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邵同奚语气随意,耸耸肩道,“说不定是触景生情,看见妹妹成亲,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吧。听说永州上姚家向姚二小姐提亲的人不少,但是姚二小姐一次都没露过面,每次都回绝了。”
    贺陵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也听说是这样。”
    站在贺陵身后的阿福四处看了看,想起方才看见的一闪而过的人影,还是不放心,低下头,小声对贺陵如实说了。
    贺陵的脸色当即变了,“当真?”
    这拔高的声音吓了邵同奚一跳,邵同奚皱眉不悦道:“贺陵你有什么毛病,说话不能好好说吗?”
    话音落下,贺陵神情依旧凝重,看着阿福道:“你真的看见柔兰了?”
    一听见这个名字,邵同奚也愣了,“什么?”说着看向阿福。
    阿福本就是沉默寡言不会说话的性子,这下被许多人看着,说不出话来了,磕磕绊绊道:“我、我……”
    邵同奚拧眉,“你倒是说啊。”
    阿福被一催促,快哭了,“邵公子,我也不确定啊,我只是看见了个女子很像柔兰,隔着太远,又有这么多人挡着,我我……”
    八成是了。
    他们虽然知道柔兰一直被二爷关在院子里,但今日特殊,她能够出来也很正常。
    邵同奚拉长脑袋往对面仔细看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失望道:“看来她是回去了。”
    贺陵却仍凝神思索着,半晌,再度问阿福:“你方才说,在哪里看见的柔兰?”他从阿福说的话里捕捉到了重点。阿福同他说时,他便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问题出在柔兰身边的人上。
    阿福抓抓头发,磕绊道:“在姚、姚二小姐身边。”
    贺陵陷入了沉默,“柔兰居然认识姚二小姐吗?”据他所知,姚二小姐深居简出,并没有深交的闺中好友,怎么可能认识柔兰。
    邵同奚看着贺陵的脸色,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肃容,警觉地盯着贺陵:“你是不是觉得出事了?”
    柔兰只出现了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再联想到姚二小姐方才离开时异常的情绪,恐怕哪个人都会起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陵没有说话,邵同奚看着贺陵沉默的模样,越想越忐忑,道:“应该没事的吧,柔兰那么乖,她又喜欢二爷,不可能……”
    他们可不敢再经历一次上次那样的事情了。
    柔兰已经离开过一次了。
    他们现在想起二爷那段时日的模样,便觉得浑身发冷。
    太可怕了。
    那样判若两人的二爷,即便是他们也不敢面对。
    贺陵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不敢断定,兴许柔兰只是出来看了看,很快便回院子去了,他们是多虑了。
    但他没有把握。
    邵同奚灵光一现,立即道:“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和二爷说一声?”
    毕竟柔兰的事情还是二爷出面更顺理成章。
    贺陵沉默片刻,闷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二爷就算能赶回来,恐怕也早不了。”
    这句话提点了邵同奚,半晌,颓然坐下来,却是不再提这个意见了。
    是啊,今日是什么日子,外人兴许不知道,但祝家的人和他们是知道的。
    二爷此刻远在平郊,赶回来也是晚了。
    贺陵看了看天色,道:“现在派人送消息,恐怕半途遇不上,我们也不知道二爷具体在哪里,算了吧。”
    “希望只是我们多想了。”
    贺陵说完,目光投向对面,不远处被白墙遮挡住的小路。
    *
    因地域风土人情影响,永州家宅建造时院落小径本就交错纵横,更何况是祝家这样庞大的家族,寻常人不识得路,也没人引着,便很容易迷路。
    姚云荼曾派人收买了祝延院子里的丫鬟,套出了从庭院绕路,一直到偏门离开的路径。
    拐了许多转角亭廊,眼前分花拂柳,乍然明亮起来,终于不再是暗沉沉的。
    姚云荼的随身丫鬟见到这里,转了身对她道:“差不多了,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去你自己去吧。”
    说着,指了指前头一个方向,道,“你出去之后,外面会有马车接引你,你同那车夫说是姚二小姐授意你的,马车会送你离开。”
    柔兰听完,点点头,“谢谢你。”
    那丫鬟本面无表情,被她这一道谢,一愣,反倒局促起来。
    她本就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生得既漂亮又讨喜,看起来也像是好门好户娇养的小姐,却很亲和。再加上她是自家小姐心上郎君的亲妹妹,她一个丫鬟对她的好感也多了。
    只是方才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没同她说什么。现在她一道谢,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丫鬟踌躇了会儿,忽然问她:“你哥哥……也就是顾公子,现在可还安好?没有另娶其他姑娘吧?”
