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想明白了,略微有些心神不定地问道:“就是殿下说要将我送走的地方。”
    齐琰闭着眼,只是“嗯”了一声。
    虞枝枝怔怔了半晌,莫名有些不太开心,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虞枝枝掀开车帷透气,眼见着路旁的行人越来越少,马车越走越偏。
    终于,马车停到一处极为荒凉的郊外。
    虞枝枝跳下马车,打量了这宅子,高墙大院,青砖碧瓦,让她住在这里,自然不能说是委屈。
    才踏上台阶,厚重的门就应声而开,有一个面容严肃的老伯开了门,对齐琰躬身,齐琰挥了一下手,老伯推开,两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虞枝枝走进大门,就听见身后的门沉沉地关上,莫名让人有些不安。
    齐琰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他说道:“进去看看。”
    有沉默的老妪将虞枝枝带入院子,用毫不波澜的声音给虞枝枝介绍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介绍厢房中的一桌一椅。
    这院子和屋舍无疑是很宜人的,但虞枝枝只有种幽闭窒息之感,她逃似地拉着齐琰走了出去。
    重新回到马车上,看着那沉默的宅院在眼中渐渐变小,虞枝枝放下车帷,问齐琰:“殿下,我住进去后,能出门吗?”
    齐琰看着她:“不能。”
    虞枝枝不太意外,但依旧不死心地问道:“能让人来看我吗?”
    齐琰依旧说:“不能。”
    虞枝枝有些沮丧,她问:“殿下会过来看我吗?”
    齐琰这才换了个回答:“不一定。”
    虞枝枝又掀起车帷,她已经看不见那寂静的宅院,但方才沉重的感觉依旧萦绕在她的心里。
    她有一种感觉,齐琰并不会放任她去做什么“舍生取义”的事,他找了个僻静的宅院,要将她困住。
    回西内的路上,两人没有说上什么话,只听得车轮声滚滚,不多时,他们就到了街边的屋舍。
    虞枝枝跳下了马车,脚上一软,身子歪了一下,她站定起来,齐琰的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扶了一把。
    齐琰放开手,扫了一眼虞枝枝:“胖了。”
    虞枝枝有些羞愤,齐琰的手方才碰到了她身上的鼓囊之处,她咬唇无可奈何,这个人还要说她胖。
    虞枝枝本就心情郁郁,这下更是委屈。齐琰皱眉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忽然一声细弱的猫叫传了过来,虞枝枝寻声望过去,看见一只很胖的三花猫蹲在墙角,一对上虞枝枝的目光,它就慢悠悠地蹭了过来。
    “呀,一只猫。”虞枝枝惊喜道。
    齐琰不解地看着方才还一脸失落的女郎,雀跃地蹲下抱起那只肥猫,齐琰来不及阻拦:“脏。”
    但这次,一向乖巧的虞枝枝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甚至将那只肥猫举到齐琰面前:“不可爱吗?”
    齐琰僵着脸后退半步:“很丑。”
    虞枝枝揉了一把肥猫的头,肥猫嗲嗲地喵了一声。她抬头,看着后退半步的齐琰说道:“殿下,这只母猫怀孕了。”
    齐琰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小猫和小孩一样烦。”
    虞枝枝挠挠猫背,轻轻哼一声,这就是她能表达的对齐琰最大的不满。
    齐琰讨厌生机勃勃的、稚嫩的、弱小的、蠢的东西。
    虞枝枝偷觑了一眼齐琰,大逆不道地想着,若有一天,哪个倒霉蛋怀了齐琰的子嗣,他会这样冷着脸皱着眉吗?
    或许会把母子两人一齐扔到哪个偏僻宅子里吧。
    虞枝枝抱着猫,瞧也不瞧齐琰,只管往前走去。
    .
    千秋殿内。
    郑姑姑捧着绣好的《四十二章经》来到张贵妃面前躬身行礼。
    齐琅往前望了一眼,问道:“母妃,这是什么?”
    张贵妃说:“过两天就是太后娘娘大寿,她信佛,我便找个个善刺绣的宫女,绣了一副《四十二章经》,为太后祝寿。”
    张贵妃伸出手,将绣品拿起来观看,郑姑姑垂眉,掩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
    但她余光打量着,张贵妃翻来覆去在看,却一直没有发现被她可以剪出来的线头。
    只要将那线头一扯,就会扯坏一个字。
    张贵妃发怒后,她就可以顺势将过错推到虞枝枝身上,她再拿着着绣品去西内,佯装生气,虞枝枝就会乖乖将钱财奉上。
    顺便,她也可以出一口郁闷之气。
    郑姑姑见张贵妃没有注意到线头,不由得有些焦急。
    但马上,张贵妃紧紧皱着眉,她认真看了片刻,转身去看齐琅:“琅儿,你看……”
    张贵妃一手捧着绣品,一手指了一下《尚书解诂》。
    齐琅也睁大了眼:“这……”
    郑姑姑立刻抬起头来,也佯装吃惊:“这……”
    她走上前来,装作初次查看绣品的样子,捻住了一根线,然后扯了很长一段。
    郑姑姑面上是大惊失色,她说道:“贵妃娘娘,虞氏这样粗心大意,是要害了贵妃娘娘啊。”
    郑姑姑声情并茂地说了半晌,忽然察觉到面前的两位贵人情绪有些不对。
    张贵妃没心思去管郑姑姑拉出来的丝线,她觉得郑姑姑甚是聒噪,她转头吩咐聂女史:“将她带下去。”
    郑姑姑被拉出到宫殿外,依旧有些不解。
    殿内,张贵妃将绣好的《四十二章经》和《尚书解诂》放在一起,她口中喃喃道:“这字迹……很像,只是如今有谁会刻意去学乔公的字呢?”
