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衣裳,你是要打扮打扮么?”夏蒹跟在他身边,想也没想习惯性打趣道。
    “打扮,”裴观烛微微歪了下头,浅浅笑起来,“算吗?”
    少年从柜门里拿出一件雪色圆领衣裳,和底下一双银靴,夏蒹才明白过来,他说回来换衣裳不是为了打扮,而是因为继母去世,一定要穿白,但又不能全白,所以少年的衣裳领口有绣着金丝线,胸口处还绣有林鸟嬉戏图。
    少年弯下腰,利落将外头的衣裳脱了,露出劲瘦的腰身。
    晃眼的白,夏蒹赶紧侧过视线,不去看他。
    “好了。”
    夏蒹听到他说话,抬起眼睛,少年捋着被衣领压进去的头发,墨发寸寸缕缕掉到腰后,有些凌乱了,他指尖往上,松开猩红发带,对镜重新捋好。
    夏蒹看着他背过身捋头发的模样,忽然很想过去帮他,指尖微颤间,少年的发带已经利落绑好。
    “咱们走吧。”裴观烛弯起眼道。
    “好。”夏蒹点了下头,和他一起出了裴府。
    ……
    进宫路不远不近,但一路也需要乘坐小轿。
    小轿不比马车平稳,夏蒹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坐在小轿里,七拐八绕过了宫门,车帘始终放下来,漫长的路,临到听见前头传来句又细又长的男声在吆喝着什么,还没来及撩开帘子瞧瞧,小轿便停了下来,一只苍白的手搴开车帘探了进来。
    “夏蒹。”
    轿外人声轻,夏蒹眨了下眼,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弯腰出了小轿。
    “再往前走不远,便能到贵妃宫中。”
    皇宫内气派森严,到处都有值守,夏蒹不敢乱看,这里的皇宫和夏蒹上辈子在北京见过的不太相似,但又处处都差不太多,只平白让她一下轿子便闭了嘴,一声不吭,连脸都不大敢抬起来的被裴观烛牵着往前走。
    真让人有压力。
    夏蒹不是太喜欢这地方。
    少年的身影背着光,不管路过宫人目光,紧紧牵着她的手,夏蒹看着,小跑两步跟到裴观烛身边。
    一直到穿过数座弯弯绕绕的拱门,开始陆陆续续有遇到的宫女下人看见裴观烛会停下来行礼问好,每当她们注意到二人紧紧相牵的手时,都会不受控制的看一眼夏蒹。
    但少年始终都没有松开紧紧相牵的手。
    “有些没意思吧?”裴观烛偏过头看向她,眼角稍眯,“很快便到了,夏蒹稍微再忍一忍哦。”
    “好。”夏蒹看着他,点了下头。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感觉无聊或没意思。
    但被裴观烛这样温声表达关心,其实让她感觉心情莫名很好。
    二人脚步最终停在一处宫殿前,夏蒹抬起眼,宫殿辉煌气派,门口种满了艳色牡丹,红壁金顶添满了琉璃砖瓦,阳光一照,闪闪发着亮,门口各站数位宫人,见到裴观烛和她,一个两个弯腰行礼。
    “给裴大公子,夏姑娘请安。”
    “好。”裴观烛微微笑着点头应声,夏蒹没想到这些宫人会知道她是谁,有些不大自在的被裴观烛牵着进了殿内。
    一进店内,先闻到的,竟然是极为浓郁的檀香。
    夏蒹脚步微顿,将头垂下来,根本不敢乱看,生怕哪里会出了差错,只看着身边少年脚上银靴往前,最终和他一起停下,眼睛刚看过去,便听女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镜奴来了。”
    “是,镜奴给姨母请安。”
    “嗯,快起来吧。”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夏蒹端端正正按照裴观烛和她说过的话术跟行礼方式,对在她跟前不远的贵妃请安行礼。
    却迟迟没听见对面女人回话。
    直到一声清脆磕碰声响起,女人温柔至极的声音才道,“镜奴,快上前来让姨母看看你的伤。”
    夏蒹微顿。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
    夏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被这位贵妃娘娘忽略了。
    她身子稍僵,却没太当回事儿,也没觉得尴尬,反正她进宫来也只是为陪着裴观烛,要他放心而已,感受到这位贵妃娘娘不太喜欢自己,又听到她说要裴观烛上前,夏蒹忍不住松了和裴观烛相牵的手。
    “不必,姨母,我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少年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回牵住她的手,“还有姨母,这是夏蒹,您答应我的可不要忘记。”
    女人的视线探过来。
    夏蒹呼吸一窒,抬起眼皮,这才看清楚了这位贵妃娘娘的相貌。
    光是一眼,夏蒹脑海里便只剩下了一句描绘美的话语。
    国色天香。
    女人穿着一身繁复宫装,杏色蜀锦绣着大片大片的梅花纹路垂在身下,映衬她肤色极为白皙,却并不是裴观烛的那种森然冷白,而是白的像块暖玉般,看着让人觉得舒服的白。
    但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夏蒹心中却蓦的升起一股极为怪异的熟悉感。
    女人的这张脸,和裴观烛,还有裴观烛母亲宋夫人的都极为相像。
    她们家都是这样内勾外翘的凤眸,里头瞳仁儿黑的纯粹,但女人这双有些不同,如果说裴观烛的母亲双眼泛着股沉沉死气,那么女人这双眼就像是生来便会勾人的,一颦一笑,美到动人心魄。
    “她便是夏蒹呀。”
    娴昌招了招手,修剪的细长圆润的指甲在日头下也显得极为美丽,有宫人拿了小垫来放到坐塌上,夏蒹跟着裴观烛,坐在他的身边。
    “是啊。”裴观烛道。
    “你坐过来,要本宫好好看看。”娴昌面向夏蒹道。
    夏蒹微微抿唇,应了声嗯,跪坐到贵妃娘娘身前。
    她不大敢抬头,一眼便看到女人袒露而出的,胸膛上方柔软而白皙的肉,女人挥袖过来,抚摸过她的眉眼,带过来一片染着檀香的脂粉味。
    “抬起眼。”
    夏蒹听她的话,对上娴昌的眼睛。
    娴昌盯着她看了片晌,转头对裴观烛笑,“是个好姑娘,看着眼神都泛着伶俐,一瞧便知是个聪慧的。”
    “今年多大了?”
