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正厅中。
    安排完了马自强,张居正又转向赵守正道:“大器,你还是发挥你的特长,就分管财政吧。”
    “是,元辅。”赵守正忙唯唯诺诺点头。心说我的特长是花钱不假,可户部那点儿钱要给我支配,一个月就能揭不开锅。
    张相公最后看向申时行道:“军事上的事,汝默先试着管管看。你虽然没什么经验,好在如今南北名将如云,督抚更是精明强干,你要多多听取他们的看法,遇事不决可以问不谷。”
    “遵命,元辅。”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申时行深感责任重大,不由眉头紧锁。
    不过大明如今最根本的问题不在军事,而是财政。所以比较起来,还是公明兄的责任更重大……
    申阁老心说,元辅果然也认为公明兄是大才,不然不会将最重的一副担子交给他。
    再看赵二爷一脸云淡风轻,他不禁暗暗羞愧,这才是做大事的人。自己还差得远哩……
    ~~
    简单分配了任务,张居正便让他们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去了。
    他自己则留在宫里,抓紧时间加班加点……
    赵守正坐在轿子里,正犹豫着晚上要不要去找宁安。但想到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是阁老了,要是再玩儿的太开,是不是有损国体啊?
    ‘大长公主和内阁大学士搞一起,实在是不像话。’赵相公正暗暗自我批判,外头忽然蓬得一声巨响,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他慌忙问道。天谴来的这么快吗?
    “老爷,家里人放烟花庆祝呢。”只听长随喜气洋洋道。
    “吓我一跳。”赵守正笑骂一声,刚打算拉开轿帘看看什么颜色的烟花,忽然又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便忍住了。
    待轿子落下时,烟花爆竹已经响成一锅粥。长随为他打开,赵守正只见老爹、大哥、儿子、侄子、孙子孙女们全都在门口迎接自己。
    还有西山集团那帮勋贵和高层,翰林院的朋友们,以及一干同年,礼部的下属,人挨着人把个胡同挤了个水泄不通,这都是来祝贺他入阁为相的。
    赵守正眼圈登时就红了,他赶紧擦擦眼角,深吸口气,提醒自己要有宰相风度,这才起身迈步下轿。
    “恭喜休宁公啊!”
    “贺喜赵相公!”
    “恭贺赵阁老啊!”胡同中登时响起七嘴八舌的道贺声。
    “诸位折杀我也。”赵守正赶紧团团作揖还礼,脸上看不出丝毫得色。
    然后赵守正走向家门口,众人忙让开条去路,让他来到老父面前。
    “父亲。”赵守正深深一揖。
    “好,不错。”赵立本扶起他来,满脸慈爱道:“你如今是大学士了,又给咱们老赵家争光了。”
    “父亲言重了,其实儿子到现在还是懵的。”赵守正忙讪讪道:“万万没想到同僚会如此抬爱,皇上和张相公会这般信任。”
    “那可千万不能辜负这份期待啊!”赵立本假假也是侍郎退休,场面话自然一套接一套。
    “爷爷,父亲,外头天寒地冻的,还是请宾朋们快进屋吧。”还是赵昊打断了这父慈子孝的表演,虽然他主要是心疼自己的儿女。
    小小的孩儿们,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了……
    “好好,快快有请。”赵立本和赵守正爷俩忙招呼英国公、成国公以及一票宾朋入内。
    赵府中张灯结彩,大张筵席,各院的花厅里都一拉溜各摆开了十张八仙桌。一共五十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桌上瓜果佳酿堆积如山,各色菜肴琳琅满目。但唱主角的却不是这些味极鲜的佳肴,而是徽州名吃一品锅。
    一品锅类似火锅,是徽州山区有钱人冬季最爱的美食。而且关键是好彩头啊!在这样的日子最是应景不过。
    虽然赵相公现在才是三品,但大学士加官进爵是很快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官居一品了。
    而且这一品锅要比火锅上台面多了。
    只见穿戴干净利索的仆人们先在桌上搁下铁架,然后两两合力,为每桌端上一只两耳大铜锅,稳稳坐在铁架上。
    每口铜锅口径差不多有二尺,热腾腾地端上了桌。锅内香气四溢的滚汤中,各色食材分铺成若干层。最底层是萝卜丝、干角豆、笋衣、冬瓜、冬笋等,这叫做‘垫锅’。
    垫锅之上一层鸡,一层鸭,一层肉,一层油豆腐、一层肉圆、一层皮蛋饺……一种菜一个花样是一层。因为官有九品,所以只有能摆出九层来,才能真正称为‘一品锅’!
