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捏着她的手指:“嗯。”
    虞枝枝半跪在地上,一双小手往齐琰衣摆里钻去,齐琰神色如常,只是轻抚她的头发。
    这次出来的时候,虞枝枝躲避不及,竟然是发丝上挂满了白霜。
    她要躲,齐琰却按着她的后脑勺,眸光沉沉想她更近一些。
    于是闹到最后,虞枝枝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她就着银盆里的水洗脸,而水已经从滚烫变得冰凉。
    齐琰招手让她回来,将她扯到怀里,握着她的手要教她写《四十二章经》。
    写着写着,虞枝枝衣裳乱了,她又哭了一回,而齐琰依旧是衣冠楚楚。
    虞枝枝手指尖儿直颤,她觉得自己在亵渎神佛,铜镜中的两人在一本正经地抄写佛经,但是铜镜之外……
    虞枝枝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丁点响声。
    日暮时分,虞枝枝倦倦地将脸埋在齐琰怀中,云娇雨怯,格外娇懒。
    窗外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不绝于耳。
    虞枝枝扭头看着雨打廊檐,齐琰说道:“出去看雨?”
    齐琰带着笑,给虞枝枝拢好衣裳,扶起她无力的腰肢,带她出去。
    赵吉利给两人备下坐塌和围屏,可供两人歇息,又能遮挡风雨,围屏内,炭火烧得正旺。
    虞枝枝抱着齐琰的胳膊乖巧倚坐,静静看雨。
    不远处有一处凉亭,远远地跑来少年和少女,是苍青和小素。
    苍青和小素显然是要去凉亭避雨的,两人很狼狈地淋了一路,苍青倒好,他是个野孩子模样,对雨丝毫不惧,倒是小素,看起来格外沮丧。
    小素和苍青终于躲进了凉亭,小素浑身湿漉漉的,她拧了拧衣裳,有些发愁。
    苍青将外衣脱了,将里头一件衣裳也脱了,他将尚且干燥的衣裳递给小素:“小素,穿我这件吧。”
    小素有些脸红地接过,然后背着苍青去换下外面的湿衣服。
    小素散乱的长发被搅进了衣裳里,苍青帮着她去扯,恰巧小素回头,一张惶惶的脸还可怜兮兮地滴着水,苍青忽然如小兽一般凑近过去舔了舔。
    小素一惊,她连忙去推苍青。
    苍青一下含住了她的唇。
    廊檐之下,虞枝枝目瞪口呆。
    她看到苍青亲小素的时候格外笨拙,像是一只热情的小狗,又忍不住笑了一笑。
    然后她意识到她正坐在齐琰身侧,不由得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起来。
    她偷眼看了一眼齐琰,见他皱了眉,他站了起来,喊道:“苍……”
    虞枝枝忙扯住他的袖子:“殿下,他们要害羞的。”
    齐琰眉峰微聚,但没有说什么。
    虞枝枝说道:“小素一个这样小的宫女,在冷宫里无依无靠,遇到苍青这样年岁恰好,清俊英武的少年,也不是一件坏事,在这深宫里,有人陪伴,多好啊。”
    虞枝枝看齐琰像是要棒打鸳鸯的样子,她豁出去了,缠着齐琰的腰撒娇:“殿下为什么从来不亲我?”
    齐琰低头,目光沉沉落在虞枝枝朱唇上,然后他看进虞枝枝的含着雾的桃花眸,他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要亲你?”
    雨水滴答滴答,虞枝枝感到脸上有些烧,她在问什么蠢问题。
    苍青亲小素,是因为他喜欢小素。
    齐琰不亲她,自然是因为他不喜欢她!
    这也没什么,反正她也不喜欢齐琰。
    虞枝枝感到齐琰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感到脸颊发痒,她慌乱说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凉亭内,小素慌忙推开了苍青,她急得快哭出来:“苍青,你在做什么!”
    苍青不解看着她:“我在亲你啊。”
    小素更急:“住嘴。”
    她慌张将苍青的衣裳脱下推回他的手中,然后不顾雨势正大,她逃窜离开。
    小素回到殿内,自己去屋内换好了衣裳,走出来听见琴音悠悠,是她的母妃在弹琴。
    小素听母妃说过,父皇与她定情就是因为她的一曲《秋月》。
    小素觉得母妃可能说了谎,因为母妃并不得宠,母妃入宫是因为嫡姐的缘故,小素想象不出来父皇和母妃会风花雪月,他们之间实在淡漠。
    并且,在来到西内之前,母妃从不弹琴。
    小素走过去,看见屋内除了母妃还有薛姐姐。
    薛姐姐在和母妃学琴。
    妇人拉过小素的手开始数落她:“素君,又疯到哪里去了,看你这一头的雨,你好久没有练琴,快要忘光了吧,你薛姐姐每日都要练上三四个时辰的。”
    她边说边用帕子去揩拭小素的额头。
    小素惊讶:“薛姐姐怎么这般刻苦?”
