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愣住,半响才回神,渐渐憋红了脸,一字一句道:“你撒谎。”
    楚熹这神态,摆明了是对谢燕平有情意,薛进心里堵得厉害,满腔怒气东冲西撞的寻求出口,竟有些口不择言了,他好好说话的时候尚且刀子似的伤人,何况口不择言:“你想自欺欺人,就当我是撒谎好了,左右你不戳破,那谢燕平为了安阳仍会笑脸相迎。”
    “呵。”楚熹也学着薛进素日的语调冷笑一声道:“那你呢,你在我这,求着我左拥右抱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除了安阳还能有什么。
    便是说为了她,她也决计不会相信,何必做出那摇尾乞怜的丑态。
    薛进这般告诉自己。
    “手伸出来。”
    “……”
    楚熹握住他的手腕,轻易将他的手拽到跟前。
    薛进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五指虚拢着,掌心几条深深的月牙痕隐藏在阴影里,声音也是微颤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怯弱:“你要做什么。”
    烛灯在桌子上,离得有些远,光线十分的昏暗,楚熹只摸索着按住了他腕上的红绳,几乎咬牙切齿的说:“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薛进仿佛陷入流沙之中,越挣扎陷得越深,逐渐难以喘息。
    饶是如此,他仍鼓足一口气,伸出求救的手:“我的玉佩呢。”
    他和楚熹并不是第一次闹到要解开这根红绳。
    从前在安阳时,只要楚熹不顺他的心意,他便拿这根红绳来威胁楚熹,楚熹或许打定主意要和他对峙,可一听他想摘掉红绳,就会立刻凑上来赔笑脸,想法设法的哄他高兴。
    但也有例外。
    那一日,他下值后已然很晚了,将近亥时,夜深人静,楚熹抱着食盒坐在他家门外酣睡,原本是有些感动的,可转念想到近日接连不断的采花案,他莫名不快,走到跟前冷声将楚熹叫起来。
    楚熹脸颊被压的一团红痕,睡眼惺忪的看着他:“唔……你怎么才回来呀。”
    “为什么不去府衙找我。”
    “最近不是有一桩很棘手的案子吗,老爹在府衙呢,我怕他瞧见我去找你,又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你是知道他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我耳朵都要起茧了。”解释完,举起食盒,笑得像年画里抱着鲤鱼元宝的童女:“我想你这么晚回来肯定懒得煮饭吃,特地去闫楼叫了几道菜,怎么样,贴心吗?”
    “我在府衙吃过了。”
    “那,再吃点吧,我陪你吃。”
    “不必,我送你回府,以后别再来这等我。”
    楚熹为这句话,和他闹了脾气,一连两日不来找他。
    他自不会去哄楚熹。
    只称病告假,没有去上值。
    当晚,楚熹又拎着一食盒闫楼的饭菜跑来找他。
    “你不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又来做什么。”
    “我何时说要跟你一刀两断了?”
    “你是这么做的。”
    “我那不是,有点生你的气吗,既然你都生病了,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
    “用不着,我病死正合你意。”
    “你没完没了是吧!好啊,那就一刀两断!”
    他没想到楚熹会这么说,气得作势要解那根红绳:“既一刀两断,这个也还你。”
    不知是被他威胁多了,不怕了,还是真的气恼,楚熹瞪着那双又清澈又明亮的眸子道:“还我就还我!你不稀罕!我给别人去。”
    想把他的东西给别人。
    做梦。
    “我的玉佩呢。”
    楚熹到底不敢和他动真格的,只推三阻四,一会说玉佩在府里,一会说玉佩在库房,一会又说借给老大戴了,等老大从常德回来就还他玉佩。
    他终于抓到话柄。
    “你敢把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借给别人!”
    “……没借别人,在我屋里呢,哎呀,算了嘛,你这个人就爱较真。”
    “说谁较真?”
