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将伞往另一边倾斜许多,盛流玉被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一点照不到太阳。
    他道:“你上次已背得很好,不用再背了。我听闻垂枝楼里有一种果酒,很甜,也不醉人,你要尝尝吗?”
    盛流玉有点怀疑,还是说了好。
    书院里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很便宜,但与此相对的,与享乐有关的物事,譬如酒水之类,贵得惊人。
    与垂枝楼相比,仙归阁已算得上很便宜,所以即使垂枝楼依山傍水而建,坐在二楼,能看到一片好风景,依旧顾客稀少,门可罗雀。
    虽然盛流玉看不见,谢长明还是点了最好的位置,要了一壶甜酒和几碟果子点心。这些吃食花费的灵石,已经是谢长明在灵植园勤奋工作一年也赚不来的了。
    幸好盛流玉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瞎子,看不见也听不着,更察觉不出什么不对劲,否则谢长明从前说自己是个贫穷散修的谎话便要当场被戳穿。
    谢长明倒了一盏酒,准备递给盛流玉,临了又有些犹豫。
    方才是为了哄鸟,才说出了这番话。实际盛流玉才十五岁,是只幼崽,没到喝酒的年纪。
    盛流玉没喝过酒,此时嗅到陌生的甜味,明显有些兴奋,很想尝一尝。
    谢长明轻叹一声,到底没有出尔反尔,把酒盏递了过去,叮嘱了一句:“你年纪太小,只许尝尝味道,不能多喝。”
    盛流玉捧着酒盏,小心地抿了一口,似乎是被酒味惊到了,连鼻子都微微皱起。
    谢长明撑着额头,眼睛朝向窗外的风景,余光还是看他。
    盛流玉咽下酒,又将剩下的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很好喝似的。
    谢长明本不打算喝,也尝了一口,很甜,酒味很淡,不过如此。
    盛流玉的脸颊微红,举着酒杯:“还要。”
    谢长明笑着问他:“你上次不是说不喝酒?”
    盛流玉回忆了片刻,总算记起来了,依旧很理直气壮:“那是我没喝过的时候说的,当不了真。”
    谢长明在给与不给间犹豫,还是又倒了一盏。
    就这一次。
    谢长明想。
    结果三盏过后,盛流玉已经晕晕乎乎,满脸绯红,倒在桌子上。
    谢长明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甜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将盛流玉抱了起来。
    总不能真像对陈意白一样拖回去。
    盛流玉浑身沾满很甜的酒气,是只醉鸟,脸颊很红,被谢长明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本能地往温暖的胸膛里钻。
    他能闻到这个人身上的松子味,就像上次昏迷前嗅到的一样,是令他安心的味道。
    谢长明使了个障眼法,抱着盛流玉下楼。
    小长明鸟喝了酒后不太安分,总是拱来拱去,嘴里嘟囔着什么。
    谢长明将他抱得高了些,侧耳去听。
    盛流玉软着嗓音,舌头有点大,含糊道:“讨厌鬼……”
    醉了也不忘骂他。
    后面还有别的。
    谢长明犹豫了一瞬,继续往下听。
    第039章 小师妹
    时至黄昏,天色将晚。
    垂枝楼里只有柜台处站了个人,正昏昏欲睡,低头翻书。
    谢长明抱着盛流玉,一步一步往下走,停在最后一个台阶上。
    他低下头,想听小长明鸟在说些什么。
    醉鬼的话一般没什么意思,都是胡言乱语,醉鸟的话却还没听过。
    可惜,片刻的功夫,小长明鸟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很安静地躺在怀里,头歪着,脸颊很红,贴着谢长明的胸口。
    谢长明笑了笑,轻声道:“是不会别的骂人的话了吗?”