    张贵妃用手摸着绣品,只觉得这绣品所用的针法也格外熟悉,像是乔云身边的那个女仆极为擅长的针法。
    张贵妃浑身一凛,忙叫聂女史:“去将虞氏带来见我。”
    虞氏?
    虞氏!
    念着这个名字,张贵妃猛地攥紧衣袖。
    齐琅站在张贵妃身侧,紧锁的眉忽然放开,略带惊诧地看着聂女史走出殿外,他迟疑问道:“母妃是怀疑西内的虞娘子是虞将军的女儿?”
    张贵妃焦急忐忑地在殿内踱步,她声音有些发颤:“我都不知道,我是希望她是,还是希望她不是。”
    聂女史奉命来到西内,却没有寻到虞枝枝。
    张贵妃命她过来,神色很是急迫,聂女史便在太康殿等了许久,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见到了虞枝枝。
    聂女史迈步走进西偏殿的内间,她低头说道:“贵妃娘娘见了娘子的绣品后很惊奇,所以想要见见娘子。”
    她交代完张贵妃的事,这才抬头细细打量虞枝枝。
    虞枝枝同从前有些不同,从前她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美人,现在聂女史面前的,是娇媚动人的赵王宠姬。
    一身藕粉色曲裾笼着点酥般的肌肤,檀红的唇就是酥酪上点缀的樱桃,她缓缓站起来,耳垂上的珍珠珰微微晃动,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虞枝枝一见聂女史,显然是有些高兴地,她叫了一声:“聂姐姐,”然后她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地问道:“是我绣的经文出了什么问题吗?”
    聂女史有些迟疑地说:“不好说。”
    钟心走过来一步,略略挡了一下虞枝枝,口中说道:“娘子,要不我们……”
    虞枝枝看出钟心是想劝她不用理会张贵妃,可是如今她感到自己在齐琰这里走入了死局,所以想要左右逢源一番的。
    虞枝枝对钟心摇了摇头,然后走向聂女史:“聂姐姐,请带路吧。”
    虞枝枝跟着聂女史来到千秋殿。
    以往每次去见张贵妃,她都会在殿外等候良久,这次她一出现,就被引了进去。
    掀帘的宫女动作甚至有些太过迅速。
    虞枝枝心中犯起嘀咕,但她没有外露自己的惊讶,一路上静悄悄地走进内殿。
    在走廊上,她碰见了神色不自然的郑姑姑,虞枝枝想着她交给郑姑姑的绣品,心中猜测了个大概。
    绕过屏风,她垂下了头,用余光看见内殿的两个人,一个是风姿绰约的张贵妃,一个是俊秀的少年。
    虞枝枝依照往常那般行礼,但没等她跪下,张贵妃竟然扶着她的手臂让她起来。
    虞枝枝有些不解,但她顺从地站了起来。
    她微微抬头,看见张贵妃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伤心,像是高兴,还有一点不安。
    她听见张贵妃在问她:“虞……孩子,你是哪里人?”
    虞枝枝有些警惕,但她不好隐瞒,只得说:“奴婢是并州人。”
    “并州……”张贵妃念着这两个字,看上去有些失神。
    齐琅走上去扶住了她的肩膀:“母妃。”
    张贵妃镇定了一些,她挤出微笑问道:“你父母是谁?”
    虞枝枝警惕心更甚,她垂下眼睛回答:“父亲是戍边的一个屯长,母亲在家织布为生。”
    张贵妃眼中有了失望之色,但是齐琅问道:“你的字写得极好,是和谁学的?”
    虞枝枝转眼看了一眼她绣好的《四十二章经》,心砰砰乱跳起来,她说谎道:“是五殿下。”
    齐琅说道:“五哥?他的字可不是这样的。”
    张贵妃重新坐直起来,略带期待地看着齐琅和虞枝枝。
    虞枝枝迎着两道目光,感到心情沉重,她听说过张贵妃和自己外祖家不对付,难道是从她的字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张贵妃缓了一口气,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这是个比较轻松的问题,虞枝枝回道:“虞枝枝。”
    张贵妃轻声念道:“枝枝,”她用柔和的眼神看着虞枝枝,“你是乔云的女儿,对吗?”
    虞枝枝没有防备,她慌乱地想要否认:“我……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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