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辞正要喝茶,听到这句话,他骤然抬起头。
    “你说什么?”谢君辞问,“你说谢清韵怎么了?”
    周正途没有发现谢君辞的不对,他已经陷入过去的回忆。
    他低落道,“当年数万高阶妖兽侵城,连那些年纪大的老和尚都不是对手,谢清韵怎么可能挡得住?我亲眼看着他死在结界外……我只恨自己无用,派不上用场。幸好你们兄弟二人有那什么稀奇古怪的血统,谢清韵死而复生连破三境,你也活了下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君辞怔然地坐在那里,他喃喃道,“可是……可是谢清韵不要我们了,他没有回家……”
    “不是他没有回家,是他回不去。”周正途说,“当时妖兽一出现就是黑云压境,他再年少有为也才金丹初期,可数万妖兽,他如何回去?一出结界就是白骨啊。”
    谢君辞的大脑嗡嗡作响,他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扶手,指尖泛白。
    秦烬和苏卿容本来听到这个事情也很惊愕,此刻都不由得紧张地看向他。
    “谢君辞,谢君辞你……”
    秦烬的话还没说完,谢君辞身形摇晃,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第100章
    谢君辞心境震动,思绪不稳,周遭气息逐渐危险紊乱。
    阎罗之力瞬间察觉到了主人罕见的失衡,挑准机会,刹那间喷涌而出。
    秦烬的反应速度极快,在谢君辞失控的一刹那,他瞬间张开力量,将自己和谢君辞包裹其中。
    谢君辞面颊上的半边面具出现裂纹,黑瞳也逐渐泛起血红色,身后的长发在紊乱的力量中飘动。
    结界中,黑色的阎罗之力危险地飞舞着,甚至划破了秦烬的脸颊,伤口再瞬间复原。
    “谢君辞,冷静!”秦烬厉声道,“不论什么事情你都有我们,想想沧琅宗,想想清清!”
    听到他的话,谢君辞身形一顿,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捂着自己的头,痛苦地低哼着,一点一点压制奋力想要脱离控制的阎罗之力,将暴戾的力量重新收回体内。
    待到不甘心的阎罗之力全部收回后,谢君辞的身体靠在桌边,他抬起头,像是从海水捞出来的一样,额头上尽是薄汗。
    这是两百年来谢君辞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清醒过来,收回失衡的阎罗之力。
    看着他恢复正常,秦烬这才收回结界。
    “谢老二,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啦?”一边的周正途一直很着急,他拍着膝盖,自责道,“哎呀,我老糊涂啊,我太开心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
    “不怪你。”谢君辞喘息着,他缓缓撑起自己,低声道,“不仅如此,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老者疑惑道,“当时谢清韵那么着急地回家,竟然没有和你说过这些吗?”
    周正途一提这茬,谢君辞心中便又掀起波澜。
    他的手指扣紧桌沿,眉毛蹙起。看到他的样子,苏卿容连忙说,“周老,等过几日我们再回来拜访你,师兄他应该需要静静。”
    “好啊,那……你们若是离开天鹤城,记得一定要回来与我告别,谢君辞,你保重身体啊……”
    老者一路送他们到门口,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还是屹立在门边。
    谢君辞的年纪似乎只停留二十多出头,看着他,周正途仿佛也回到年少时。
    那时天鹤城蒸蒸日上,人来人往。他是城里世家中最有天赋的子弟,所以到哪里都受追捧,唯独小他四五岁的谢君辞不忿他,他们总是一起打架。
    最开始谢君辞年纪小,确实赢不了,可是等几年之后,周正途便逐渐不是他的对手了。
    那些年他们的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似乎都因为妖兽潮而泯灭了。
    “家主,那三位是谁啊?”小厮好奇的问道。
    “故人。”周正途淡淡地说。
    他叹息一声,转身蹒跚地进屋,小厮连忙搀扶住他。
    -
    谢君辞耗费了大量精力压制阎罗之力和自己的情绪,已经筋疲力竭。
    苏卿容和秦烬撑着他,将人带回客栈。他们瞬间出现在客栈顶层的走廊中,另一边,齐厌殊已经打开了门。
    他们将谢君辞扶到桌边坐下,齐厌殊看到他面具开裂,心便沉了沉。
    他伸出手,抵在谢君辞的额头上。
    谢君辞面色苍白,他睫毛微颤,对齐厌殊的动作毫无反应。
    “他自己将阎罗之力收回去了?”齐厌殊收回手,他不可置信地说,“他那时失控了吗?”
    “失控了,但就一瞬间,谢君辞便自己抑制回去了。”秦烬道。
    听到秦烬的话,齐厌殊怔然注视着自己的大弟子。
    他竟然……自己做到了?
    只不过看着谢君辞惨白的面容,齐厌殊忍不住说,“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人回来了,魂儿却丢了?”
    师兄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都怕当着谢君辞的面再叙述一遍,又刺激到他,所以一时都没有开口。
    谢君辞坐在桌边,师父和师兄弟都围着他,堵得水泄不通。念清只能从谢君辞手臂下空挡钻了进去,小女孩忽然在他的怀里冒头,担心道,“你怎么啦?”
