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问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谢长明将玉牌撂在桌上,拨弄着灯火,轻声道:“和我没什么关系。”
    许先生:“你这样不好,不好。十多岁的年纪,像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
    话音一转,又接了一句:“也不一定,说不准你真的是哪个老怪物出山。”
    但从身体的年龄而言,谢长明确实是个少年人。
    谢长明没搭理他,想要切断玉牌的联系了。
    许先生终于说到了正经事:“书院这边很关心小长明鸟的事,我说你已经将他救出来了。用了个借口,就说是你与盛流玉交情深厚,迫不及待,非要闯进去,我作为先生,只好将自己的法器并一部分灵力借给了你,你才能毫发无损地带着小长明鸟出来。”
    说到这里,许先生长叹一声:“思戒堂那几个老头把我大骂一通,说我胡闹,明明我就是个替学生背锅的好先生。”
    也幸好麓林书院的人去的太晚,那只审视人魔的双瞳熄灭了,否则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谢长明笑了笑,准备要说什么,屋子另一边突然传来响动。
    盛流玉从床上跌了下来,攀着床沿,想要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只是无谓的尝试。
    谢长明在他第二次跌倒前扶住了他。
    可能是才从昏迷中醒来,盛流玉的鼻音很重,软软的,是从前没听过的嗓音。
    他问:“是你吗?”
    谢长明弯腰,将他从地上捞起来,重新塞回床上的被子里。
    盛流玉很小声地抱怨:“好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还以为真去了魔界。”
    以前的小长明鸟也是个小聋瞎,却是个有灵力,且修为不算低微的神鸟,所能感知到的外界与现在完全不同。
    谢长明的心一软,凑到盛流玉的耳边道:“不在魔界。”
    在他的屋子,他的床上,他的身边。也是麓林书院最安全的地方。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
    盛流玉歪在枕头上,本能地朝温暖的灯盏处靠近,轻轻地“哦”了一声。
    谢长明在想如何用不动声色、不过分亲近的方式安慰一只受惊的小鸟。
    他还没有想出来,桌上的玉牌已经大喊大叫起来。
    许先生道:“是小长明鸟醒了吗?只有放在身边才安心吧。”
    谢长明冷下脸,身边气温骤降,连床上的盛流玉似乎都能感受到,往后缩了缩。
    “闭嘴。”
    隔着几个山峰的距离,谢长明没办法堵住许先生的嘴,让他说不出话,于是许先生继续大声逼逼:“这也是我要说的。现在书院里忙得很,没功夫保护盛流玉,疏风院也暂时不能住,谁知道会不会布置了什么。你就先接手这只小长明鸟,养几天。”
    谢长明并不想养。
    但是许先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留下一句:“救鸟救到底,道友不是有求于他,不如让他欠个大大的人情债,也好以后提出要求。”
    然后,迅速切断联系。
    盛流玉能感受到周围气息的变化,知道谢长明不再同另一个人说话。
    他问:“你在和谁说话?说了什么?”
    谢长明低头看他。
    火系灵力燃起的火是金红的,不算明亮,微微跳跃着,映亮了盛流玉的脸。
    他的脸是苍白的,双眼紧闭,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泄漏了内心的不安,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四周,很乖、很柔顺、很安静的样子。
    以往小长明鸟不会问这么多的,因为在他心里,谢长明是不能说真心话的讨厌鬼。
    今天却问了这么多。
    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不能确定在哪。
    这世上的生灵,绝大多数都是依靠眼睛和耳朵观察周围,确定自身。
    而盛流玉是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下昏迷,醒来后周围是彻底的漆黑与沉默。
    谢长明拿出一袋松子,打开来递给盛流玉:“不是闻出了我身上的松子味了吗?魔界都是岩浆石林,长不出松子。”
    他又问:“要不要吃?”
