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兰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捧着茶杯在左侧椅子坐下。
    玉莺喝了口茶,把杯盏搁下,一边抚着鬓发一边环顾四周道,“你这儿不错啊,宅子亮堂,住的舒心。”
    柔兰弯眸笑,抬眼时忽然注意到女人脖颈处的青紫,倒像是被掐的,看得人心惊肉跳。
    “莺娘子,你……”她犹豫片刻,“我这儿有药酒,搽一搽会好些。”
    玉莺翘着条腿,挑眉道:“你不问我这痕迹哪来的?”
    柔兰怔了怔。
    那些痕迹很乱,又像是掐的,又像是吻痕……
    想到这里,她耳尖有些烧,收回视线。
    玉莺扬眉笑起来,一举一动风情万种,啧道:“小姑娘家还看害羞了,”说着,又端起茶杯啜了口,徐徐道:“前日我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些不识好歹的官兵,被拦了。”
    之后的事情无需多说,自然能想明白。
    官兵觉得她有嫌疑,拦下她要查,她调笑几句,拉了个兵长到角落里,事情就解决了。
    “是不是觉得我浪荡啊。”玉莺娇声笑起来。
    见小姑娘摇头,玉莺这才舒缓了脸色,同她抱怨起来:“最近这些王爷是不是吃饱了撑着的,尤其是那个庆王岑钧,居然满大街搜人,野心都放在明面上了……哎,还好有祝家啊……”
    柔兰抬眼道:“什么?”
    玉莺也不绕弯子,“祝家站在太子那边啊,肯定和庆王对着干,嗨,你一个小姑娘估摸着不知道这些……不说了。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念念。”
    玉莺红唇微撅,她容貌美艳,但眼尾纹路露了年纪,这个动作在她做起来,竟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
    她哼了声,嫉妒道:“真肉麻的名字……你爹娘肯定很疼爱你吧。”
    柔兰眼睫低下去,“嗯。”
    玉莺同她唠起嗑来,“那些王爷太子的事情你不知道,你总听说过祝家吧。”
    不知为何,玉莺提起祝家时,语气里总夹杂了些莫名的情绪。
    没等柔兰说话,玉莺便继续自顾自道:“哎,我听说前一阵子,那个谁……嘶,祝辞对吧,刚成了亲……”
    这句话还没说全,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哎呦!你怎么了啊!这茶水烫手不成,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呦!”玉莺拍着胸脯,嗔怪地看她。
    小姑娘却像是出了神,看着她,声音轻轻的。
    “祝辞成亲了?”
    “你怎么了,魂都没了一样。”玉莺皱眉,末了又自言自语道,“我没说错吧……是祝辞吧,不对,是叫祝什么来着……”
    玉莺半天想不明白,索性看着她道:“这事儿不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吗,整个东溪都知道了,就是那个、那个婚宴上所有人都被围起来搜查的那个……”
    柔兰攥紧手,她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那是……三公子祝延吧。”
    “啊对对对,就是祝延,我名字记混啦,”玉莺挥手道,“就是他,我记人名记不清楚,总是弄混。”
    “只不过,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呀……”
    玉莺媚态的眼睛探究地瞧着她。
    柔兰摇头,“方才不小心烫了手。”
    玉莺眯起眼多瞧了她几眼,倒是没说什么,起身走到屋檐下,看看外头的天气,打了个呵欠道:“行了,我也累了,我回去了。”
    见她要走,柔兰站起身,“你不留下吃饭吗?”
    玉莺恹懒地眨了眨眼,头也不回,“不吃了,我困乏得紧,回去睡觉,赶明儿还要回酒楼唱曲儿呢。”捻着绢帕的手挥了挥,“你要是想来看,不收你钱。”
    说着,便扭着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片刻之后,小满擦着手从厨房过来,“姑娘,收拾收拾差不多可以……”
    “咦,”小满发现了什么,“那个莺娘子呢?”
    柔兰轻道:“她离开了。”
    小满舒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和她坐一桌吃不下饭呢,”见她脸色不对,“姑娘,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啊?”
    “没有。”
    柔兰摇摇头,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冥冥之中,她总有莫名一种感觉,很隐约的感觉,却一直萦绕不去。
    她觉得莺娘子好似同她身边的人有关系。
    *
    玉莺从宅子出来,调转了个方向,扭头往另一边走。
    她腰肢轻摆,身段又好,风韵犹存引人注目,因此这一路走过来,便有好几个无赖靠近她,都被她不耐一推推远了。
    玉莺路过登福酒楼的时候,眼皮一掀,瞧见几个伙计还站在梯子上挂灯笼。
    头顶这一片已经悬挂了许多各色各样的灯笼,煞是好看,只是在白日不大明显。
    有游手好闲的男子见她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灯笼,胸脯因为动作鼓起来一片,不由凑近过来,想要摸她的手。
    垂涎笑着:“莺娘子,你也想要这个灯笼?听说这灯笼是祝家名下的铺子统一做的,你若是喜欢,我认识几个在祝家那些铺子干活的兄弟,也替你去要两个灯笼玩玩……”
    只是,这句话中不知是哪几个字惹恼了玉莺,她脸上扭曲的厉色一闪而过,猛地踹了那男子一脚,呸道:“谁稀罕祝家的东西!”
