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一行抵达京城时,已是三月十二了。
    将两位神医安顿在赵家胡同,他便马不停蹄到纱帽胡同报道去了。
    然而他岳父大人并不在家,赵昊只能让游七赶紧把消息传到内阁去。
    这会儿距离上月廿二皇帝犯病已经二十天了,两位肩挑日月的大学士,总不能一直在清河县的西门府当门房,那国家大事怎么办?
    所以隆庆皇帝苏醒后不久,便遣内使慰劳二位阁老,命他们回家休息,安抚百官,各就各位,不可因寡人之疾而荒废朝政。
    是以两位大学士早就回内阁上班了。在随后给皇帝的请安劄子中,高拱又请示,原定本月的太子出阁之礼,是否如期举行?
    隆庆皇帝这会儿已经十分后悔,为何没早点如群臣所请,让太子早几年出阁读书?现在他身患重病,卧床不起,自然意识到了时间紧迫,便下旨尽早为太子举行出阁典礼。
    小胖子很不情愿结束无忧无虑的肥宅生涯,但十岁的孩子也知道些轻重了,知道他爹病重,没法撒泼卖萌过关了。只好哭丧着脸出席了三月初三日在文华殿举行的出阁典礼,开始了暗无天日的学生生涯。
    教太子读书的老师们,当然是全明星阵容,是由内阁大学士领衔,翰林院的大牛们担任侍读、侍讲!
    其实教个屁孩子读书识字,哪用得着这么多院士?大学士们日理万机,更没时间耗在这小学堂中。因此按例,阁臣只在最初时象征性的看顾三日,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高拱本也打算照旧而为,但身边人提醒他,如今皇上在病中,虽说春秋正盛,迟早会痊愈。但身为首辅,也要防备有小人趁机作祟。所以这种时候,应多多看顾储君啊!
    高阁老一听是这个理,便以东宫年幼,讲官也是生疏的新人,自己不在旁边看顾,于心难安为由,奏请皇帝恩准自己‘五日一叩讲筵看视,稍尽愚臣劝进之忠’。
    如今孟冲守在聚景阁,司礼监则由冯保值班,冯公公看到这奏本登时就毛楞了。
    小胖子可是他的禁脔,高胡子也想插一脚?万一要是他把太子也控制了,自己不就彻底暗无天日了?
    冯公公慌了神,想起张相公的嘱咐,大事要通气。便赶紧让跟班太监去禀报张居正。
    张相公闻报十分重视,在今上手下他是斗不过高胡子了,怎能储君那里也输一阵?那就真彻底没指望了。
    他可是过来人、受益者,太清楚这个阵地不能丢了。
    张相公苦思片刻,心生一计,便让冯保教了李贵妃一段话,等太子出阁前对皇帝说。
    李贵妃这会儿完全对冯保言听计从。而且冯保一直在她耳边说高拱的坏话。其中最狠的一条,就是高拱为了揽权,才扶植孟冲这个厨子当上司礼太监的。而孟冲除了做驴肠子嘛都不会,只能靠诱惑皇帝寻欢冶游来保持圣眷……
    李彩凤终于找到让自己失宠、让皇帝患病,害宫里的母鸡打鸣的罪魁祸首。她恨死了高拱和孟冲,当场就点头同意。
    翌日在太子出阁前,给皇帝磕头时,隆庆果然如张居正所料,告诉太子高师傅会五天去监督他一次,命令太子要尊敬高师傅,听高师傅的话云云……
    李贵妃便趁机复述张居正的话道:“太子顽劣,五日一入还是太少,请大学士每日轮流一员入内看视才好。”
    小胖子听了心都碎了,尼玛五天监督一次还不够,还得日日被入……这日子没法过了。
    隆庆却深以为善,他现在是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揠苗助长也要早点教导太子成才,好不用揪心皇位传承。
    加之人在病重,脑袋本来就不灵光,皇帝没品出此中三味,便准了贵妃所请。
    于是司礼监打出一报,‘上谕,着大学士每日轮流入文华殿看顾太子学业,钦此!’