    谢君辞神情有些恍惚疲惫,小姑娘的声音终于让他有了点反应。谢君辞脑子还没转过弯,手已经习惯性将她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只不过小家伙比刚捡来时长大很多了,当初像是个湿漉漉的落水团子,不大点。如今却是大了,谢君辞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丢的‘魂’,终于也随之慢慢回来了。
    看着有点僵住的场面,秦烬这个师兄弟里最年长的终于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他当机立断开口,“苏卿容,你留下和师尊说。清清,带楚执御去另一个房间。我和谢君辞出去透口气。”
    沧琅宗这才逐渐动了起来,念清抬起头,可怜巴巴地问,“又是大人的秘密吗?大人好多秘密啊。”
    没办法,她只能和少年去了另一个屋子。
    一进关上门,小姑娘就跑到窗边,她手肘抵着窗沿,楚执御学她的动作,也趴在窗沿上。
    “看风景?”他问。
    “嘘!”念清小声说,“我们在听墙角,要悄悄的。”
    她看到师父的屋里是开窗户的,所以一直很努力地听,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如果是几年前,清清一定会摸不到头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可如今七岁半的虞念清已经是有文化的小孩了,她笃定地说,“一定是师父和师兄使用了什么术法!”
    少年深蓝色的眸子看着她,他问,“怎么办?”
    他是一头行动力很强的狼,虽然偶尔还是搞不懂其他人在做什么,可是如果小姑娘若是一定想要的话,他便一定会去做的。
    念清却从窗沿上缩了回来,她做贼心虚地小声说,“那就没办法啦,我们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另一边,秦烬真的拉着谢君辞出去透气了。二人在高空之中,谢君辞垂眸注视着天鹤城,整个人恹恹地。
    “他的话会是真的吗?”谢君辞说。
    作为本该最了解、也是亲身经历这些事情的当事人,他却在问秦烬这个外人。
    秦烬说,“是真是假,你联络佛子不就知道了?”
    谢君辞抿起嘴唇,他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秦烬知道,谢君辞心中定是复杂又难受的。不论谢清韵是承认还是否决,不论结果是哪一个,恐怕谢君辞此刻都没有联络他的勇气。
    “我这些年一直很恨他。”谢君辞静静地说,“一开始恨他为什么抛弃我们,后来恨他对我的态度。”
    谢君辞抬眸看向秦烬,他压抑着情绪,冷声道,“佛修对世人众生平等,更何况他是佛子。可我是他的弟弟,我们血脉相连,天注定你死我活的命运,我在他的眼里,怎么能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区别?这难道不可笑吗?所以我恨他。”
    “既然做不了亲人,那就要做仇人。”谢君辞说,“可在他的眼里,我连仇人都算不上。”
    “或许这就是他不恨你的原因。”秦烬很小心地措辞,他缓缓地说,“如果不是你和谢清韵的关系,我们沧琅宗这段时间的麻烦可是难解决得多。或许这也是他仍然将你当做兄弟爱护的原因?若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搭到佛子的线。”
    谢君辞眸色有些茫然,他胸膛起伏着,过了半响,他侧过脸。
    “……不可能。”他低声道,“那只是因为谢清韵乐善好施而已,不论谁的求助,他都会接受。”
    看着他别扭烦躁的样子,秦烬有些头疼,但还是松了口气。
    看来刚刚在周府,谢君辞的力量失衡只是因为震惊太大,而非崩溃。至少他一直保持清明,没有任何恶化的迹象。
    虽然现在青年看起来是有些痛楚的,可秦烬却莫名觉得,长久来看,这或许是件好事?
    那些预言里都说双生子互相隔阂,你死我活,可是却从来没有写过另一条路——若他们有可能和解,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另一边,听完苏卿容的讲述之后,齐厌殊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让苏卿容退下,一个人在房里呆了很久,最后拿起了玉牌。
    “宗主,怎么了?”很快,玉牌的另一边传来了谢清韵的声音。
    齐厌殊沉沉地说,“你从来没有与我说过,当年的真相竟然与我们想得正相反。”
    玉牌安静了一会儿。
    “……你们知道什么了?”谢清韵问。
    “你弟弟去见了一个两百多岁的故友,当年他也在城里。”齐厌殊冷声道,“你不是放弃了家族而选择天鹤城,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说?”
    当年世人皆知佛子觉醒救人,可是至于何时觉醒、怎么觉醒却是一无所知的。
    连齐厌殊都以为谢清韵是在灾难面前舍小家护苍生,所以才会觉醒力量。谁知道他觉醒的原因是因为舍生取义?
    玉牌的另一边,一直没有传来声音。
    齐厌殊冷声道,“你们兄弟两个的事情最好说开,最好不要影响到他。你若不说明白,就别怪本尊参与其中了。”
    他断了玉牌的联络。
    准提禅宗。
    谢清韵的手一颤,玉牌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他低下头,重重地喘息着,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才能稳住身体的颤动。
    禅宗外,一个年长的和尚手握禅杖,缓步来走。其他佛修都出门相迎。
    “寂言长老,您回来了。”佛修双手合十,微微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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