    怀里的小长明鸟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
    谢长明没有走向山下的传送阵,太远了,还要转两趟。
    于是,他走入竹林中,俯下.身,布置阵法。
    小长明鸟很轻,双手横抱可以,将他的下巴搁在肩膀上,单手托着腰也抱得动。
    回到青临峰顶的时候,天色还未黑尽。
    谢长明穿过蔷薇丛,推开疏风院的门,里面是满院的梧桐。
    厅门是虚掩着的,谢长明用脚踢开,从容地进去,将盛流玉放到了床上。
    明明那么轻,抱起来没什么实感,放下的时候怀里却仿佛空了一块。
    盛流玉从摇晃的怀抱被放到床上,却反而不安稳起来,
    谢长明猜测,可能是不太舒服的缘故。
    他思忖片刻,弯下腰,摘下盛流玉头上的玉冠,长发松松垮垮地散开,从床沿边垂下,落了满地。
    手臂还有一个过分宽大的镯子。
    那个镯子似乎很要紧,一被碰到,即使盛流玉还在醉酒,也立刻皱起眉,很警惕的模样,胳膊往回缩。
    谢长明一怔,松开他的手。
    而盛流玉却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他含糊道:“谢长明!”
    很大声,倒是中气十足。
    若是平时,必然不会这么讲话。
    谢长明觉得有点好笑。
    然后,盛流玉继续说起了醉话。
    他的嗓音像是被甜酒浸透了,很软,念念叨叨的,需要很仔细地听:“你不要急,也不要,不要难……”
    “会找到的。”
    谢长明听了个大概,那一点浅笑消失了。
    盛流玉皱了皱鼻子,侧着身,本能地要去握谢长明的手。
    谢长明没有回握,他将袖子从小长明鸟细白的手指中慢慢抽出。
    盛流玉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是虚握着的,像是祈求着什么。
    他在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幼崽的心思太好猜,谢长明似乎能知道一些,又不想知道更多。
    他直起身,垂着眼,长久地注视着床上的幼崽。
    他好像很需要陪伴,连对方原来是很讨厌的人也不在意。
    很口是心非,不喜欢看热闹,却会躲在树上看一场没意思的比试。
    又太过娇气,可没有长仙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人帮他撑伞也可以。
    有人可以为他撑一次、两次、或许有第三次,也不是永远。
    昏黄的光从窗棂映入,小长明鸟的轮廓在暮色中已很模糊,像是很遥远的存在,不似真的。
    有那么一瞬甚至让谢长明产生虚幻的错觉。
    谢小七化形会是什么模样?
    谢长明忍不住伸手,碰到他温热的脸颊,又收了回来。
    他捏了个清洁的法术,扔在盛流玉身上。
    一旁的尾羽似乎能与本体产生感应,也微微摇晃起来。
    酒气散尽,只有甜了。
    现在是一只醉了的、很甜的鸟。
    希望甜鸟会做一个甜梦。
    谢长明将垂落的长发挽起,又敛了敛被子,轻轻合上门,终于离开了。
    回去之前要先抹掉布置过阵法的痕迹,又耽误了一会功夫。
    等谢长明真的推开朗月院的院门,天已黑尽了。
    陈意白、阮流霞和丛元三人本来坐在石亭里,一见他进来,立刻团团围上。
    阮流霞先问:“比试赢了,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倒像是我们朗月院怕了他们,赢不起似的!”
    丛元默默无言,充当人形墙壁。
    陈意白道:“你何时有了交好的小师弟?比试一结束就狂奔而去,像是急着私奔!”
    谢长明:“……”
    看来,下午的时候,陈意白竟跟在他的身后,不过应该只看到了盛流玉的背影就走开了,离得再近,他应该会察觉。
    也是凑巧,他追过来的时候,钟鹤映恰好离开,才看到了盛流玉。
    首先,他没有小师弟,也没有狂奔,更和私奔这种行为扯不上关系。
    至于为什么在陈意白的口中是小师弟……
    盛流玉的个头不算矮,在十五岁的年纪里也是中等个头,但在谢长明面前,就显得不太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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