她当靠山,更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心里高兴,又为有这样一个好哥哥感动,等祁垣说完,忙笑盈盈道:大哥做香丸就不也耽误工夫吗,更何况你还要准备应试,从国子监里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她说完站起,指着祁垣屋里摆放的几包香料,道,我是想着,我们兄妹俩何不一块做个买卖?
    祁垣咦了一声,挑眉看她:说来听听。
    云岚道:端午的时候香包绣袋最是紧俏,但若只是卖香包,恐怕价钱也上不去,不如大哥帮我选些料放进去。
    端午的香包里一般放置的都是白芷、川穹、岑草、排草、冰片、甘松等物,用来驱恶辟邪,求吉祈福。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佩戴,并会向寺庙敬奉香包,只不过敬奉寺庙的香包寓意西方净土,跟人们佩戴的原料花纹都不相同。
    祁垣还以为只有自己在打端午节的主意,没想到云岚也动了心思,这个提议倒是真不错。
    云岚笑道:我是打算多做几样,放上料也好卖一些,只是我对香料不太懂,倒没想到大哥突然精通此道了。
    祁垣笑着打哈哈:我读了那么多书呢。说完想想,也觉得好,在一旁补充道,那你可以做两样香囊,一样是寓意吉祥的梅、菊、荷、桃之类,然后我做些花香香粉,梅花香囊就放梅香,荷花香囊就放芙蕖香,只要不遮盖住辟邪的中药味便可。
    这倒是好主意!云岚高兴地拍起手来,问他,你会做几样花香?
    但凡你绣的出来的,我都会做。祁垣得意洋洋道,再者,你再做些小猴小兔和小老虎的香包,我再做些果香的香丸给你,这种小孩最喜欢。小孩的东西最好赚钱,这种可以多做一些。
    兄妹俩一拍即合,云岚当即让虎伏翻出纸笔,画了几张花样,跟祁垣商定好做哪几种。
    如此一来,昨天的香料倒不必全做成香丸窖藏了。云岚那边有个空着的小衣箱,让丫鬟拿东西装了不少甘松、川穹、岑草之类必用的香料回去,帮祁垣存放起来。
    祁垣等她走远,也不敢在家中久待,跟虎伏各自忙开,这边炼蜜那边炒料,才过正午,东西已经消耗七七八八了。
    俩人用瓷罐把香丸装好,因怕最近雨水多,便在祁垣的房里找了个地方,刨坑埋了进去。祁垣心里还惦记着后天的考试,也不敢在家吃饭,匆匆回国子监了。
    徐瑨这天也没去学堂。
    祁垣前一天给他出了大难题,以至于他一宿没能安睡。那种事情对他来说还很陌生,他实在不好答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若让他眼睁睁看着祁垣去求方成和那更是不可能。
    祁垣这人虽然有些散漫任性,不听招呼,又嘴尖舌巧,调皮爱闹,但那都是小孩心性,他本质仍是个纯真可爱的少年。方成和既然年长他几岁,就应该好生照拂,时时呵护才是,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一想那天方成和和阮鸿的作为,再想阮鸿竟然哄骗祁垣找自己,徐瑨就觉得气血上涌。祁垣幸亏遇到的是自己,倘若碰上个心地坏的,以后要如何立身?
    徐瑨越想越气,不太想理那俩人,但再一琢磨,总要知道祁垣嘴里的帮忙是怎么回事,才好决定怎么办。这件事上少不了还是得问阮鸿。
    阮鸿才从教官那打听了考题回来,便听人说率性堂的徐公子来过,约他在射圃见面。他心下纳闷,也没回学堂,摇着折扇溜溜达达去了国子监西侧的射圃,果真看到哪里站着一个人,身形修长,挺拔而立。
    阮鸿更觉惊奇,哈哈笑道:难得,子敬兄竟然会想着找我。怎么,没取箭吗?
    徐瑨负手而立,淡淡看他一眼:没有,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情。
    阮鸿心里惦记着才问出来的考题,便没注意到徐瑨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徐瑨刚刚已经做了半天的准备,这种事情虽羞于启齿,但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决定了要问,便不会扭捏作态。
    徐瑨强行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问阮鸿:慎之兄可还记得那泽兰替罪之事?
