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看了不该看的。
    谢长明皱着眉,轻描淡写地决定胖球今后的命运:“那只胖猫还是别进屋了,我看没有灵力的野猫也能在外面过冬,它不可能不行吧。”
    盛流玉忍不住笑了:“你真的这么狠,小心它和你同归于尽。”
    他的身体稍稍前倾,脖颈扬起,仰头看着谢长明,有东西忽然从他的领口滑了出来。
    直至此时,谢长明才看清盛流玉的脖子上戴了一串透明的穗子,在灯火下几乎与皮肤的颜色融为一体,只会偶然地闪一下光。而穗子上缀了个珠子,木质的,不大不小的一枚,是很熟悉的模样。
    因为那是谢长明每日戴在手上,上次不小心丢掉,又发现被某只小鸟捡回去的那粒不动木。
    谢长明伸出手,握住那枚佛珠,半垂眼看着。
    上面的血被清洗干净了,但鲜血就是那么讨厌的东西,即使再仔细洗过,也会留下淡淡的痕迹。小长明鸟这么有洁癖,竟然会把这枚沾过血,被别人戴在手上很久的佛珠重新穿起来,贴身挂在脖子上。
    谢长明以为他最多会收起来,放在锦囊里,安置在某个安全的、不会被人轻易发现的地方。
    毕竟小鸟是很要面子的。
    盛流玉低着头,挣开谢长明的手,将那枚不动木放回衣服里:“我的。”
    谢长明看着他,目光随之转移到薄衫上那块稍稍凸起的地方,软绸之下,贴着皮肉的那枚佛珠。
    他道:“我掉的。”
    盛流玉仍不肯抬头,往后缩了缩,将整个身体埋入被子里:“我捡的。”
    意思是,上面并没有谢长明的名字,什么也不能证实。
    佛珠是不动木制成的,离开陵洲后,盛流玉贴身戴着,不会不知道那有什么作用。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像是一切与谢长明有关的、很奇怪的事都很寻常,很理所应当。
    谢长明的解释无论有多不可信他都信,谢长明不想说的他都不会问。
    所以谢长明也没有问。
    他只是挽起袖子,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只需轻轻用力,有些褪色的红绳立刻断裂开来,满串的珠子失去束缚,倾泻而下,滚了满床。
    这些都是谢长明当初自己做的。
    一般人手上不会戴木头珠串,所以谢长明磨好珠子后,在每枚珠子上都刻了佛偈,以做掩饰。
    有人信道,有人信佛。谢长明只是修仙,他连别人都不会求,更不会祈求神佛的成全和庇佑。
    他是不信,却也读过一些。刻的时候只是随手,也不记得到底刻了些什么。
    盛流玉问他:“你要干什么?”
    谢长明没有回答,将一枚一枚的珠子捡起来看。
    似乎都不是什么很好的词句。
    谢长明是不信这些,自己无论戴什么都无所谓,可如果要给小长明鸟的话,就要挑一挑了。
    最终,他选了其中一枚,放在掌心,递给盛流玉。
    盛流玉不明白他的意思。
    谢长明半垂着眼,不紧不慢道:“那个脏了,和你换。”
    盛流玉微微一怔,他伸出手,指尖微微碰了一下谢长明的掌心,拿起那枚新的、干净的、谢长明亲手给的,而不是捡回来的、不能被人发现的。
    谢长明怎么又这样?他想。
    为什么不问,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为什么要给他新的。
    盛流玉不再想这些,也不能再想,他的指腹在沉重的珠子上轻轻摩擦,能感觉到上面写了两行很小的字。
    “长夜安隐,多所饶益。”
    而那枚捡回来的上面不是这句。
    盛流玉避开谢长明的目光,摘下透明的穗子,重新穿上这枚挑选过后才被送给自己的珠子,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重复了一遍:“我的。”
    谢长明偏头看着他,笑了笑,心想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好胜,这么要面子,一点也不肯服输。
    又这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六:应该是给小孩的东西所以要挑个寓意好点的。
    第112章 伤疤
    盛流玉得到了一个新的佛珠,并且对此很满意。所以原谅了谢长明之前离开那么久,一回来就将他从被子里捞出来,让他挨冻等种种罪大恶极的错事。
    天已经很晚了,对于盛流玉来说,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谢长明说好,站起身,让出床。
    盛流玉拽住他的袖子:“你不睡吗?”
    谢长明一贯是不睡的,这是习以为常的事。
    盛流玉仰着头,轻轻地问他:“出去那么久,又赶了一天路回来,不累吗?”
    无论修为有多高,小长明鸟都是要睡觉的,这是打坐永远代替不了的。
    谢长明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也说好。
    书院里的床与旅馆不同,实在太小,谢长明打算睡在地上。
    况且地上也铺了厚毯子,再铺件衣服,也足够对付这一夜了。
    盛流玉坐在床上,披着床单,歪着脑袋,冷冷淡淡地问:“我是胖到占了一整个床?”