    薛良玉摸了摸小素的头,笑道:“我听人说,我大约要随贵人们同去校猎,如今不刻苦一些,到时候……”她顿了一下,眸光微闪,“到时候回来,就比不上公主了。”
    薛良玉对着妇人深深一拜:“良玉多谢李美人教导。”
    李美人扶起她,有些微怔:“谢什么。”
    .
    周节撑着一柄竹骨伞,踏过积水的土洼,低头见皂靴被溅了泥,不由得皱了皱眉。
    三面下注,左右逢源,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周节悠悠叹了一口气,走到了西内。
    来到太康殿,他一个权势赫赫的中常侍见了赵吉利也不倨傲,而是挂着笑问道:“赵公公,殿下在吗?”
    赵吉利道:“在、在。”
    赵吉利引着周节走过去,周节远远看见廊庑之中设了三面围屏,似有美人软哝娇语。
    周节听了听,没有听见男子的应和。
    围屏之内传来女郎压抑的惊呼,周节看见女郎慌慌忙忙抱起裙子,猫似地逃跑了。
    周节看了个残影,他只知道那女郎应是逃进了寝殿。
    周节谨慎地走近围屏,躬身行礼:“殿下。”
    齐琰抬手让他起,周节站直起来,发觉角落里有一只秋棠色的锦鞋,那女郎竟是慌得不成样子,鞋都忘了穿。
    齐琰和周节说完话,他回到寝殿,带着一身的寒气。
    虞枝枝从绡帐中冒出脑袋,卧榻中旃檀香混着蔷薇香,竟是意外地融洽。
    虞枝枝赤着白嫩的双足踩在茵褥上,娇气抱怨:“我的鞋子掉了。”
    齐琰垂头看着她足尖冷成淡淡的粉色,他俯身去捉,没想到将虞枝枝唬得一跳,她忙钻进了被褥里。
    虞枝枝拿被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微微圆瞪的桃花眸:“殿下可以叫钟心和耿耿送过来吗?”
    齐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
    虞枝枝忍受着齐琰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摸,她觉得齐琰是在用抚摸一只小猫的手法在对待她,但她不敢反抗,只是悄悄地偏了偏头。
    虞枝枝有些心慌,她故作轻松问道:“中常侍怎么会到西内来?”
    齐琰道:“为了校猎的事。父皇命我随驾,大长秋还特意点了几个宫人同去。”
    虞枝枝问道:“有我吗?”
    齐琰点头。
    虞枝枝眉眼一弯:“校猎听起来就很累,有我在殿下身边,可以照料殿下的身体。”
    齐琰觑她一眼:“难道不是适得其反?”
    “嗯?”虞枝枝疑惑。
    半晌,她慢悠悠地品味出来齐琰的言外之意,半嗔半怨道:“我是在说殿下的药毒……”
    她乖顺地用双手扯着齐琰的手指,关切地看着齐琰:“殿下还不好好肯喝药,若是到了那里,病发了可怎么办?”
    齐琰捏着虞枝枝的手指,她手指纤细,却意外有种圆滚滚的柔腻,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好啊,好好喝药。”
    虞枝枝愣了一下,她觉得现在的齐琰出奇地好说话,趁着齐琰好说话的时机,她泫然若泣道:“浑身疼,想回西偏殿躺躺。”
    齐琰准了。
    钟心走在路上欢欣地对虞枝枝挤眉弄眼,可惜虞枝枝并没有注意到。
    钟心打起毡帘,让虞枝枝走进去。
    虞枝枝脚步一顿。
    原本简陋空荡的西偏殿竟然焕然一新,琉璃围屏流光璀璨,珠帘微动,仿若水波,绡帐低垂,暗光流转。
    虞枝枝暗暗吃惊,她回到房中,尤怜指着堆在箱笼里,积成小山的新衣裳:“殿下赏了新衣裳给娘子。”
    虞枝枝左思右想,慢吞吞坐下,口中说道:“兴许是因为我也要去校猎,若衣着朴素,殿下面上也无光。”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虽然钗饰横乱,但也珠光宝气,华丽异常。
    虽在心里并不相信,可虞枝枝不可避免地开始回想起和齐琰相处的种种。
    齐琰是在开始对她好吗?
    两年前,虞枝枝对他人的好意从不感到稀奇。
    掖庭宫苟且偷生的两年,她开始格外珍惜这些好。
    虞枝枝将云鬓上的珠钗拔下,然后重新插戴好,铜镜中映出光彩夺目的美人。
    她手腕上青翠的玉镯在晃悠悠地荡着。
    她的心也在微微荡着。
    三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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