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赵公子便被大伯叫起来。赵守业还当着南京鸿胪寺尚宝卿,不过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影。要不是为了侄子的婚事,他怕是今年都不回南京了。
    王锡爵、华伯贞等人也都来了,还有一帮在南京的学生,集团的高管都过来凑热闹,帮着在府上张灯结彩,插花挂红,装饰的比过年还喜庆。
    弟子们先伺候着师父用碌柚叶沐浴,据说这些叶子可以洗走身上的霉运。待全身上下洗刷干净,又帮他从内到外都换上大红的裤衩和大红的吉服。便把他按在镜前,准备上头。
    所谓‘上头’,就是成人礼,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把头发梳成大人样。古代讲女子十五及笄、二十而嫁,男子二十弱冠,都是用改变发型,代表他们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但到了大明这年代,已经很少有人会刻意遵循古礼了。人们选择在婚礼前进行上头仪式。一是为婚礼梳发整理,二为新人的成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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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此时,蔡家巷,方宅和余宅中,也在为巧巧和马湘兰举行各自的上头仪式。这是成人大礼,亲戚朋友都会一同来观礼。
    仪式由一位‘好命佬’或‘好命婆’主持,即是父母、伴侣齐全及有儿有女和婚姻和睦的人。如果新人的母亲符合这个条件,通常都是由母亲担当‘好命婆’。
    巧巧妈当然想亲自给女儿上头。但她比照好命婆的要求……自己父母健在,跟方德患难夫妻,情比金坚;可惜只有巧巧一个女儿,没得儿子。所以只能请了一位五福俱全的街坊,来替自己为女儿上头。
    谁知昨天,忽然有人上门,说自己是她儿子,巧巧的弟弟。巧巧妈吓了一跳,才想起自己确实有个儿子,不禁与方德喜极而泣,老方家这下终于有后了……
    她也终于一偿宿愿,得以亲自为女儿上头开面了。
    巧巧一身大红的嫁衣,坐在能看见月亮的窗前。三姑六婆们围在四周,说着谄媚的吉祥话。
    一旁的桌上摆着镜、圆头梳、剪刀、子孙尺、红头绳和针线等上头用品,还有烧肉、鸡和汤丸三碗。一碗有莲子六粒、一碗有红枣六颗、一碗有汤圆六枚。
    吉时一到,巧巧妈燃起一对龙凤烛,然后带着女儿拜月。
    待起身后,巧巧妈便把巧巧的双丫髻打散,让女儿的长发如瀑般垂下。接着用梳子仔细梳理起来,一边梳一边念念有词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按说这时候,她应该是哭着唱的,可巧巧妈怎么都哭不出来。
    她当然哭不出来了,当初不是她恨不得打晕包邮,巧巧这种腼腆的性子,也不会主动去照料赵昊生活的……
    巧巧本来还有些不舍,见她娘乐得合不拢嘴,便只剩无奈苦笑了。
    像话吗,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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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敞气派的余宅中。
    余甲长的儿媳妇也唱着梳头歌,为一身大红嫁衣的马湘兰把长发盘起,梳成新妇样。又将扁柏和红头绳系在她的头发上。
    齐景云作为马湘兰的干姐姐,又用红白两颗鸡蛋为她开面。之后,余甲长的老伴端起桌上的三个碗,让马湘兰吃了莲子、红枣和汤圆,寓意早生贵子,婚姻圆满。
    跟巧巧家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不同,这边的马姐姐起先还好,但在吃莲子、红枣时却忍不住开始掉泪,哭得眼圈通红。
    把一众妇人搞得也陪着掉泪,心说这是马姑娘想起自己孤苦伶仃的身世了。便都劝她这下结了婚、不就有了家?将来生儿育女、儿孙满堂,不就幸福美满了?
    谁知马湘兰哭得更厉害了,怎么劝都止不住。
    只有一旁的齐景云知道她为什么哭,拉着马湘兰的手陪她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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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府。
    王锡爵作为‘好命佬’替赵昊梳头盘发加冠。
    王大厨口中念念有词,谁知拿起梳子才梳了一下,赵昊的头发就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王锡爵张大嘴巴看着卡在梳子上的头发,又看看赵昊光秃秃的脑袋。
    “你也这么早就秃了?就很秃然啊……”王锡爵旋即开心道:“看来聪明的脑袋不长毛,这话一点都没错。”
    “别瞎说,我不秃。”赵昊平静的从梳子上拔下假发,重新戴在头上道:“南边太热了,就剃了个光头而已。”
    “这样啊,还以为有伴了呢……”王大厨小声嘟囔一句,然后赶紧掩饰道:“我是说,这头还梳吗?”