    “我较真我较真,我较真行了吧。”
    于是那场风波,又以楚熹服软而告终。
    再往后,他也没拿那条红绳出来作威作福。
    “我的玉佩呢,”薛进紧盯着楚熹,又问了一遍。
    楚熹动作一滞,似乎也回想起了从前种种,须臾,眼里划过一丝讥讽:“你当我稀罕你那破玉佩,等我回安阳就让人送到西丘去。”
    薛进知道她不会把男子的玉佩随身携带,已想好了借口,要她拿玉佩来换这根红绳。
    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由着她解腕上的绳结。
    红绳是当初的那根红绳,绳结却不是当初那个绳结。
    死结
    系了一次又一次的死结。
    楚熹心烦意乱,忽想起屋里有做针线活用的剪刀:“我去拿剪刀。”
    “不必。”
    随身戴了将近一年的破绳子,常被水浸着,早有些糟烂。
    薛进用力一扯,红绳便无声无息的从中间截断。安阳那些过往,都好像随着这根红绳一同断了。
    楚熹的心不禁一颤。
    她其实没想和薛进闹得这般……决绝。
    她真心实意的爱过薛进,也曾幻想过和薛进共度一生,想过该如何叫他多笑笑,想过该如何让他向自己吐露心事,想过该如何容忍他的刁钻,洁癖,大男子主义。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楚熹有些怅然,也有些轻松。
    便是薛进毫不客气的将红绳撇到她身上,她也可以平静的拾起来,握在手中:“我自认对你,没有吝啬过一分的爱,我不遗憾,不后悔,但是有些话,过去我没说的,现在一定要说。”
    “阳春面里吃出头发并不会死人,天底下只有寺庙里的斋饭才能保证没有头发,闫楼的菜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干净,里面也有菜虫和苍蝇,是我趁你不注意挑出的,你不照样吃的挺香,一天到晚矫情什么。”
    薛进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绞痛,只紧抿着唇,犹自忍耐。
    可听楚熹这么说,想起那时的事,竟下意识的轻笑了一声。
    楚熹听到他笑,也释怀了:“若有朝一日,你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停顿了片刻,语气稍稍轻快:“最好改改你那一身的坏脾气。”
    作者有话说:
    舒服了
    第33章
    三月初四,朝廷的传旨驿使终于赶到了沂都城。
    楚熹听闻那驿使进城时一袭紫金官袍,高踞骏马之上,身背大周旌旗,后头跟着百余朝廷铁骑,浩浩荡荡,气势磅礴。两百年大周皇族,便是危在旦夕,威慑犹存,沿街百姓纷纷跪地俯首。
    但老爹说:“这是猪鼻子插葱,装像,坟头上的狗,假欢。”
    “那,朝廷可派兵了?”
    “派兵倒是派兵了,兖州,晋州,楚州,渝州,信州,各派兵五万。”
    “听上去也不错呀。”
    “哪里不错,三儿,恁想一想,各方势力盘亘在一处,是兖州的能听晋州的,还是信州的能听渝州的,这他娘的,仗还没打起来就得先乱套。”
    楚熹点点头,又问道:“难道没有将领吗?”
    既然说到这里了,老爹很愿意给楚熹讲一讲朝廷的事:“如今朝廷掌权的是廉太后母族,一个叫廉忠的,廉忠有个长子廉克,据说此人好逸恶劳,性情暴虐,正是他为五军主帅,恁说那五军将士谁人能服?”
    “我不明白,既然知道他不能服众,为什么还让他做主帅?”
    “因廉家在朝上有一门死敌,也是帝都八大权贵之一的祝家,恁可听说过祝宜年。”
    “老五跟我说过,皇帝要迁都渝州那会,就是祝宜年力挽狂澜,才阻止了此事。”
    老爹颔首道:“彼时皇帝为奸佞蛊惑,迷信风水之说,下了狠心要迁都渝州,在文武百官只求自保,不敢触其锋芒之时,是祝宜年站出来,痛斥皇帝背祖离宗,哪怕居于天宫也难保大周根基,皇帝这才打消了迁都的念头,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祝宜年那时多大?”
    “不过二十出头,其作为已足够名垂千史了。”
    “那这和廉克有何关系?”
    “西北军一旦打进月山关,三十六城大半要反,祝宜年深谙此道,便跪在宫门前,向皇帝请命任五军祭酒之职。恁别看祝宜年得罪过皇帝,皇帝心里也门清,这满朝文武只有他一人想要兴复大周,所以破格准许了,廉忠为制衡他,才叫廉克做五军主帅。”
    楚熹不由冷笑一声:“这是干什么,让一群人过来掐架,朝廷要养蛊吗?”
    老爹猛拍大腿道:“恁说对了,可不是养蛊吗!”
    “于我们而言,这到底算好事坏事?”
    “如今这形势,哪敢说什么好坏,仗打赢了,自然是天下太平,仗打输了,不外乎是帝军败退,要么退到东丘,要么退到合临。”
    若帝军一路败退,退到合临,那谢家……
    楚熹理顺当中关窍,轻叹道:“既然这样,我们几时回安阳?”
    老爹道:“明日启程。”
    ……
    水贼未除,仍然是桩心病,故沂都府遣兵相送,大船二十余,小船无数,延绵不绝,声势浩大,可陆家却没几个人来码头送别,只有陆城主和双生子,比起来时冷清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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