    闻听上谕,高拱一阵面似火烧,羞愧难当。
    道理很简单,因为皇帝想每日都有大学士监督太子学业,他高胡子却只想五天一入。
    在皇帝看来,他这是疏慢。群臣更难免揣测,是不是皇帝对他不满了?至少他这次,没跟皇帝想到一块去是一定的……这对一位首辅来说,是个很危险的信号。说不定就会有政敌自以为逮到机会,按捺不住要起来攻讦他。
    高拱虽然不知道张居正在背后捣的鬼,但本着谁得利谁犯罪的原则,他发现这件事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张叔大——张居正获得了与他一样跟太子密切接触的机会不说,而且因为两位大学士每日一轮,并非同往,所以想搞点什么小动作就更简单了。
    这后一点,还是他挑选的东宫讲官,门生兼老乡沈鲤提醒他的。沈鲤禀报高阁老,这几日每逢张相公入文华殿轮值,则冯保必至。两人在殿东小房内屏退左右密语,旁人不得与闻。而且两人每次都要谈到太子快下课时,才从小房里出来,显然在密谋着什么!
    这让高拱非常警惕。他和张居正虽然继续当着表面兄弟,却暗中命弟子们盯紧了这个二五仔,又命孟冲派人盯紧了冯保,还命邵大侠的人暗中监视张居正府上。
    同时,这位老斗士察觉到大战将至,也终于选择原谅了汪汪队。为了更好的防范偷袭,他还提拔韩楫为通政使司右通政,提督誊黄。
    所谓誊黄,就是将司礼监打出的上谕,抄写在黄纸上,下发给各衙门。高拱让韩楫卡住这个位子,为的是防止冯保利用皇帝病重、头脑不清,假传圣旨!
    此时的北京城,已是战云密布,隐有风雷之声了!
    ~~
    今日恰逢张居正去文华殿看小胖子上课。是以赵昊进京的消息他尚未与闻,那边文渊阁中,高拱便已经得了沈应奎的禀报。
    “娘勒个脚,他这次来的倒挺快!”高拱闻言登时警惕起来,揪着钢针似的胡须,阴着脸讽刺道:“张相公这女婿,还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是啊,从那日早朝皇上犯病到现在,满打满算才二十天。”已经换上正四品绯红官袍的韩楫,依然把首辅值房当成自己的老窝,积极担当狗头军师一职。“他能这么快就从江南赶来,我看八成是夜猫子进宅——善者不来!”
    高拱另一个门生,接替韩楫的新任吏科都给事中雒遵,也深以为然道:“大师兄说的没错,肯定是那荆人召他来京里助战的!”
    如今随着高拱将张居正视为挑战者,门生们对张相公也就没了最基本的尊重,私底下以‘荆人’相称。跟‘老西儿’、‘豫人’差不多……
    “那姓赵的又不是官场中人,能帮上荆人多大的忙?”吏科左给事中宋之韩,有些不解的问道。体制内的人素来轻视体制外的人,这一点在这些自以为口含天宪的言官身上,尤其严重。
    他们甚至都瞧不起高阁老东山再起的头号功臣邵芳,已经把邵大侠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了。如今邵芳只能干他最拿手的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了。当然,这也是邵大侠太爱吹牛,又不懂官场规矩,给了他们太多在高阁老面前,抹黑他的口实有关……
    “当然能帮上大忙。”韩楫沉声道:“他既然到了,那李沦溟、李时珍两个肯定也跟着来了。所谓‘李沦溟的方子,李时珍的药’,这两个神医可不是吹出来的,要是让他们把皇上的病治好了。你说怎样?”
    “那皇上肯定感激不尽啊。”宋之韩摸摸下巴道。
    “何止感激不尽?越有钱有权的人越怕死,富有天下的皇上,是天下最怕死的了。谁能治好了皇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了!”雒遵压低声音道:“你说这时候,荆人要是跟那阉人里应外合,攻击首辅,胜算会不会大很多?!”
    “他们做梦!”没等宋之韩开口,坐在大案后的高阁老先暴怒道:“老夫与陛下情比金坚,你们没看到那皇上对老夫的眷恋之情吗?谁能挑拨的了?!”
    “老师息怒,是弟子口误了。”雒遵赶紧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安全过关的可能,会大很多吧?”
    “那倒是……”高拱是绝对不会承认,在皇帝的爱方面,有人能战胜自己的。除此之外,他尚能保持理性思考。
    他自然能看出来,隆庆吓坏了,现在谁能治好圣躬,一定会圣眷最隆……至少一段时间内是这样的。那样以皇上的脾气,不论他们干出什么事,都会获得原谅的。
    而且他们也不需要获胜!
    只要弹劾了高阁老能全身而退,就意味着朝中不再是高党一家独大!高、张分庭抗礼的时代到来了!
    高阁老对自己的人缘很有自信,到时候半数都会转投荆人门下的……
    自己刚动了官员们的福利,怕是半数都不止,起码很大一半。
    “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高拱一咬牙,让人把沈应奎叫进来,粗声问道:“我们请的大夫到哪了?!”
    ps.再写一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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