    那个美艳的少年声伎?阮鸿回过神,点了点头,自然记得,那案子不是破了吗?
    是。徐瑨道,我是有些细微的地方,不太清楚,想讨教一二。
    他说到这忍不住偏开了头,虽强自掩饰,但还是脸红了一些。阮鸿是风月场里见惯了的,顿时明白了过来。
    是问那个吧!阮鸿心下惊奇,暗想真不出子敬兄也这么风骚,嘴上却笑嘻嘻道,这有什么,谁家公子不风流?徐兄问我可真问对人了!
    徐瑨一愣,抬眸看去。
    阮鸿也有些不好意思,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挡住脸,凑过来嘿嘿笑道:我可是才得了一本妙书,乃前代骚人所作的奇书!还没看多少,先借给你看看。
    徐瑨愣了下,突然想起那天他跟方成和讨论的内容,忙摆手:我不是问你借那个看的,我对看画没什么兴趣。
    阮鸿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什么画不画的,这本可是正正经经的书,没什么画。
    徐瑨迟疑了一下,他本来是想请教阮鸿那种忙怎么帮的,但这会儿一想,既然是那种事情,恐怕大家都是羞于启齿的。若是有书本指导,倒也可以。
    阮鸿看他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让徐瑨随他回号房里取。
    徐瑨还是不放心,拿到书后翻了一下,见内封题如意君传,后面也正经有序,忍不住又吞吞吐吐地问:这个,那个互相帮忙的,都有吗?
    阮鸿连连点头:应有尽有,放心看便是。说完又一凛,拉着徐瑨暗暗嘱咐,子敬兄万万要藏好,可别让监丞给搜去了。
    徐瑨应下,这下也没了心思去别处,当即捧着回自己的号房去了。
    阮鸿目送他走远,见他直奔号房,不觉又惊又叹,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一个个的,越看着像正人君子的,竟越是急色,方成和那处处要占便宜的德行已经够让自己意外了,没想到今天的徐子敬更厉害
    现在书本在徐瑨那,自己倒是不用担心被监丞发现了,可以安心准备考试。阮鸿赶紧乐滋滋地回学堂,先把考试题目给默下来。
    这边徐瑨捧了书本回去,才看开头便觉不妥,然而心底惦记着要查的帮忙一事,只得面红耳臊地从头浏览一遍。
    祁垣中午回去,早早找司业销了假,不等吃东西,又跑去找阮鸿问考题。
    阮鸿正跟方成和磨好话,让他早点写完自己好默几遍。这会儿祁垣来问,他先偷偷把考题给了,这才好奇道:你找谁帮忙?可别走漏了风声。
    祁垣笑嘻嘻道:没找旁人,找的徐公子。
    阮鸿唔了一声,心想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徐瑨也会给人代笔?不过自己没早出看来的事情多了,以前打死也不会想到徐瑨会跟自己借那种书。
    他仍处在震惊之中,见祁垣揣好纸条就要往号房跑,赶紧一把把人拉住了徐瑨才拿了神书回去研究,祁垣现在过去,万一撞见了什么多不好。
    祁垣身上熏的都是柴火和香料味,着急回去换衣服,见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干嘛不让我回去?
    监丞今天查号房呢。阮鸿撒谎道,你也不差这半天了,先过来背书。他说完又吆喝方成和:是吧,方兄?祁小弟是不是该背书了?
    是。方成和头都没回,淡淡道:你也该练字了,一人一幅,练完再回。
    阮鸿:他忍不住发牢骚,但见祁垣看着自己,只得也拿出字帖。
    俩人都是偷懒偷惯了的,祁垣前阵子让徐瑨帮忙临字,自己许久没有动笔了,这一下午便临的漏洞百出,被方成和圈了好多字出来。错字改好,再吃完饭回去,天都要黑了。
    三人一块走着回号房。祁垣累的够呛,一路上不停埋怨,阮鸿在一旁帮腔。方成和面无表情地在前面走,直到几人进了退省门,祁垣往另一边走了,他才转过头眯着眼打量阮鸿。
    阮鸿被瞧地心里发虚,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想了想自己这两天也没干什么,又重新来了底气,瞪着眼问:干什么,这眼神看着我?
    方成和笑笑,颇有些不怀好意地问:慎之可知这退省门是何意?