    盛流玉接过松子,没有像往常那样严词拒绝,很自然的,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塞到嘴里。
    松子和仙果永远都可以安抚受惊的幼崽。
    谢长明起身,盛流玉却丢开松子,拽住了他的衣角,似乎很害怕他离开。
    他只好解释:“我去做个上次用过的那个灵石。”
    盛流玉缓慢地、很不舍地松开了手。
    谢长明轻叹了声。
    看来是被吓狠了。在朝周峰顶上看起来倒是很坚忍、一往无前,似乎没有魔物能阻挡他的箭。
    刻完阵法后,谢长明走到床边,将其中一枚递给了盛流玉。
    小长明鸟将灵石塞到脑袋下,也不怕咯疼了耳朵。
    或许是有了能够与外界接触的物什,他不再拽着谢长明的衣角了,不过还是往外凑了凑,也没忘了吃松子。
    谢长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有的时候,比如此刻,他会觉得盛流玉和谢小七有那么点像,仅是很少的一点。
    平日里胆大包天,仿佛天不怕地不怕,受了惊吓只想往人的怀里钻,很娇气,需要哄、需要抱、需要能让自己感觉到很安全的环境。
    比起谢小七,小长明鸟又要好哄得多。
    一袋松子,几句话,一根明亮到能让他感觉到温暖的火烛就足够了。
    谢小七要的很多,他要的很少,似乎很轻易就能被满足。
    这错觉很快就消失了。
    有人敲响了门,没等门里的人回应,自顾自地推开了。
    陈意白红着眼眶,大呼大喊:“谢兄,我今天真的是死里逃生!”
    看到谢长明,又很好奇:“你床上躺的什么!难道你金屋藏娇!”
    第026章 碰瓷
    首先,谢长明的屋子是间简朴的瓦房,不是金屋。再者,床上躺的也只是一只受了伤的鸟,不是什么娇娇。
    这样看来,金屋藏娇四个字实属污蔑。
    但谢长明不能和陈意白解释真实情况,因为陈意白是个好奇心过于旺盛、追根究底的人。
    一旦被他知道躺在那里的是盛流玉,不知会想出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谢长明捏了个障眼法,站起身,往外走了三两步,在桌子旁拦住了正往里冲的陈意白。
    陈意白打不过谢长明,也不强求,朝他挤了挤眼:“怎么,有什么不让我瞧的吗?”
    还未见到人,谢长明也一句话未说,陈意白已经将前因后果都想好了,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今日书院被魔界偷袭,四处混乱,想必大家都很慌张。那些年纪还小的师妹格外慌乱,正值此时,谢兄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救下了小师妹。外面魔物未除,传送阵也没开,去不了别处,便来了朗月院。谢兄,我说的可是真的?”
    谢长明:“……”
    简直漏洞百出。
    书院里年纪很小的学生大多出身大门派,能在这样小的年纪通过考试,平时必然经过千锤百炼,心性过人,不可能自乱阵脚,陈意白纯粹以己之废物,度那些小师妹。
    何况,他们是书院里最新的一届,即使年龄有些差距,也不可能叫人师妹师弟,这是占人便宜,要被打的。
    所以以上种种,全是陈意白不靠谱的想象,与实际相差甚远。
    但谢长明并未指出他其中的逻辑混乱之处,反倒顺着方才的这段话往下编:“你说得对。但我当时没有课,又因为找许先生有事,出事的时候在外面的林子里,一只鸟正好跌到我跟前。”
    陈意白很不相信:“鸟?”
    谢长明说瞎话也很冷静,丝毫没有慌乱:“你还记得吗?就是不久前……果子的那只。”
    话里省略了会让小长明鸟发脾气的那个字。
    陈意白还不太相信,踮起脚,越过谢长明,隐约瞧见床上躺了只蓝毛鸟,顿时大失所望:“就这?”
    谢长明点头,重新遮住他的视野。
    此时他毕竟是筑基修为,捏的障眼法也不太真切,不过能糊弄人罢了。
    盛流玉应该也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很乖。
    陈意白在原地踱步,不愿相信现实,终于,猛地抬头。
    他像是发现了大秘密:“哪有这么巧?”
    谢长明依旧沉默,没料到陈意白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不好骗了。
    陈意白走得更近了些:“你……”
    谢长明手里握着灵石,问道:“怎么了?”
    “你……你被碰瓷了吧!”
    这可真是惊天之言。
    谢长明能感觉到背后的呼吸突然重了些。
    陈意白又脑补了一出新戏:“这只鸟既然会偷果子吃,还是一整棵树全都偷光了,不大像是什么老实的灵兽。你放过它,本来就不相干了。麓林书院有上百座山峰,多有缘分才能重逢?不大可能。凑巧又是今天,还受了伤,让你捡回来了。”
    呼吸声逐渐急促了起来,甚至有捶枕头的响动了。
    陈意白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发言有多危险,还很沾沾自喜。
    为了防止小长明鸟当场气到奓毛,谢长明道:“不是如此。当初在灵植园的时候,那只幼鸟扔了些灵石,也算是买的果子。”
    陈意白摇了摇头:“谢兄,你就是不知道世事险恶,这样一说,我敢肯定,这鸟肯定是碰瓷了。它既然连用灵石交换果子都知道,想必是只很聪明的先天灵兽,怎么会找不到别的吃,沦落到偷果子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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