    “回贵妃娘娘的话,民女今年十七。”
    “好岁数,”娴昌的手覆上她的手,女人并不干瘦,就连手都覆上一层白皙的软肉,“本宫当年入王府也是十七,日子转眼便过。”
    第88章 未死之蝉
    女人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夏蒹鲜少与这样的女人有所亲近,她的世界十分单一,也并不是多讨亲戚喜欢的孩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回什么了。
    “好孩子,会无聊吗?”她说话很多地方都给她一种莫名熟悉,夏蒹看着她抬起指甲,两下挥动,旁侧宫女过来,她倾身过去耳语几句,没一会儿宫女便带着几个人端了几盘新鲜水果和糕点热茶进来,端到茶桌上。
    “过去吃些自己想吃的解解闷,”娴昌轻轻拍抚两下她后背,细长如勾的眸子笑弯了看着她,“我宫里也没有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孩子,怕你待着要无聊呢。”
    “没事。”夏蒹摇了下头,听着她的话,不大自在的坐了回去,拿小叉取了块西瓜咬进嘴里。
    西瓜的水分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夏蒹牙齿嚼着,看裴观烛和娴昌贵妃下棋,她不大懂,没一会儿便泛起困。
    下棋声交织,四面都安静,只有窗外树梢碰撞轻响的沙沙声……
    “小暑,小暑,”侧脸被一根指头点了点,夏蒹身子一顿,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倒在了裴观烛肩膀上,而自雪亮窗棂外透出的日头,已变成了橙黄色的黄昏。
    暖橘色lulu桜ん坊的光映在少年面上,浅浅渡上一层流畅柔和的轮廓,他指尖扣着黑子,坐姿端正,如珠如玉,圆领锦袍上绣着的金丝线泛着细小的亮。
    “是不是困了?”
    他声音里带着的爱怜,听得人忍不住想要将脸往他身上蹭。
    夏蒹留意到对面探过来的视线,没太好意思看回去,“有些,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好意思……”
    她说着话,直起身子,用力擦了两下嘴角,生怕在睡梦中有不雅的情况出现。
    虽然在这种地方睡着就已经很不雅了。
    夏蒹是个不太熬得住夜的,而且贵妃宫中燃着股让她觉得极为安心的檀香味,那是裴观烛身上的味道,每次闻到,不管在哪里都会让她少很多紧张。
    真的熬了一整夜的少年反倒是精神抖擞,“无事,你睡过去挺久,但身子不听话,总要往后倚,我揽着你担忧你会醒,不揽你又担忧你就这样翻过去,一时间棋子都不知该如何落了。”
    他浅浅笑着,话语没有一丝怨怪之意,指尖安抚般摸了摸她面侧,“姨母,请帮夏蒹准备一下锦被和软塌吧。”
    “……锦被和软塌啊。”娴昌思忖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正要招手让宫人过来。
    “嗯,将锦被和软塌搬去我幼时留宿住过的茶室便好,太大的地方她认生,定会睡不过去,顺带麻烦红玉姐姐准备一炉熏香,就要现下宫里正燃着的这个味道,要小的,不要太浓的,搬过去送到屏风外便好。”
    夏蒹听着裴观烛给她安排,大脑混混沌沌,指尖被他的手浅浅牵扯着,叫做红玉的宫女过来请她先去里屋茶室,夏蒹看了眼裴观烛,被他亲昵的用手摸了摸脸。
    “去吧,去睡一会儿吧,那里很让人安心。”
    夏蒹看他片晌,点头说了句嗯,刚站起来,心里又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晚明不跟我一起去吗?”
    裴观烛指尖扣下黑子,抬眸微微怔愣看她片晌,才浅浅笑开。
    “好,我陪你过去,”他唇角蔓着笑,压都压不住似的牵过她的手,“姨母,我先陪夏蒹过去。”
    女人漆黑的眼珠盯着她们看了片晌,应了声好。
    夏蒹这才和裴观烛手牵手往里走。
    “夏蒹好可爱,”
    有裴观烛带路,便用不着那个红玉了,穿过主殿往后,周围的宫人全都忙着自己的事,大家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眼去注视他们。
    二人脚步穿过一寸寸橙黄色的日头。
    “在这里,一个人会觉得很害怕吧?是我考虑不周了,明明当年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感觉到害怕了。”
    “不是,”夏蒹微微皱眉,心中情绪难言,“不怪你,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弱,并没有那么害怕自己一个人。”
    “裴观烛,我想和你说一些话,但是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很矫情,特别小家子气,”夏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往前,听到身边少年声音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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