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解决了廖三的婚事,就是解决了薛进的心病。
    薛进看着她,把绳子丢到一边:“下不为例。”
    “一定一定!来,夫君快坐下,让我瞧瞧你脸上的伤。”
    “嗯……”
    不知为何,楚熹这殷勤谄媚的态度,令薛进思及两年前那段如梦似幻的日子。
    薛进鬼迷心窍似的想,若是,楚熹能老这么待他,偶尔让楚熹乐一乐,也无伤大雅。
    “这舒痕胶果然好用,夫君脸上的伤都结痂了,等过两日血痂脱落,保准一点疤都不留。”楚熹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摸了摸血痂。
    薛进猛回过神,推开楚熹的手:“疼。”
    “还疼吗?”
    “有点。”
    “我帮夫君吹吹就不疼了。”
    楚熹温柔小意的哄着薛进。
    因为今晚他那双手还得绑起来。
    ……
    四月十五,廖三大婚。
    楚熹帮廖三操持完婚典的第二日便启程前往常德。
    按计划,这条纵横常州一千二百里的水渠将始于常德,西经顺清至猴子山,东经安阳至邰苍山,由这两处回归沂江。
    楚熹身为常州郡守,有监工之责,就不得不在常德暂住一阵子,考虑到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不能应付生活起居上的琐碎,她特地带上了冬儿和夏莲。
    一行人走走停停,在路上耗了足足两日才抵达常德。
    常德如今没有城主了,薛军一个叫张烈的谋士兼任巡守,张烈得知楚熹要来,早早领着部下到城外相迎:“卑职张烈见过郡守大人!”
    张烈是西北人,李善一手提拔起来的谋士,并非薛进亲信,故而自称“卑职”,也不称楚熹为“少城主”,虽态度恭敬,但一开口便是亲疏有别。
    楚熹戴好幂篱,下了马车,亲手将他扶起:“张大人免礼,我常听夫君赞你用兵如神,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若崔无在此处,肯定会觉得楚熹这台词特耳熟。
    张烈能得李善看重,率兵守城,自然不是那么好笼络的,他朝楚熹笑笑:“郡守大人过奖了。郡守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早已疲乏,卑职已将城主府收拾妥当,请郡守大人下榻。”
    张烈行事滴水不漏,却摆明了自己的立场,楚熹不再继续热脸贴冷屁股,点点头道:“好,多谢张大人。”
    四月中旬,水田里稻谷拔节蹿高,百姓们有了吃饱穿暖的盼头,便是眼下还吃不饱饭,心里也美得很,仿佛冒出使不完的力气。
    一听说郡守大人要挖渠引江水,开荒灌农田,多劳者多得不说,还供吃供住,常德各乡就没有不响应的,百姓们纷纷背着包袱行囊、提着锄头铁锨赶来常德城,短短几日便召集了六万百姓。
    正式动工!挖渠修山!
    楚熹在常德改天换地,折腾的死去活来,薛进在大营却清闲的很。
    亳州军一朝兵败,伤筋动骨,彻底打消了占据安阳的念头,只能勒紧裤腰带和薛军耗到底。
    薛进每日除了操练兵马,就是带着兵士们找地方种菜,再不就到山里去打野.味。
    反正,他不想待在大营,不想看见廖三。
    偏偏廖三总能逮住他。
    “薛帅!薛帅!”
    “……何事?”
    “属下想给薛帅赔个不是。”
    廖三在婉娘的精心照料下,伤势完全好了,又活蹦乱跳了,他抱着怀里的月月给薛进看:“薛帅瞧我家这小丫头,忒黏人了,一步都离不开属下,属下一走她就哭闹,诶呦,哭的嗓子都哑了,属下没法子,只好把她带到大营来。”
    月月开蒙晚,也不认生,小手抓住廖三衣襟,奶声奶气的喊:“薛薛!”
    廖三嬉笑着哄她:“不是薛薛,是薛帅。”
    “……”
    薛进瞥了一眼廖三怀里的月月,淡淡道:“看紧她,别叫她到处乱跑。”
    廖三忙答应,答应完,不走,站在薛进身边话起家常:“少城主走这么些日子,没来信呀?”