    小长明鸟没有那么胖,反而很瘦,所以这句话并不对,这张床理所应当该能容得下第二个人。
    谢长明是那第二个人。
    床很狭窄,垂栀绸太大,铺不开,所以他们盖的还是那床薄薄的旧被子。
    谢长明问他:“怎么换了这床被子?”
    盛流玉似乎有一瞬的心虚,想了片刻,慢吞吞道:“猫总是往床上跳,它的爪子太尖,会抓破床单。”
    这个理由从逻辑上来说毫无破绽,但谢长明确定他在把那只傻猫当借口,却没打算揭穿,只是似笑非笑地问:“真的?”
    “真的。”
    盛流玉很肯定地说,又添了一句:“垂栀绸太贵,是为你省钱。”
    虽然那么贵的垂栀绸也是为了他而买的,但小长明鸟就是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谢长明脱下外衣,坐在床上,用没有多少感谢的语调道:“谢谢。”
    盛流玉微微皱眉,可能对谢长明的不知感恩不太满意,但还是往里靠了靠,躺到枕头上,与这个人一起分享这张狭窄的床,又松开被子,施舍给谢长明一部分。
    谢长明笑了一下,在躺下去前吹灭了蜡烛。
    他们都不再说话,屋内漆黑而安静,只有很轻的呼吸和偶尔的雪落声。
    谢长明闭着眼,他太久没有睡过觉,此时没有丝毫睡意。
    快要睡着前,盛流玉迷迷糊糊道:“猫是不是还在外面?”
    还惦记着那只胖猫。
    谢长明哄他道:“它吃了那么多,皮毛又厚,一个晚上冻不死。”
    盛流玉似乎被他说服,翻了个身,很安静地入睡了。
    谢长明睁开眼,偏过头,看到盛流玉缩在床的最内侧,是很小的一团,将全部的被子都裹在身上,丝毫不记得自己曾许诺要施舍给谢长明一部分。他的睡相很差,幸好习惯性地靠墙,才没有发生滚下床的惨事。
    如果真的从床上跌下来,小长明鸟可能生足十天的气。
    谢长明有点想笑,又想起几日前,他躺在郁宁镇的床上,猜测过的许多事。
    那些黄沙、尘土、大雪,以及被掩埋的秘密。
    他轻轻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
    良久。
    谢长明并不是不想睡,而是盛流玉太不安分,不能保持一个姿势,总是乱动。也是因为本体是鸟,他的体温很高,像是一团热源,并且不断地向谢长明靠近,最后抵在他的胸膛上。
    屋里被火炉烘得很暖和,与盛流玉的体温相比,谢长明的身体不算很热。
    鸟的本能是趋向于温暖的地方,可小长明鸟却总是向谢长明靠近。
    这是违背本能的。
    谢长明睁开眼,垂着眼,看着小长明鸟,两人之间离得很近,却还是隔着手臂,这样的姿势不太舒服。
    他伸出手,将盛流玉的脑袋轻轻挪到自己的胳膊上。
    连被子下有一颗豌豆都会被硌得睡不着觉的小长明鸟却没有因为这样的摆弄而醒过来,他依旧很安静地睡着,甚至将手搭在谢长明的腰背上。
    谢长明低下头,能看到小长明鸟很白的脸颊,鸦黑的乌发层层叠叠地堆在自己的手臂上。以及过大的、敞开的领口会露出脖颈和后背处的皮肤,过于柔软细腻,几乎一触即破,连稍微粗糙一些的布料都不能承受,更何况是风霜雨雪,刀枪剑戟,阴谋诡计。
    当盛流玉是一只小百岁鸟的时候,谢长明将它捧在掌心,时常会觉得它太过弱小,需要很小心的保护。
    可现在他是长明鸟,长得少年人的模样,只比自己矮大半个头,不能再放在掌心,也会很厉害的法术,谢长明却觉得他比之前还要脆弱,保护得要更用心。
    盛流玉似乎很讨厌过分繁杂的长发,皱着眉,要将脸颊边的头发都甩出去。
    谢长明伸出手,轻轻地理好长发,又将他的脑袋掰向自己这边,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柔软的嘴唇。
    谢长明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几下,也不知他到底想了些什么,良久后才恢复平静。
    盛流玉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他还未完全清醒,怀里就冲进一个小炮弹,是那只昨夜被关在门外,没让进门的胖猫。
    猫委屈地喵喵叫,声音里满是对谢长明的控诉。
    谢长明拎着猫的脖子,将它仍在窗台上,漫不经心道:“你以后不许上床。”
    猫很不服气。
    谢长明不理会它的抗议,将煮好的甜水盛好,准备给盛流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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