    阮鸿;他警惕地斜眼瞅瞅门上的三个字,又瞅瞅方成和,不敢答话。
    方成和嘴角噙着笑,温和道:看把你吓的,退省门,退而自省之意啊
    阮鸿:
    哦,挺好的。阮鸿眨了下眼,自觉回道,我这两天没什么要自省的。他因为有求于方成和,这两天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干。
    是吗?方成和笑呵呵地凑过来,却是勾着他的脖子,压低声问,那你为什么不让祁贤弟回号房?
    阮鸿:?!
    说说,方成和道,徐子敬在号房干什么呢?这么怕让人看见?
    我不知道!阮鸿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声音顿了一下,又悄悄低下去,我就是给了他一本书
    什么书?
    阮鸿嘿嘿笑:前代骚人所作的神书
    如意君传?方成和纳闷,你从哪儿得的?
    我阮鸿回神,大叫起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此书才被送到他手中,国子监里看过的肯定不超过三个人。而且方成和这意思,是早就看过了?
    阮鸿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另一边的徐瑨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下午至看过那书之后后悔不迭,那上面对床笫之事的描写,从对话动作到神态,过于细致,他虽匆匆把书撇开,但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在脑海中替代上了祁垣和自己,所以直到现在,满脑子还是各种不宜的画面。
    这种事他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再一想,祁垣毕竟年幼,大概是受这种艳书影响,才过早贪欲,误入歧途,他此时作为同舍好友,哪怕多费些心思,也应该教导祁垣回归正途才是。
    徐瑨暗暗琢磨了半下午,终于等到祁垣回来,俩人才一对视,他便忍不住先红了脸。
    幸好天色昏暗,祁垣进门后便嚷嚷着去换干净衣物,没注意到他的别扭。
    徐瑨只得继续暗暗给自己做些暗示,然而不知道是祁垣身上的香味太浓,还是少年的身体一举一动都有着别样风情,他竟不自觉地追着祁垣的背影看,等到回神,整个人更是轰的一下,全身都燥热起来。
    祁垣匆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回身点了灯,找徐瑨说话。
    徐瑨的脸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祁垣有些意外,关心地凑过来问:徐公子怎么出汗了?是这里面太热了吗?
    徐瑨抬眸看他一眼,却道:祁公子请坐,徐某有事相商。
    祁垣看他似乎有心事的样子,便乖巧坐下,瞪大眼看着他。
    徐瑨仍觉羞臊,眼波转开,却问:祁公子可知道如意君?
    他实在没有勇气直接开口叹男女或者男男之事,只得委婉一些,先看看祁垣的态度。
    祁垣愣了下,似乎回想了一下,却道:如意君啊,我知道啊!
    徐瑨一怔,看了祁垣一眼。
    祁垣的眼睛却十分澄澈,带着笑意。
    不就是坡翁的故事吗?祁垣嘻嘻笑道,我听我爹讲过。
    徐瑨大惊:你爹讲过?!
    对啊。王安石三难苏学士嘛,我早就听过啦。京城何家家主喜爱坡翁,齐老爹挺瞧不上何家家主,认为他附庸风雅,所以平日里也给祁垣讲些苏东坡的小趣事。也就是这些时候,祁垣才不会乱跑,他爹也不会气他不成器。
    苏东坡想考察王安石,从他的书橱里抽了本书,问王安石如意君安乐否?是什么典故,王安石答妾已啖之矣。祁垣摇头晃脑地说完,见徐瑨一脸茫然,反倒是诧异道,徐公子不知道吗?
    徐瑨还真是没听说过,心想薛敖曹哪来的妾?那本书没有写啊!
    祁垣看他似乎真的想不起的样子,心中难得得意一回,拍着大腿道:哎呀,就汉末全书里的小故事呀!一个狐狸洞里有俩狐狸精,撸了个男的回去,天天求欢,还给那男的取外号如意君。有一天大狐狸出去打吃的,小狐狸留下跟如意君玩,如意君没让她满意,小狐狸就把他给吃了
    徐瑨懵了一下,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祁垣嘿嘿笑道:后来大狐狸回来了,问如意君安乐否?,小狐狸说妾已啖之矣。大狐狸就恼了,俩狐狸开始打架,满山头的边打边骂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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