    柔兰摇摇头。
    丫鬟这才放下心,笑道:“我信你的。你去吧,希望我们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至少暂时这段时日,她们会与这姑娘保持联系。
    见小姑娘低头转身欲走,丫鬟看着她,忽然又忍不住问出心底疑惑,张口道:
    “只是,你不后悔吗?”
    这句话是她一个跟在姚云荼身边的丫鬟,作为旁观者一直以来想问的话,约莫也是永州许多人想问的话。
    毕竟在外人看来,能进祝家是莫大的福气,能进祝家二爷的院子,更是前世修来的更大的福气,是旁人万万不敢想的。
    于是外人越发羡慕她,便更加不理解她。
    ——跟着祝二爷,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小姑娘瞳仁干干净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丫鬟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好在这里逗留,只好原路返回去寻姚云荼。
    这里已经足够靠近离开的侧门,平日这里都有人守着,以防哪个新进来的丫鬟动了逃跑的念头。只不过因为今日特殊,祝三公子办喜事,全府上下都上赶着去贺喜凑热闹,守门的家丁也早跑去前厅喝喜酒去了。
    此时四周空空荡荡。
    柔兰走了两步,隐约的,却似乎听见某一处角落传来动静,像是有人。
    她朝声音来源看去。
    在她的注视下,那两人高的假山石后面,竟走出来一道身影。
    居然是富献。
    富献神情扭曲,冷笑看着她,“怎么,想趁着三公子大喜的日子跑?想得倒美,我现在叫人过来把你绑了,扔到外人面前,不仅夫人老爷会惩罚你,二爷想必也不会要你了。”
    他可记得很清楚,他三番四次讨不到好,都是因为这妮子,已经到了看见她就心中生恨的地步。
    富献放完话,可过了片刻,面前的小姑娘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也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恐惧。
    富献皱眉,以为她是刻意装出镇定,又道:“我当然是还惦记你的,但是我想过了,把你绑了送到老夫人面前,让所有人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胚子……届时二爷不喜欢你,弃了你,这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说完,富献慢慢迈步朝她走过来,眼带试探。
    只是下一刻,“砰”的一声,忽然有棍子照着富献的后脑勺狠狠敲了下来。
    富献白眼一翻,直挺挺摔下去,倒在地上亳无知觉。
    松萝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见富献彻底不动了,她才略微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柔兰。
    她手上,还紧紧抓着木棍。
    柔兰却是怔了一怔。她没想到松萝会来,方才看见富献,她其实没有多害怕,毕竟这些时日她经历的事情多了,知道身旁该备着东西。
    何况她要离开,之后会遇见什么她也不知道,因此贴身备着防身的东西。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还没动手,人就被松萝一棍子放倒了。
    松萝看见她安然无恙,丢了棍子,局促地问她:“柔兰,你没事吧。”
    柔兰摇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松萝跨过地上一动不动如同烂泥似的人,走到她面前,磕绊道:“我一直跟着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要走。”
    柔兰瞧着她,“你是来拦我的吗?”
    “不是,我不是拦你,”松萝否认,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她,“只是为什么偏要选在今日呢,就算晚几日也好啊,今日可是……”
    “祝延大婚?”
    柔兰瞳仁里浮起疑惑。
    她不明白,祝延成婚同她有什么关系。
    “迟早都是要走的,倒不如干干脆脆断个干净。”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可出口的这句话却听得松萝难以置信。她想不到这居然是一贯温顺柔和的姑娘说出来的话。
    松萝有满腔的话想说,只是到了嘴边,嗫嚅几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
    按理来说,她是应该给二爷做事,将柔兰留下来的。
    可是她很清楚,只要柔兰不想在这里,她就永远拦不住。
    二爷院子里豢养的那只小雀能被驯服,因为那是飞禽,不似人有感情,是血肉之躯。金丝雀能被驯服,被宠爱磨平棱角,但是柔兰不会。
    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没有拦。
    “你走吧。”松萝低下头,不去看她,慢慢蹲了下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她虽然为二爷做事,但她好歹也将柔兰当作唯一的朋友。
    就在松萝咬牙闭着眼睛,在内心和自己作斗争时,忽然感觉到脸颊轻柔的触感,贴上来,软绵绵的,像云一样。
    她惊愕地睁开眼。
    小姑娘用脸颊碰了碰她的脸,这个动作,稚气又年幼,像是安慰。
    松萝从来没见过这样无声的说话方式,她自小经历的复杂,身边没有什么朋友,这种亲昵,更应该是闺阁里的小姑娘玩过家家时才会有的举动,她霎时间愣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透过这个动作,小姑娘传递过来的声音,明明没有说话,却让人心底熨帖,她不由自主地静下心。
    “谢谢你,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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