    “……”
    “少城主果真不同于一般女子,我家婉娘,夜里我稍微晚回去一刻钟,就急得……哎,不提了不提了。”
    军中人尽皆知,廖三的“不提了”,言外之意是“这小日子实在太美妙,我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自己想去吧”。
    薛进能理解老光棍突然之间有了贤妻,还一鼓作气儿女双全的过度兴奋,本着“海乃百川,有容乃大”的御下理念,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忍他两日:“郡守大人如今比我都忙,哪里有闲空给我写信。”
    “可不是嘛,少城主此番动作真不小,称得上古往今来第一遭了。”廖三用手指捻了一下月月的鼻涕,随手蹭在自己衣袍上。
    薛进看得直犯恶心,他想,即便他有了孩子,也绝不会像廖三这般。
    说来廖三实在心胸宽广,这后爹当的比亲爹还像样,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不佩服的。
    这一点,薛进是死也不能理解。
    ……
    开渠修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尤其是刚动工这段日子,底下人缺乏经验,碰到一个小坎儿就要停下来商议对策,楚熹解决完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便随之而来,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清闲。
    这日夜里,她都准备要睡了,冬儿忽然问:“小姐还没来月事吗?”
    楚熹怔了怔,猛地坐起身:“二十九了?”
    “哪是二十九啊,再过两个时辰都初一了。”
    “啊……”
    “小姐月事向来很准,会不会……”
    楚熹将手贴到小腹上,很是迷茫道:“没什么感觉啊。”
    冬儿凭借从老嬷嬷那讨来的经验问:“小姐这几日可有觉得疲累,又或是犯困?”
    楚熹点点头,随即笑出声:“你说我能不累吗?能不困吗?”
    “也是……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
    “这会能瞧出什么,等几日再看看吧,说不准是没休息好,所以月事推迟了。”
    “那,小姐还是要多注意,万一有身孕了呢,这头三个月可是要紧,得静养才行。”
    身孕。
    难不成她身体里真的多出了一个小生命?
    楚熹躺到床榻上,盖好被子,纠结着要不要给薛进写封信。
    算了,若是空欢喜一场,可够薛进伤心的。
    楚熹怀揣着一个不知是空还是真的“欢喜”,不敢再像之前那么拼命了,每日只待在常德府里调兵遣将,还把林敏意也给调到了常德,任命他为常德水司长,主掌常州水渠。
    薛进在大营,从四月二十九眼巴巴的等到了五月初七,有事没事就在大营外游荡。
    偶尔常德那边也会传来消息,都是公事,比如林敏意的任命,需要薛进盖一个章,才算正式生效。
    这些公事变相说明,常德一切安好,楚熹的计划在按部就班的进展。
    可楚熹究竟来没来月事,唯有楚熹自己知晓,她只字不提,薛进便无从得知。
    初八这日,廖三又带着黏人精月月来大营,来就来吧,他非要在薛进跟前一个劲的转悠。
    廖三可以对天发誓,他是单纯的想和薛进分享喜悦,分享妻女带来的喜悦。
    然而,于薛进而言,这便是火上浇油。
    薛进决心要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新账旧账一块和廖三清算,只碍于月月在他怀里,不好开口,打算等他将这小姑娘送回去,再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深吸一口气,转身回营帐。
    廖三这会很没眼色,见薛进走了,还扯着嗓子问:“薛帅,你不吃这肉包子啊,婉娘特地给你带份了!”
    “你自己慢慢吃。”早晚撑死你。
    薛进回了营帐,坐在案前,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生气。
    不管来没来月事,总要给他个信儿啊,写封信,两个字,派人送来,有那么难吗?这么不声不响的,是将他忘了不成?
    他就知道,楚熹一旦离了安阳,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根本不会记得还有他这一号人。
    薛进抿唇,铺纸研墨,提起笔来,将连日来的怨气和怒火统统书于纸上,一气呵成上千字,足足用了十页信纸,写到兴头上甚至提及仇阳和谢燕平,就这,仍不觉酣畅淋漓,自觉是留有一丝夫妻情面,宽容大度的放楚熹一马。
    写完了,一一折好,塞进信封里。
    捏着那封鼓鼓囊囊的信,唤来兵士,冷声吩咐道:“用最快的马,加紧送到常德,一刻也不得耽误。”
    他这般郑重,兵士自然以为是紧急军情,接过信来,拱手领命:“薛帅放心!属下定日夜兼程,一日之内便能送往常德!”
    薛进想到楚熹看到这封信时的模样,稍稍解气,继而去操练骑兵。
    一个时辰后,守营兵士一路狂奔而至,口中高呼:“薛帅!薛帅!少城主来信了!”
    骑兵们听闻此言,如获大赦。
    薛进果如所料,暂且放过他们,绷着脸将那封信接到手中。
    黑纸白字上是干脆利落的四个大字。
    八成有了。
    薛进手轻轻发颤,把信纸拉近,又看了一遍。
    八成有了。
    八成。
    有了。
    不论合在一起还是掰开,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的四个字,简直称得上文采斐然。
    薛进握着信,抬起头,对司其道:“有了。”
    司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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