    说着,转头就走。
    只剩下那男子捂着要害处在原地痛叫,惹来许多人侧目。
    *
    玉莺步伐很快,人从巷子里转进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许久,她站在自己家门前,停住脚步,阴沉着脸站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里头黑漆漆的,隐约漂浮着一种莫名幽冷的香气,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屋子里并没有人。
    她也不点烛,在黑暗中一直往前走,不久后,又推开一扇门往里走,直到遇到阻碍的桌子,她才停下来。
    她的面前是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红烛,四周一片昏红。
    最上面俨然是一个牌位,上书:
    赵氏玉槿之牌位。
    玉莺面无表情地唤道:“姐姐,我来看你了。”
    第74章 “走,我们马上走……不……
    四周漂浮着一片幽冷的香, 昏红的烛被她带进来的风吹得猛烈晃动,眼看着快要熄灭,在最后一刻又重新燃起。
    玉莺的视线中在那烛火上一扫而过, 重新看向牌位。
    她妩媚的眼睛眯起, 眼尾细纹丝毫不掩姿色, 在这样的光线下依旧勾人。
    “这么多年了, 姐姐,恐怕你早就忘记了。”玉莺眼神阴沉,保养得当的手扣在桌旁, “可活着的人还记着呢, 你就这样抛下我们去了,可有想过你唯一的妹妹?”
    “姐姐, 你听见了没有, 你同我说说话……我很久没有听见过你的声音了。”玉莺缓慢说着, 忽又变得哀怨, 手上力道松了,转身靠在桌上。
    “十几年了,不, 二十多年了,祝家还是阴魂不散!你死了, 那些人却还活着, 老天当真不公!”
    因为门开着,冷风从外面吹进来, 桌上细微的灰尘被吹起, 纷纷扬于空中。
    玉莺侧身靠在桌旁,道:“不过你那好儿子倒是没给你丢脸,比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厉害多了, 听说他如今都成了祝家的掌权人呢。”
    “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喜欢那个男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会吟些没用的诗词,在认识你之前还有个孩子,你这般死心塌地跟着他干什么?到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你死的时候,那男人都赶不回来见你一面。”
    玉莺说着,满面讥讽。
    她这句话落下之后很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像是在等待人回应她。
    但,当然不会有人同她说话。这里空空荡荡,除了穿堂而过的冷风什么都没有。
    玉莺想起什么事情,若有所思道:“姐姐,你那个儿子还是个情种,哼……果然和你一模一样,认准了喜欢的人就不松手,人姑娘逃了也得给抓回来,放在身边囚着。我可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你那儿子想要个女人还真不容易,逃了一次给人抓回来,结果又逃了……”
    她这么多年在东溪可不是白混的。虽说只是个在登福酒楼唱曲儿的歌伎,可该有的人脉早便埋下了,若要说打听消息,恐怕东溪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灵通的人。
    说到这里,玉莺忽然忍俊不禁,捂嘴笑了半天,笑意才慢慢消失,恢复正常。
    她轻眯起眼睛,“不过巧的是,我听说他钟意的那姑娘脖子上有个胎记,我今儿个,还真瞧见一个脖子上有胎记的姑娘。”
    “你说会不会,是连老天都在帮你儿子?”
    “既然人都给我碰见了,我这做姨母的,也不好只在旁边光看戏不出力,既然你儿子这样出色,我也该出手帮一把。”
    说着,玉莺重新看向牌位,眼中笑意讥讽:“姐姐……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她说话的速度很慢,但说得很清晰,最后一个字落下,在凄清的屋子里留下回音,一层一层地荡出去,合着屋外的风声,显得格外瘆人。
    *
    进了十二月,离东溪灯节便越来越近,即便是柔兰这几日没怎么出门,也感觉到了邻里百姓的期待。
    其实小满叫过她几回,让她出门瞧瞧街上各色装饰,但她都没什么兴趣。
    小满偷偷去她屋子外头瞧过几回,每回都只瞧见她趴在被窝里,下巴枕着手背,不知在看什么,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偶有几次,小满去柔兰屋子里,同她说话,结果自己太能说了,唠唠叨叨说到后头,把床上一头黑发未挽的小姑娘给说睡着了。
    虽然睡着,她手里却还紧紧握着东西——一直放在身边的,几封姚二小姐派人送来的信。
    小满纳闷着看了半晌,便不由的想,姑娘心里还挂念着哥哥呢,听钱婆婆说,姑娘的哥哥还没办法回到东溪同她们团聚。
    这几日,隔壁的李大哥倒是来得勤。
    只不过基本上见不到姑娘,回回失望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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