    赵家的一品锅自然是摆足了九品。由最老道的徽菜师傅,将九品食材依次铺好后,先用猛火烧滚,再用温火慢炖三四小时。并不时用大勺将原汤从上而下浇入,以渗透其味。
    所以别看只是一锅菜,却已经烹制整整一个下午了。这才能为宾客们端上一锅油而不腻、烂而不化,热而不烫,冷而不却,色香味的完美一品锅!
    宾客们就着美酒大快朵颐,纷纷交口称赞曰:“赵阁老家的筵席,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把个老爷子和赵昊听得,是既高兴又有些酸溜溜。
    爷俩同时心说:
    ‘原先都是说赵会长家的……’
    ‘原先都是说赵公子家的……’
    现在爷俩忙活来忙活去,终于把自己忙活成‘赵阁老他爹’和‘赵阁老公子’了……
    矫情归矫情,自然还是高兴居多的。
    赵立本看着被轮番劝酒的儿子,不禁满心的感慨。
    他甚至有些庆幸当年被罢官了。要不是家遭变故,逼得儿子发愤图强,哪有今天这样的光宗耀祖?
    “想什么呢?”如今也是退休老头的张瀚笑问道。
    “三岁看老这话可信不得。”赵立本摇摇头,满心庆幸道。
    “我觉得吧,关键还在你给赵相公起的台甫上。”张瀚夹一筷子蛋饺,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戏谑道:
    “大器可不就得晚成嘛。”
    “呵呵,有点道理。”赵立本失笑道,心中却暗暗不屑,你懂什么?老夫是看我儿天赋异禀,如是描述而已。
    “来来,喝酒!”两个老人一捧杯。
    那边赵昊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赚钱,一步步把老爹培养成材,又费心劳神帮他进步,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他喵的,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怎么,哭了?”坐在他旁边的王锡爵笑问道。
    “别瞎说,是胡椒钻了鼻子。”赵昊深吸口气,不承认。
    “掉泪怎么了?高兴嘛。”王锡爵笑道:“这下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小阁老,还不兴掉两滴泪?”
    “你丫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赵昊闻言白他一眼,彻底没了抚今忆昔的感觉。
    “嘿嘿,我不是也高兴嘛。”王锡爵笑着揽着他的肩膀道:“我准备辞官回家了。”
    “哦?”赵昊一愣,旋即点头道:“是该走了。”
    王大厨可是那个害岳父跪下,把刀架在脖子上寻死觅活,最后局部大出血的元凶。以岳父睚眦必报的性格,回头肯定饶不了他,还是识趣点儿,早些回家躲一躲的好。
    “是啊,还是自觉点吧。”王锡爵凑在赵昊耳边道:“我听说过几天要闰察,你可得帮帮忙,千万让我那之前跑掉。”
    “放心吧。”赵昊叹口气道:“看在你爹你弟弟你儿子你闺女的面子上,我还能不管你不成?”
    “嘿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王锡爵高兴的给赵昊端酒道:“来来,小阁老请喝酒。”
    赵昊接过来,刚要喝下去。
    “等等……”王大厨又一惊一乍道:“你刚才说什么?看在我闺女的份儿上?怎么,你五个老婆还不够,又看上我哪个闺女了?”
    此言一出,满桌皆惊,就连邻桌的也纷纷侧目。
    “咳咳……”赵昊差点一口没呛死,狠狠瞪一眼王锡爵道:“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家王桂如今已经是江南有名的女仙了。就连王弇州都拜她为师了!”
    “什么?”王锡爵目瞪口呆道:“竟有此事?”
    王桂字焘贞,是他的次女,今年才二十一岁。自幼体弱多病,所谓久病成医,因此对岐黄之术很着迷,后来又发展到研习玄黄秘术,整日在那里静坐冥想,神神道道。
    对此他也是有耳闻,不过他在外游宦多年,也不知道闺女到底什么水平。
    两年前,女儿终于要出阁了。谁知临上花轿,夫婿却得了急病一命呜呼。王桂声称这是天意,因为自己是神仙,不能配与凡人,便出家做了女道士。
    王锡爵也没太反对,因为很多寡妇都用这种方式来代替守节。于是王桂自号‘昙阳子’,出家修行去了。
    没想到这才两年不到,闺女居然搞出这么大名堂了……
    一想到居然连堂堂文坛盟主王世贞,都成了她的徒弟,王锡爵就忍不住想笑。
    说实话,在太仓两个王家的交往中,琅琊王家是居高临下的一方。虽然人家从来不表露出来,但有意无意总会让人感觉出双方的不平等。
    哪怕在琅琊王家最落魄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这份优越感。这下可好,看看你王盟主还怎么跟我王大厨秀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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