    “梳。”赵昊双手按住鬓角道:“这样就不会掉了……”
    束发加冠之后,到了五更时辰,赵守业已经备好了五牲福礼和果品,在厅堂供祭祖先画像,即所谓的‘享先’,又叫‘奉先’。
    赵昊跟着大伯拜了画像上的黑面胖子,又上了香,便以享先汤果为早餐。
    吃罢早餐,赵公子便在弟子的服侍下披红挂彩,与八位伴郎分骑九匹白色骏马,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出门迎亲去了。
    迎亲队伍舞龙舞狮,吹吹打打绵延一里长,引得无数百姓沿街观看。赵家人又洒出无数银钱,喜气共沾,吸引看热闹的百姓跟着一起,浩浩荡荡往城北蔡家巷而去,一时间万人空巷,金陵男女竞相看赵公子迎亲。
    待到了蔡家巷时,更是烟花齐放,香雾缭绕。爆竹、流星、冲天炮……不要钱似的泼水般响彻街巷。大街上,一座接一座的彩楼相连,那是蔡家巷的家家户户,自发扎起来庆贺他们敬爱的赵公子新婚大喜!
    何止是蔡家巷,临近的七街五坊都蒙赵公子的恩泽,不是端了江南集团的饭碗,就是成为小仓山的员工,或者靠着这些高收入人群做买卖发了财。蔡家巷片区成为整个南京城收入最高的街区,而且赵公子和赵状元可是从蔡家巷走出去的,街坊们自然狂热拥护赵公子。
    他们为了一睹赵公子的风采,跟着队伍挤过来,拥过去,声声欢呼,如狂如醉!
    待队伍来到位于蔡家巷东头的那座悬挂着‘方宅’匾额的高门大户前,方掌柜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哎呀,岳父大人折杀小婿了。”赵昊见状,赶紧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直接跪在房掌柜面前。
    “呀,公子使不得啊!”方掌柜惊呆了,手脚无措的赶紧去扶赵昊。
    依照俗例,新人未到男方家中拜堂之前,是不用跪拜女方父母的。赵昊这样做,自然是给足了方掌柜面子,也堵住悠悠众口。省得有人乱嚼舌根,说什么巧巧是嫁过去做小之类……
    “岳父大人还是叫我赵昊吧。”赵昊满脸笑容起身,接过弟子递上的大雁,双手奉上道:“小婿斗胆前来求娶令爱,请岳父无比割爱!”
    “割割,一定割。”方德忙双手接过大雁,欢喜的合不拢嘴道:“公……哦不,贤婿快快里面请吃茶。”
    “是小婿向岳父敬茶。”赵昊笑着躬身道:“请。”
    “请,请。”方掌柜无论如何,都要让赵昊先进门。他没忘了自己的今天是怎么来的,更不会在赵昊面前摆什么岳丈的架子。
    方掌柜相信,那样非但会害了自己全家,更会害了女儿。
    进去堂中,一番繁琐的仪式后,巧巧妈领着披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从后宅转出,一番叮咛,百般‘不舍’之后,才迫不及待松开了手。
    赵昊与巧巧向方德两口子奉茶后,便由那个谁背起来,走出堂屋,穿过院子,一直送到那八抬大花轿上。
    观礼的人山人海一片议论纷纷,有的羡慕巧巧的福气;有的说起当年,巧巧在桥头卖包子,赵公子穷的吃不上饭,她偷偷给他包子吃的过往,让人不胜唏嘘。果然是好人有好报,行善命最好啊……
    也有不少人交头接耳,那背着巧巧的男的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既然是背她上轿的人,当然是她兄弟了。可是不记得方掌柜还有个儿子了……
    莫非是刚过继的?
    待到那八抬花轿在吹吹打打中远去,人们便也不再议论了,仿佛那个人从没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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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甲长家仍在蔡家巷西头,但跟原先那座局促寒碜的两进小院大相径庭,如今的余宅占地五亩,前后五进,还带个大花园。在如今寸土寸金的蔡家巷,堪称第一豪宅了。
    作为赵昊最初的合伙人,余甲长在味极鲜和小仓山都有股份,每年分红就好几万两银子。而且他还开了家有几十家分店的人力牙行,专门为江南集团从北方搜罗基本劳动力,以及各种工匠、没法进学的读书人、年轻的大夫之类的技术人才,一年光这块收入也有两三万两,确实有修大园子的实力。
    余甲长深知自己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而且他如今年迈,子孙还要仰赖公子提携,更不敢怠慢赵昊,也在门口迎候。
    虽然他只是马湘兰的义父,但赵昊还是也一板一眼的跪地,口称岳父大人,着实给足了余甲长面子。
    这让扶着马湘兰出来的齐景云不禁暗叹,看来马姑娘在赵公子心里的分量,不是一般的重啊。这一跪哪是为了余甲长,纯粹是给马姑娘长脸啊……
    这边奉茶之后,本该由俞甲长的二儿子余鹗将马湘兰背上轿去。
    赵昊却摆摆手,示意余鹗退后,自己上前,打横抱起了他的马姐姐。
    马湘兰先是惊呼一声,却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只听赵昊柔声道:“盖头和花轿都以备好,娘子嫁我可好?”
    “嗯……“她便娇躯一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娇羞的伏在他怀里,任由赵昊将她抱出了余家。
    喜娘挑开轿帘,赵昊便将马姐姐轻轻放在那八抬大轿中。待到轿帘落下,华伯贞高声道:“起轿喽!”
    ps.再写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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